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帕那这孩子还挺有本事。是可造之材。索芒站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观望。尉屠耆和继母长期不和的传闻在王室早已传得人尽皆知。“没有做错什么?”玛雅继续怒吼:“童格罗迦,这个小贱人把我的衣服撕得稀巴烂,你的好儿子还护着她,说她没有做错什么?”
童格罗迦质问黎帕那:“你为何对我的妻子无礼?”黎帕那冷笑一声,“为何?因为她该打!你袒护她,你也该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说八道,难道不怕我父亲责罚你吗?尉屠耆跨上前几步对坐在王椅之上的父亲说:“如果你要责罚黎帕那就连我一起吧……”
黎帕那打量童格罗迦几下,噢,陀阇迦那个老不死的异母弟,年纪相差几岁,长相风格迥异: 面目端庄,碧眸炯炯有神,棕色眉毛又浓又粗,鼻梁高高地耸立还有一张厚厚的嘴唇看起来倒非常憨厚老实。“草民斗胆敢询问摄政王一句——人生在世谁人无父母?”童格罗迦问:“你此话为何以意?”
黎帕那说:“如果有人辱骂你的父母,你会作何感想?”她扭过头瞪着玛雅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视众生为蝼蚁的残酷藐视:“堂堂一个王妃居然如此没有口德,摄政王,你娶这种妻子难道不觉得丢人吗?”
热合曼站在黎帕那和尉屠耆后面,心想王妃真不知趣,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都尉。”士兵们靠近热合曼,冲着黎帕那的背影扬了扬下巴,欲言又止:“嫡公主......”热合曼赶紧竖起手指示意他们闭嘴,低声骂道:“嘘!护国大将军有言在先,谁胆敢张扬出去就割谁舌头!”
索芒看见玛雅王妃气急败坏非要童格罗迦下令处置黎帕那,“岂有此理,摄政王,你怎么还跟她废话,来人!还不快把她拖出去打!”他正要站出来为黎帕那说情,“且慢。”笺摩那这时站了出来,玛雅原以为是亲弟弟来帮姐姐出头,她看着笺摩那走上大理石台阶,走到童格罗迦和古里甲身旁低头小声耳语:“你打算怎么责罚这个姑娘。”
童格罗迦这样回答:“咳,王妃恶言辱骂确实有错在先,可她动手殴打、撕扯王妃的衣服未免显得过分了,是不是,国相?”
古里甲想来想去,觉得此事不太好办:“你这个妻子是脾气出了名的坏,大庭广众之下对你指手画脚,你若是听她的话,那你作为一个男人的威严何在?我担心你会给百姓留下笑柄。你说呢?”
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儿子,童格罗迦夹在两人中间本来就不知该如何是好,听到国相的话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笺摩那趁机问他:“知道那个姑娘是谁吗。”
“尉屠耆收纳的平妻?”
“摄政王你糊涂啊!她就是国王派我去找的嫡公主,论辈分,她应该叫你一声王叔。”笺摩那边说边抬起眼皮看着站在宫门外窥视的珤勒尔,心里阵阵冷笑,继续向姐丈施压说:“你下得了手吗?摄政王?”
嫡公主。古里甲惊得说不出话来,睁大眼睛重新站在台阶下面的这个双手叉腰面无惧色的粟特姑娘打量一遍———她就是十三年前“早夭”的嫡公主?幸好,当初收押她的时候没有对她怎么样。玛雅王妃今日这祸可闯大了!“啊?”童格罗迦把嘴张得像箱子口那么大,一下子就愣住了接着咽了两三口唾沫,好像是嗓子里发干似的,“笺摩那你怎么不早说啊?”
“不是我不说,是我出于公主安危的考虑,实在没法说。”笺摩那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好妒的王后就在外面听着呢。如果找到公主的事情让她知道……”
童格罗睁大眼睛问:“那该怎么办?不能把公主接回宫吗?”“……先隐瞒这个秘密直至国王回来或则新王继位再说,”古里甲也伸长脖子压低声音,从童格罗迦和笺摩那的对话中插入自己的想法:“这件事,非同寻常。绝对不能让王后知道。”
黎帕那看着摄政王、国相和护国大将军三个人凑在一起嘀咕,心生几分疑惑: 他们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只有索芒,尉屠耆和热合曼心中有底,其他的王公贵族和大臣们以及玛雅、站在宫门外偷听的珤勒尔皆蹙眉感到迷惑不解:拖拖拉拉迟迟不判决,他们三个人到底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你说什么?希玛妮。”浑忽太后膳坐在矮桌前做刺绣时听见突然前来拜见的外甥女希玛妮道出找到十三年前被掉包的公主之事,大为震惊,“嫡公主找到了。为何不接回宫?你们又在搞些什么鬼名堂?”
希玛妮说:“十三年前的事实真相你也是知道的,如果我们贸然将公主接回宫,公主难免会遭王后和亲匈奴派的毒手。”“呵呵。”老妇人沉思片刻,放下手中的针线,笑得古怪难懂:“那你突然跑来告诉本后究竟用意何在。”“摄政王之妻玛雅蛮横无理,对公主发难,”希玛妮告状说:“现如今宫中只有太后你能做主……”
老妇人反问希玛妮:“你们指望本后出面庇护嫡公主?你们自作主张隐瞒事实,不把她接回宫,没有认祖没有归宗没有入族谱,难道还指望本后亲自出面去庇护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这可能吗?”
“太后。我并非指望你出面庇护。”希玛妮解释说:“只是指望太后能够用自身的声望,旁敲侧击,打压玛雅王妃嚣张狂妄的气焰。”
老妇人端起杯子喝一口奶茶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公主接回宫。希玛妮的回答很隐晦:“只要国王不在一日或则一日不立新王,公主就不能回宫。”老妇人哼一声,“你就干脆直接说你其实是在指望本后出面干预王位的事情。”希玛妮对此不承认也不否认:“当年匈奴人为了谋求他们的利益设计毒死斯忒妲,逼迫国王另立匈奴女子为王后。”“斯忒妲死得冤枉。公主又何罪之有?她本来应该过着属于她的快乐生活,怎奈命运残酷,自出生就被调包遗弃,漂泊在外饱受流离之苦,斯忒妲的孩子可是你的亲孙女,是王室血脉,你能置之于不顾吗?”
老妇人喃喃自语:“这孩子。如果是个男的就好了……”
西域各国的文化各有差异,王位世袭固然也各有不同,大多按照严格的长子或长女继承制进行,有些国家规定女性无王位继承权。楼兰王室法典规定唯独楼兰国王之妻称王后,妾称侧王后,王后所生之女称嫡公主,侧王后生之女称庶公主。旁系亲王和王子之女皆称王女。公主的地位高于王女,但男性享有优先继承权。因此楼兰历史上鲜少出现女性继位的情况。楼兰王死后没有留下男嗣无妨,还有亲兄弟、堂表兄弟或侄子外甥等排成一排等着候选呢。
希玛妮说:“不管是男还是女,都是楼兰王族的血脉。”
老妇人问:“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希玛妮说:“如果国王回不来,要么立在汉地为质的大王子斋普尔,要么另立新王,绝对不能让在匈奴王庭为质的二王子帕尔哈提和王后所生的小王子加拉瓦继位。不能让王后得势。不能让这个婆娘依仗她的母家势力飞扬跋扈继续造孽。”“我们吐火罗人难道连仅有的一点点做人的自尊也任由匈奴人践踏吗?”
“苏尔碧。”老妇人向站在墙角里聆听的贴身女官发号施令:“去,去摄政王叫过来。本后要和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好好谈谈!”
“呃。王妃啊。”童格罗迦与古里甲、笺摩那三人商议完毕,清了清嗓子正式宣判:“我们自家的事情还是回到家里好好商议解决吧。舍缇你先送王妃回去。”“谢父亲开恩!”尉屠耆弯下腰,兴冲冲地向童格罗迦行抚胸礼,“黎帕那我们走。”他拉着黎帕那跑出阖宫,从珤勒尔眼前擦过去,根本连正眼也不看一下,几乎把她气炸了眉毛睫毛都抖动起来。
童格罗迦宣布结束本次审案让诸位王公贵族和大臣各自回家,“摄政王。”苏尔碧来到阖宫传话:“太后有请。你担任摄政王以来的处事方式让太后非常不满意!她要亲自找你谈谈!”
黎帕那和尉屠耆双双跑到楼兰王宫拱形大门前两个守门卫兵正在窃窃私语,偶尔扭头看见她,立马换了一副模样,毕恭毕敬地弯腰行抚胸礼。
“黎帕那。觉得不舒服吗?”尉屠耆发现她脸色不太对劲,故而环切地询问,“好臭的味道。”黎帕那捂着鼻子,原来走出阖宫时闻到一股令她恶心的怪味既有点像黄鼠狼的味儿又有点像狐狸味儿不过还要难闻得多:“是不是有匈奴人?”尉屠耆恍然大悟道:“刚才好像王后在。”黎帕那顿时脑子里激灵,蓦地转过身试图朝阖宫方向望去,瞪大眼睛,搜寻那个不共戴天的仇人,看看她长成什么样?!
“黎帕那。你叫黎帕那对吧。”尉屠耆看见库尔班亲王背着手笑吟吟地走过来。他也是陀阇迦的远方表亲,希玛妮王妃的丈夫。
库尔班寒暄说:“有空闲来我府上坐坐?”黎帕那心想怎么又来一个没话找话没事找事的老家伙,撇撇嘴唇不予理会,尉屠耆主动向她介绍说这位是国王的表亲库尔班亲王,“我是你母后的表兄,”库尔班刻意和她套近乎说:“论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姨父呢?”“亲王,”尉屠耆笑着推辞说黎帕那对王室不太熟悉,改日,改日再拜访。
“噼啪”笺摩那踏进童格罗迦亲王宫邸,听见狠摔东西和骂骂咧咧的声音,侍女们成排站在寝宫外面,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怎么回事。”他过去询问,她们战战兢兢地说王妃从阖宫回来一直在发脾气乱摔东西,没人赶紧去劝。简直不可理喻!笺摩那听见长姐在骂“老狗”“没良心”,沉着脸,推开寝宫的门,“你在骂谁啊。”
“骂谁?我骂你!骂你们这帮破烂男人!”玛雅冲到他面前吼声如雷:“我是你长姐,嫡亲的长姐,从小我最疼爱的就是你,可你倒好。明明知道我被人欺负非但不替我出头,还胳膊往外拐与尉屠耆沆瀣一气反过来欺负我!你的良心到底被狗吃了还是被狼吃了?!"
笺摩那面对长姐怒骂始终保持沉默只是看着她的脸红得就像画中的落日,怒容满面,“王妃。”舍缇进来禀告说:“希玛妮王妃前来拜见。”
“不见,叫她滚。滚!”玛雅发出一种受伤狮子般的怒吼声,双手狠狠拍在桌子上抓起装着首饰的木雕盒子又是一顿猛砸,笺摩那耳边传来哗啦一声,木雕盒子在地上被摔得七零八落所有杂音仿佛被抽走般只剩下噼噼啪啪四处散落的珠饰和地面撞击的清脆声在耳边回响。
“母后。我……”童格罗迦看着坐在矮桌前铁青着脸的老妇人,心里甚是忐忑不安,王妃啊王妃,你的坏脾气可给我惹来大麻烦了。
“你自己出去听听。”老妇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严厉训斥,“现在整个国都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摄政王的妻子小鸡肚肠,眼里揉不得沙子,蛮横无理动手打人,楼兰王室的颜面全被你们丢尽了!!”
童格罗迦讷讷地站在原地听训连大气也不敢出,“你以为本后是特别看中你特别想要来担任摄政王这一重任吗?”“童格罗迦,本后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先王留下子嗣只有陀阇迦和你这两弟兄,摄政王还轮不到你来当呢!”“哎”老妇人骂完童格罗迦又捂着发痛的胸口呻吟不止,“本后快要被你……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给活活气死了。”
“太后!莫非犯了心病?”苏尔碧连忙过来帮着老妇人又是捶胸又是捶背,“叫侍医过来看看?”童格罗迦慌里慌张过来扶住老妇人:“母后,母后,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放心。本后这把老骨头硬着呢没事。”老妇人有气无力道:“喝杯茶就好了。”童格罗迦立刻给老妇人倒了满满一碗奶茶,亲自端到面前毕恭毕敬地说:“母后请享用。”
老妇人接过奶茶,仰头一饮而尽,脸色舒展了不少,“母后好些了?”童格罗迦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点了点头,童格罗迦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错误:“母后教训得是,我日后一定对家人严加管教。老妇人的语气逐渐缓和,“本后今日叫你过来不光因为斥责玛雅的事情……”
“海珑麟叩见祖母。”海珑麟闯入太后寝宫弯腰行抚胸礼向老妇人问安。老妇人心想王女来得真不是时候,“噢,王叔也在。”海珑麟看见童格罗迦同样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问安。
“公主来了。”童格罗迦向她还礼。“我正在和摄政王商议事情。坐吧。”老妇人将喉咙的话咽回肚里,寒暄着让海珑麟入坐。“话说你回来到现在都没过来坐坐。忙些什么呀?”海珑麟口是心非地回答:“我一直在抄写经文。为父王祈福。”
“你说什么。”玛雅望着板着脸的胞弟,脸色陡然变成灰黄,此前嚣张气焰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就像大杆子使劲撞城门不但不均而且还一次紧似一次。结结巴巴道:“她、她是嫡公主?!”
“还一口一个小贱人。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如此嚣张跋扈,居然连堂堂的楼兰嫡长公主都不放在眼里。”“还一口一个破烂男人,你骂谁?骂我?骂摄政王?骂国相?是不是也连国王一起?”
“……”
“你骂啊。怎么不骂了。”笺摩那说到这里突然变得横眉竖眼,提高声音冲着长姐咆哮一声,如雷贯耳:“怎么不骂了?”
玛雅的耳朵被震得发麻,她深知自己闯下大祸,何况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平时性情温良的胞弟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双腿发软坐倒在地上。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咬碎牙齿咽进肚子里也不敢骂了。
“我早就提醒过你多多注意。”笺摩那本想痛斥长姐一顿, 但无意看见旁边吓得瞠目结舌四肢发抖的舍缇蓦地觉得自己的失态,到底是一母同胞,嫡亲的长姐,要向尊敬长辈一样尊敬她岂可随便发脾气呢?
“你非要闹得满城人尽皆知。”他缓下语气说:“现在好了公然撕破脸皮。”“你最好祈祷国王不要回来,否则自己找死不算,还连累我们一族, 连累童格罗迦亲王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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