“国相!”尼贾提刻意提高声音说:“你又不是第一次审案了。这种事情该怎么办不用我多说了吧?”
“那刺客嘴硬,”苏尔碧告诉老妇人:“不肯供出主谋,国相就把她的家人带来了,试图找到蛛丝马迹。”“好。”老妇人放下烟管:“事关重大,本后要亲自审问。”她来到阖宫见到一个五十多岁的棕发牧民,热合曼说他就是罪妇哈莫尼亚的父亲拉吉斯拉夫。
“大胆刁民!”老妇人吼道:“还不快给本后跪下!”“太后。”拉吉斯拉夫屈膝跪下但一脸疑惑:“草民不知所犯何事,惹得你如此恼怒?”
“哼哼,你还不知道吧,你家那个好女儿在灯节之夜做了什么好事?!”
“哈莫尼亚?”拉吉斯拉夫睁大眼睛:“她和草民说要去城里看灯节……她……”
“她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刺杀国王!”古里甲挥手让侍卫把凶器带上来扔在她面前:“就是这个!她对着国王连射四箭,其中三箭射中国王。国王现在还生死未卜,拉吉斯拉夫,我告诉你,如果国王有个三长两短,你赔上全家的性命都不够的!!”
“什么?她刺杀国王?”拉吉斯拉夫大吃一惊,喊道:“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老妇人怀疑他们父女是否有合谋:“街上不少人都看见了,就是她拿的弓弩……”
“不不,太后,绝不可能。”拉吉斯拉夫喊道:“哈莫尼亚还有眼疾,很严重的眼疾,她几乎就是个半瞎子,怎么会用弓弩行刺国王?”这回轮到众人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如果太后不相信,可以找巫医利莱过来对质,如果还不相信,那就去找宫廷侍医来证明。”“草民如有半句胡言——甘愿接受上天惩罚!”
国王寝宫的大门依然禁闭着。侍医们在里面日夜守护着昏睡未醒的国王陀阇迦。“发现什么了吗?”胡玛姆走到苏罗漓身边,而苏罗漓仔细端详着那三只从国王皮肉里拔出的箭头,许久才说话:“这不像是军事贵族使用的那种。”
“你怀疑军事贵族?”
“不是我怀疑。发生这样的事情,军事贵族如论如何都逃不脱嫌疑。”
瓦让说:“军事贵族才没有这么愚蠢,就算真是他们做的,也不可能用这么明显的罪证。”
“哼。”苏罗漓冷笑道:“王室规则,你们还不知道?什么罪证不罪证,黑白是非,全凭一张嘴,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
“咚咚咚!”寝宫大门突然被敲响,敲得急促,“首席侍医!首席侍医!”
“守城都尉来了快开门!”
瓦让打开门,热合曼带着几个卫兵闯进来劈头就问:“国王怎么样了?”他边问边东张西望,半透明的幔帐后面就是国王的床榻,静悄悄一点动静也没有,苏罗漓站起来回答说:“还没醒。”“因为流血较多,所以。”
“什么时候醒?”
“不知。这全看国王自己的造化。”“都尉你为何事而来?”
“哎呀,大事不妙啊,那个女刺客哈莫尼亚,她的家人力证她有眼疾,太后明你速去大牢求证。”
女刺客有眼疾?有眼疾的人能用弓弩射中国王?苏罗漓揣着疑惑跟随热合曼等人来到大牢,他掀开坐在墙角里一言不发,犬神被鞭打得鲜血淋漓的哈莫尼亚的眼皮,发觉她的眼珠子颜色呈现出一种蓝灰色,这确实异常,楼兰地区住民虽然血统复杂,眼珠颜色多样但从没有蓝灰色眼珠的住民记录在册。苏罗漓陷入沉思。这种情况倒很符合古医书上记载的因为眼疾导致眼珠子变色的情形。他用手在她面前晃两晃,她全无反应,而且眼神呆滞没有光彩。
“怎么样,侍医大人。”热合曼看着直起腰身,一脸若有所思表情的苏罗漓。问一句。“典狱长。”苏罗漓没有直接回答热合曼,而是冲着站在后面的费塔哈做了个手势,表示借一步说话。费塔哈赶紧跟随他走出牢房。“她关进来这几日,……她的举动,像不像瞎子。”热合曼跟在后面,听见费塔哈这样回答:“说瞎子还算不上,可能是个半瞎。小卒给她送食物,她几乎是摸索着过去拿……”
热合曼生气地说:“原来你小子是最先发现异常的,怎么不早说?”
“事关重大,这必须要听王族表态的,我哪敢乱说呀。”
“……”
“她有没有可能是装得?”热合曼身边的一个卫兵问。“不,不可能。”十八岁的年轻狱卒使劲摇头否认说:“这瞎子,装不出来的。真瞎和假瞎,很容易分辨。”
“嗯。”苏罗漓点点头:“装瞎的人最掩盖不住的破绽就是眼睛发出的光彩,即眼神。当他与人对话时,往往不敢直视眼睛而是眯缝眼睛向上看或者干脆把头侧向一边。而真瞎会直视着你,但眼睛无神而呆滞。”“对对,”费塔哈赞同:“她就是这样。”
苏罗漓继续沉思:“都尉,你帮个忙。我想和她的家人谈话。”
“哈莫尼亚和别的女子不同,虽然读书不多但很关心政局,”拉吉斯拉夫供述:“她一直对国王在汉匈之间左右逢源的做法很不满,尤其是上次国王那则布告,她非常愤怒,甚至大骂国王是狗,她还认为大王斋普尔受了汉人的蛊惑,不配当新王。”
苏罗漓听着听着,问:“她的眼疾怎么回事。”
“她十九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双目几乎失明,幸好巫医利莱全力救治才有所好转,不过眼力较从前还是差了很多。”
“什么。”黎帕那惊讶地看着吾日耶提:“刺客是个半瞎子?”“是啊,听闻首席侍医已经去证实了,太奇怪了。”吾日耶提疑惑道:“一个半瞎子箭术再好,位置再近,也不可能射中国王的要害啊。”黎帕那正要说话,宫里来了传话的侍卫:“公主。太后有急事召见!”
“你已经出嫁为人妻,怎能还和外人纠缠不清?!”老妇人见到黎帕那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训斥:“不成体统!”黎帕那说祖母这话什么意思?“还和本后装傻?”老妇人训斥说:“那个匈奴奸细,不管他和你父王遇刺有无瓜葛,你都不可以意气用事,单独一人去找他。”黎帕那这才明白,原来王室早就布下天罗地网,虚闾权渠混得进来,但能否出得去还是个问题。
“我怎么会和一个匈奴人纠缠不清?只是心里怀疑,去找他理论罢了。”
“匈奴人粗俗野蛮,目不识丁,你能和他理论得着吗?”
“祖母你就放心吧。我是尉屠耆的妻子,我知道分寸。”伯哈亦站在门廊外听到这里,返回佛陀伽耶大菩提寺对正逗玩金丝雀的艾什勒弗说:“太后那么生气,怕是担心嫡公主会被那个虚闾权渠抓走吧。”
“现在国都全城戒严,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我倒不认为虚闾权渠是幕后主谋,”伯哈亦又说:“但哈莫尼亚居然会是个半瞎子……这事太悬了。指挥使,当时你看见她行凶了吗。”
艾什勒弗停止给金丝雀喂食。伯哈亦这个问题恰恰命中国王遇刺案当中之一的疑点。他回想起抓捕哈莫尼亚当时的情景,渐渐眉头紧蹙……“指挥使。”苏兰基闯进来说:“嫡公主已经出宫去民间走访,估计是收集更多证实刺客是半瞎的证据。”
“王妃。你多少吃点啊。”舍缇看着长时间坐在桌前发呆,膳食动也未动过的玛雅,很是担心:“饿坏了可不好。”
“我哪有胃口?”玛雅焦虑不安,自从幼弟笺摩那被打入大牢,她的心情一直未好过,再加上二弟沙尔曼也被打入大牢,她每日都活得战战兢兢,茶饭不思了。“国王这一步步的下手,什么时候轮到我都未知。”
“……”
“舍缇,我这心。”玛雅突然捂住难受的胸口:“总像揣着一只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会不会又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果然话音刚落预感成真,“玛雅!!”门廊外响起童格罗迦的吼声:“你这死婆娘,大火要烧眉毛了,你还有闲心吃、吃、吃!!”
“怎、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童格罗迦冲到她面前大发雷霆:“国王遇刺,王族非常怀疑军事贵族,你知不知道!”玛雅顿时脸色大变,声音哆嗦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童格罗迦指着门外:“国王差一点点就处死笺摩那了,难道军事贵族都是蠢货吗,就那么傻乎乎地坐以待毙?!”
“不不不,不可能的,亲王,军事贵族绝对不会那么做的。”玛雅嘴上这么说,实际已经双腿发软几乎要晕眩过去,这时候伯金跑进来禀告说不好了,亲王,朴雅卡夫人……
“朴雅卡?沙尔曼之妻?她怎么了。”
“她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跑到公主府大吵大闹!”
“黎帕那!你这个邪恶的魔鬼!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朴雅卡提着一把弯刀站在公主府禁闭的大门前,怒形于色,歇斯底里,引来一大群人围观。“夫人,夫人你听我说。”有人好心劝解:“天香长公主的名字不是谁谁谁可以随便乱叫的。”“我就叫了,怎么样?”朴雅卡的性子可不如青娅那么软,被别人吓唬几句就没胆子了,她是越吓胆子越大,非但不听劝,嚣张气焰更猛烈:“黎帕那!你再不出来,看我不一把火烧了公主府!”
“王子。你快出去看看吧!”穆茜尔慌慌张张闯进卧房告诉尉屠耆:“那个朴雅卡叫嚣着要把公主府烧了,怎么办呢!”“她敢!”尉屠耆本来不想理会妇人家的胡闹但眼见越闹越厉害越闹越过份,顿时一大股子火气上涌再也忍无可忍,“啪”猛拍桌子站起大步流星往大门冲去。
“黎帕那,你给我滚出来!我数到三!”朴雅卡从仆人手里接过熊熊燃烧的火把:“一……二……!”公主府的大门开了,尉屠耆人未到声音先到:“疯妇,休得猖狂!你若敢放火,我就让你下地狱!”
“哟哟,原来是你啊。”朴雅卡看见他,一脸鄙夷,公然嘲讽:“当上国王的女婿,发达了,倒忘了以前是怎么被玛雅王妃踩成狗的?”
“哪里的东西?胆敢羞辱王子!”尉屠耆背后突然响起吼声,围观人群看见公主的一个侍女,艾葳蕤,拎着一桶水骂骂咧咧冲出来,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立马后退躲避,“噗”艾葳蕤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冰块未融完的水泼向朴雅卡。“啊!”人群里发出阵阵惊叫……朴雅卡尚未回过神感到当头一股冰冷,头发湿透,衣服湿透,顺着脸颊下巴滴落的水珠,缓缓滑进衣领,沿着脖颈锁骨,浸透衣服,这水冰得刺骨,冰得彻底,她整个人似乎都被冻在了冰块里……冰在冰天雪地里!当然,尉屠耆不会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艾葳蕤这桶冰块水泼得及时,泼灭了火把,消除了公主府面临的危险。
“贱奴,你敢泼我!”
“泼你怎么了!”艾葳蕤把手中的桶狠狠一扔,双手叉腰,毫无惧色,公然和她对骂:“我警告你,敢烧公主府,我就敢烧将军府,大不了鱼死网破!”“吵什么吵什么!”童格罗迦这时赶来,怒气冲冲拨开人群:“一个贵妇人在街上大吵大闹的,也不嫌丢人!”
“丢人?我的丈夫,儿子皆遭毒手,我还怕什么!”
“毒手?什么毒手?”
“你问问你的好儿子,”朴雅卡指着站在公主府门前板着脸一言不发的尉屠耆:“还有你的好儿媳,做过什么丑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尉屠耆冷冷说:“朴雅卡,你不要吃饱撑着,血口喷人要付代价的!”
”公主是想打听哈莫尼亚的故事?”
“是。“
“她是个疯子。仇恨国王,逢人就说:我要杀死那个昏君,因为他背叛了楼兰人和楼兰人的信仰!真的很像疯子!”
黎帕那双手捧着一叠从城外牧民处筹集到的证词,和拉吉斯拉夫的供述大致吻合。“她还是个疯子。”陪同在黎帕那身边的热合曼自言自语:“但她一个半瞎,病愈后眼力欠佳甚至连听力也有异常,基本接近一个聋子,哎呀。如此一个废人,不可能有刺杀国王的能力!此事另有猫腻。”
“公主,公主!不好了!”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黎帕那抬头看见一个宫廷侍卫策马加鞭疾驰而来,同时扯着嗓子大叫:“沙尔曼之妻朴雅卡大闹公主府,已经被太后传去问话了———”
“放肆!”老妇人气得大骂:“朴雅卡,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居然敢口吐狂言火烧公主府!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童格罗迦和尉屠耆父子俩并肩站着听着一言不发。“你给本后跪下!”朴雅卡眼见太后动怒,悻悻然地跪下来接受斥责:“公主府是国王赐给嫡公主的礼物,你想烧就烧吗?!”
“太后,”朴雅卡辩解说:“我并非无理取闹。用事出有因。”
“有因?有什么因?”
“我儿麦海迪骑马出行却遭遇马惊,堕落受伤。我怀疑其中有蹊跷于是暗中查访,结果得知是嫡公主从中作梗导致,请太后做主!”
“你说天香长公主对你儿子下毒手,那本后问你,她和你们一家有何仇怨?”
“仇怨没有,但我儿堕马一事,她脱不了干系。”
“糊涂东西。”老妇人不理会朴雅卡声泪俱下的控诉,似有刻意袒护孙女之意:“国王现在昏迷不醒无法主事,宫里还有本后撑着,麦海迪堕马即便真和天香长公主有关,本后自有决断,轮不到你胡搅蛮缠!你把本后当什么了!”
“我是一时气不过,才……”
“你气不过?天香长公主是什么人,”老妇人当着尉屠耆的面这样说:“爬雪山过草地,连黑佛的人头都能摘下的,你去招惹她?”“谁要烧我公主府啊?”尉屠耆听见门廊外传来熟悉的声音知道妻子回来了,不过那声音听起来有点怪,好像从魔鬼喉咙里发出的,听起来颇为毛骨悚然。他意识到不妙,扭头看见面无表情地妻子走进来,手里提着一把带血的弯刀。热合曼和侍卫跟在她后面进来,噢,原来,她又抢了热合曼的刀。尉屠耆看见热合曼腰间的空刀鞘。“你回来了,”老妇人神情淡定:“去民间走访一趟,收集到多少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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