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达尔玛扎布睁大眼睛说:“国王病了?才继位多久就病了?你们楼兰人都选的什么国王,尽是老弱病残!”
“楼兰人自然不及匈奴人骁勇。”因为新王童格罗迦的“身体不适”,黎帕那作为监国公主亲自接待匈奴使者,面对语言挑衅毫不客气地回击:“没想到姑鹿姑大单于如此慷慨大方,一出手就是几百头羊。我们楼兰人简直受宠若惊,太阳竟然从西边出来了。”
“这几百头羊只是匈奴诸部的一点心意而已,不成敬意。大单于由衷希望楼兰和匈奴两国友谊长存……”
当消息传开,楼兰坊间纷纷猜测嫡公主会不会收下这些礼物,如果收下了,她该怎么处置这些礼物?很快麦尔瓦依提汗把准确讯息带至佛陀迦耶大菩提寺告诉主子艾什勒弗:“五百头羊,她全部收下了。”
“她又不是傻瓜。”艾什勒弗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知道黎帕那最擅长的手段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再怎么样人家已经把礼物送到面前,明着说拒收也不妥当嘛。”
“这可不是好事啊,兄弟!”麦尔瓦依提汗开始忧心忡忡:“老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觉得匈奴人会白白送出五百头羊的大礼?狐鹿姑素来老奸巨猾,这里面肯定是个大阴谋!”
谁说不是呢,可……艾什勒弗双手合抱想来想去,确实觉得匈奴这批厚礼来得古怪,有悖往常———砸出五百头羊,意在讨好?不像匈奴蛮子的作风。想想冒顿率诸部西迁称霸西域几十年至今,稍稍一言不合就刀戈相逼,所谓拳头硬才是硬道理,逼得西域三十六国被迫诚服,他们用得着讨好谁?
“这还有什么想不通的。指挥使。”杰定说:“肯定是因为加拉瓦,匈奴人想抓住机会卷土重来,所以抢在汉人面前拉拢……”
“啊,你全收下了?!”童格罗迦从侍卫口中得知消息,更加惶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以后不就得听匈奴人的话了?”
“凡事无绝对。”黎帕那不以为然道:“以前汉人送来的那些金银珠宝能买多少头羊,照样收买不了楼兰人的心。”“收礼和原则是两码事。”
童格罗迦木然道:“那岂不是无耻之徒行径?收礼还耍赖皮,恐要付出大风险。”
黎帕那冷笑一声说汉人本来就鄙视西域鄙视楼兰人,王叔你想当仁义之士可能吗?!
黎帕那回到公主府,临近午时,便给毗珈摩烧了一桌他喜欢吃的菜肴。这孩子喜欢吃的主要以鸡肉,野猪肉、河鲜为主,例如【果香奶酪烤馕】—奶乎乎的味道加上淡淡的果香还有孜然等香料,白嘴吃都香得不行。鸡肉也是烤过的,比直接炖煮的更有嚼劲。【奶油杏仁腰果鸡】—用奶油、杏仁和腰果调的酱汁,甜甜的超好吃。【辣炖牛肉】—越吃越香的那种辣,牛肉有嚼劲特别下饭。另外还有【杏仁冰酪】以及各种口味的酸乳,咸酸乳等甜点,不加香料,特别美味可口。
毗珈摩最喜欢的是羊骨浓汤。他双手捧着碗,咕嘟咕嘟地喝着,已经第二碗了。兰娜怀抱嫡女蓝乐丝坐在旁边看着,知道自己儿子是真心喜欢喝这道羊骨浓汤。蓝乐丝亦安安静静地坐在庶母怀里,胖乎乎的小手一只紧紧揽着堂兄毗纳耶迦送的铃鼓,另一只抓着喂奶器大口大口吮吸,粉腮微微鼓动,模样甚是可爱。
喂奶器里面装的是煮熟的羊乳汁,这是听了苏罗漓的建议,小孩食用煮熟的乳汁长得更强壮。
尉梨迦坐在黎帕那旁边,咿咿呀呀地叫嚷着,手里抓着毗珈摩送他的木头士兵。“咚咚咚咚”尚不知事的他把木头士兵当成棍子时不时扬起来敲打几下桌面。“太美味了。”毗珈摩喝完第二碗汤,依然不满足:“母亲我还要喝。”
兰娜笑说这汤炖得入味,他连主食都不吃了。“想喝就喝。对身子好。”黎帕那看见孩子喜欢自然也很高兴,让穆茜尔过来给王子盛汤。
穆茜尔盛汤功夫,黎帕那捏起木勺往尉梨迦嘴里喂了几勺汤。他吧嗒吧嗒着小嘴,吃得津津有味。“诶呀。”穆茜尔突然想起匈奴使者送来五百头羊的事情,惊诧道:“这羊肉还不会是……?”
“怎么会呢。”黎帕那说:“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肉都拿给小孩子吃,要吃就吃品质纯净的。”
楼兰风味羊骨浓汤做法可不简单。羊骨简单把血水冲洗干净然后放入锅中加入冷水。粟特羊肉质干净,不用泡水不用洗,否则洗了肉就不香了。冷水锅中倒入一勺酒,一小把胡椒和切碎的沙葱等,把三个莱菔去皮后切块放入锅中和羊肉一起煮下锅是为了让莱菔更软烂。
大火煮开,去浮末,放入香料,改小火炖煮至莱菔软烂加点盐,再炖个一个时辰时就可以出锅了……呵呵,太香了,一碗母亲味道的热乎乎的羊骨浓汤,口感香浓微甜,肥瘦相间的羊肉加上香甜软糯的莱菔,美滋滋……太幸福了!!
“公主。”被派出去暗中打探消息的达乌德回来了,“你果然神机妙算……”
“那个疯婆娘收下了羊,大多赶进了王室羊圈。”同样被暗中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浩特牢都仁回到驿站,告诉达尔玛扎布:“还有一些分配给王族。”
原来达尔玛扎布对黎帕那高度戒备,非常不信任的。当他眼见她痛痛快快收下礼物就觉得可疑,不大对劲,于是暗中派浩特牢都仁出去打探消息:那疯婆娘打算怎么处置这些礼物呢?是表面上收下,背地里暗中赶到某个地方全部灭杀掉,还是宰杀了把羊肉分给民间以展示匈奴人的恩施与王室的仁德?
第一种可能性,达尔玛扎布认为黎帕那有胆子干得出来,但大概率不会这么干。首先自己这个匈奴使者还在,她也不至于蠢到撕破脸皮,再者羊是西域大漠的重要物产,她也未必舍得毁掉。
第二种可能性,达尔玛扎布认为黎帕那也不会这么干。一个本身和匈奴不对盘的妇人把匈奴送的羊宰杀了分赏给民间百姓,展示匈奴大单于的恩德?!可能吗?
“你也别想太多了。”浩特牢都仁根本不把楼兰公主放在眼里:“老子就不信,在大匈奴的眼皮子底下,她敢怎么样!哼。惹恼了老子直接让她人头落地!”
达尔玛扎布拿出刚刚收到的来自漠北王庭的密折:“大单于有一个新的想法……如果能在楼兰设置常驻官员,最好不过。”但偏偏在这个骨节眼上,随同的其中三个士兵惹出了麻烦事,而且还引发的一系列风波,将原本在陀阇迦王统治之下政局趋于平静的楼兰再次推上汉匈夹击的风口浪尖……
“嗯。”热合曼和往常一样带着一队人在城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倒是,城中集市那堵经常张贴王室告示的墙下站着几个年轻人在交头接耳。告示正是天香长公主为鼓励粟特女子多生育而颁发,经过王室讨论后并没有大改动,【分娩的时候告知王室,王室就会派侍医去家里助产。如果生的是男孩,就奖励两桶美酒、加一头牛;如果生的是女孩,就奖励两桶美酒加一只羊。生三个孩子可以免除女子本人的赋税,生四个孩子可以免除全家人的赋税。】
其实自告示颁布以来,热合曼巡视路过时就经常看见不少吐火罗人以及其他少数族裔站在墙前,盯着告示内容窃窃私语。热合曼不知道他们在私下议论什么,但从他们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看来,似乎很不满意。果真,没几日就有几个人进宫参见国王:“那则针对粟特人的休养生息,是长期的还是短期的?”
童格罗迦疑惑地问:“长期?短期?什么意思?”他们当庭提出抗议:“太不公平!同为楼兰的百姓,凭什么粟特人就可以多生孩子减免赋税?”
童格罗迦正要说话,突然侍卫领着一对夫妻,伊斯玛伊和裴蒂走进来,“国王!”裴蒂哭哭啼啼道:“草民家的十二岁的女儿卡蕊娜失踪了!”
“失踪了?在哪儿?”
伊斯玛伊焦急地说昨日只是随便打发卡蕊娜去集市买鱼,没想到这孩子出门一去就不见回来,到处也找不到。童格罗迦疑惑地说会不会是孩子贪玩乱跑?伊斯玛伊否认说卡蕊娜是个听话的孩子,不可能贪玩乱跑,彻夜不归。
“那这样吧。”童格罗迦说:“我立马派人去找。”
“嘘~~”十九岁的男青年阿基德吹着响亮的口哨,扛着耕作用具往自家麦田走去。
看,那就是我家的麦田!远远望去,麦苗长得密集齐整,好像刀子削平的毛茸茸的绿色地毯铺资开来……浅棕色的田梗经纬交织,就好像绿毯中的彩纹,美观大方。微风吹拂麦苗轻轻晃动,好像把自己的精神抖擞抖擞,准备使出全身勺气往上窜呢。呵呵。
阿基德高高兴兴地往前走着,突然看见前方草地上躺着一堆东西,他走进一看,眼睛顿时瞪大了,是个受伤的女孩,衣冠不整,浑身淤青,而且一只眼睛红肿得可怕,还不断地流血,血迹污染了整张脸蛋。他慌忙扔掉工具跑上前抱起女孩询问:“怎么回事?谁把你弄成般鬼样子?!”
女孩微微苏醒,看清对方的样子,许久才哭泣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她去集市买鱼不想遇到三个匈奴人,她被强行拖到车上,反绑双手堵住嘴,然后驱车来到城外……那三个匈奴人在车内将她糟蹋后殴打成重伤,随后把她扔在路边,扬长而去。……
“国王。”笺摩那走进阖宫,对双手托着脸坐在王椅上发呆的童格罗迦说:“宫外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非常愤怒。”原来卡蕊娜的遭遇点燃楼兰人的怒火,有人甚至列举张贴出匈奴人曾经在楼兰国土上犯下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暴行。他们愤怒地说多年以前匈奴人就在楼兰胡作非为,却始终被匈奴单于庇护,犯罪的匈奴人从未遭到任何惩罚。楼兰人早已无法忍受,要求匈奴长使达尔玛扎布交出凶手。
童格罗迦说我得立马召见匈奴使者。笺摩那则担心匈奴人如果态度恶劣不认账,事态会更加恶化。
童格罗迦发狠地说他们不认最好,我就有疏远他们的理由!!
当笺摩那走出宫门打算去驿站向匈奴使者传口谕,没想到却看见抗议人群全奇怪地都走散了。恰好尉屠耆骑马过来,见状惊讶:“全都走了?事情办成了?”
“哎呀,王子。你还来做什么。”一个男人急急忙忙从马旁边跑过:“……这是要去公主府找天香长公主啦!”
坏了。笺摩那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分,同时心里涌现一种不详预感:找她,准没好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果然如同笺摩那所意料——“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子,指证遭遇我匈奴士兵迫害。”达尔玛扎布等人应传进入楼兰王宫,当听童格罗迦说明来意后,表现出来的态度淡漠,且颇有几分傲慢。“有证据吗。”
童格罗迦说证据没有,但是事发时,街上有不少人证实亲眼看见女孩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三个匈奴人强拉上马车。
达尔玛扎布想了想,又扭头看着随从硇干问:“真有这样的事?”硇干回答:“莫格德亲口承认了,当时只有哈丰阿和查干夫两个人动手,他没有动手。”
“不对吧。”热合曼在旁边听到这么一说便忍不住插话道:“根据我们的查证,当时强拽卡蕊娜的有四个人,其中一人没参与。”
达尔玛扎布听得脑子发乱:“到底是三个人还是四个人?”硇干一口咬定:“三个人!”
热合曼也一口咬定:“四个人!”
连犯案的到底是三个人还是四个人都搞不清楚,这件事真伪还值得怀疑!达尔玛扎布本身就是匈奴使者,当然庇护自己人,再说。就算是匈奴人犯的案,楼兰也无权处罚,只能交由漠北王庭进行审判,楼兰王室没有管辖权。
“咯咯咯。”毗纳耶迦和毗珈摩兄弟俩在长廊上抢夺玩具,追逐打闹。自从祖父童格罗迦继位成国王,他俩经常相约进宫玩耍。最近经常听仆人说“童格罗迦亲王继位喽,你们由旁系晋升为嫡系喽,地位比别的小王子更高一等喽。”他俩都很高兴,心想地位比其他旁系王子更高一筹,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都该听我们的话喽?
“哎。也真是。”达尔玛扎布说:“哈丰阿和查干夫干的什么蠢事?”满头大汗的毗纳耶迦和毗珈摩跑到阖宫门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便停下来躲在墙边偷听:“离开家久了,身边没有女人孤寂难耐也很寻常,其实他们可以用身上的钱去伎院享受吗,为何非要当街强抢民女,惹出这么大麻烦!”这番冷血的话当场激怒国相古里甲,断然出言:“贵使何必装成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强抢民女,难道就不是你们匈奴人一贯的做派吗?!”
“狐鹿姑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愿两国友谊长存,依我看来,纯粹是伪善,毫无诚意!”
“反了,反了!”被回怼得理屈词穷脸面尽失的达尔玛扎布气呼呼地回到驿站的住间就破口大骂:“如今楼兰人的皮厚得很,胆子肥得很,胆敢公然顶撞大匈奴使者!”驿站侍应巴克豪斯偷偷摸到窗边偷听,“大哥,你消消气。”年轻一些的德兴嘎低声安慰说:“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啊,他们有恃无恐……”
巴克豪斯偷听到这里,赶紧跑到公主府向黎帕那通风报信:“……千真万确,公主你一定要小心啊。”
黎帕那沉着地问:“你一直在偷听他们谈话。”“是。”巴克豪斯说:“全是因为上次你带人攻打羌妩城的那批兵器,匈奴人早就知道了,估计他们是别有用心!”
“狐鹿姑在打那批兵器的主意。”
“狐鹿姑狡猾着呢,他知道你的事情,试想。如果不是他在打歪主意,匈奴人会让你活到现在?”
“你还听到他们说了什么。”黎帕那沉默片刻,又问。“好像是,”巴克豪斯说:“狐鹿姑想在楼兰设置常驻监察官。”
“噢,是吗?他想得美。”黎帕那毫不畏惧,冷笑道:“冲着卡蕊娜这件事,长使庇护罪犯,楼兰人完全有理由驱逐之。”
“不不,公主。”站在旁边的穆茜尔觉得不妥:“楼兰毕竟弱小,没必要和匈奴硬碰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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