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恰恰相反。她亏大了。”苏罗漓这才告诉海珑麟方才在安归面前隐瞒的有一个残酷事实:“她摔得比较严重……骨盆骨折。再也无法生育了。”
安归回到寝宫坐下,越想越不痛快,国事,家事,噩梦一堆乱七八糟的统统都压在心头几乎喘不过气来:想出去散散心怎么就这么难!好吧。下次,绝对不会再带女人出去了!然而人逢倒霉喝凉水也塞牙缝,更加糟心的事情又要发生——
南城区有一户人家,也就是近来经常和毗珈摩玩的七岁小子安斯利一家蠢蠢欲动。起因是年轻的父亲伊尔凡正在院子里举斧头劈柴,安斯利跑过来问他怎么讨得王子开心的方法。
“什么意思?哄王子开心?”他一边举起斧头劈柴,动作熟练而有力。斧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每一次劈砍都伴随着木头裂开的声音,这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显得格外清脆。
“这个问题可难倒我了。”伊尔凡蹙眉说:“王子喜欢什么?”
“不知道。”
“那他讨厌什么。”
“他最恨汉人。因为汉人把他的父亲抓走了。他说他要把汉人统统杀光。”
“难不成他要杀汉人才开心?”伊尔凡作为成年人,思想自然比几岁小孩子成熟得多得多,心里咯噔,继而摇摇头,觉得不大好办:平民要讨好王子哄其高兴也应该。但是对付汉人这个问题……比较棘手。虽说新王安归是匈奴人扶立的,但眼下他对汉人的态度可谓模棱两可……试想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楼兰平民,再不喜欢汉人,也不能抢在国王表态之前贸然动手呀。
“伊尔凡!伊尔凡!”篱笆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扭头一看原来是住在城外村落的远房叔父乌兰夫。“叔父来了呀。今日怎么有空?”
“哼!艾依萨雅那个败坏门风的下贱东西居然和汉人密谋私奔,”乌兰夫进门气哼哼道:“我已经和族人们商议过了,处死这对狗男女!”
原来乌兰夫是个庄园主,丰衣足食也乐善好施。他有八个孩子五子三女,涉事的艾依萨雅是第二女,天资聪慧、美貌无双、性子开朗,从小就深受父母的宠爱。
这个美丽的楼兰女子无拘无束地长到了十四岁。按照传统联姻的安排,这个年纪需要张罗婚事了。于是,父母便将她嫁给一位表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作第三个妻子。
偏偏这个艾依萨雅思想另类古怪、渴望自由,对传统婚姻极度排斥。婚后由于内心的排斥再加上年龄性格上的差异,致使她与丈夫的相处极不融洽。她的丈夫毕力格虽然年轻,但却是个情场老手,不仅早有两名出身富贾之家的妻子,还有无数个情人。
不仅如此,丈夫每天出入的场所,谈话的内容,她一概不感兴趣,两人之间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难道就这样默默地忍气吞声,像其他无数女人那样过一辈子吗?”日子没有滋味地一天天捱过去,年轻的女子心有不甘。
随着时间的流逝艾依萨雅越发地厌倦了现在的日子,她下决心要改变槽糕的现状。
打定主意后她向仁慈的祖父吉日嘎拉提出请求要去龟兹修行,长长见识。对她疼爱有加的老祖父,经不住宝贝孙女的软磨硬泡最终同意了她的请求。而毕力格也觉得这个新妻子确实稚气未脱于是也同意她出去长长见识,历练一番。
得到家人允许的艾依萨雅像一只离巢的雏鸟既激动又兴奋愉悦地飞向了龟兹。
一到龟兹,她立刻被这个西域佛国给吸引住了。这里和封闭的楼兰比较起来,显得肃穆、温柔敦厚又不失大气。
龟兹国内有三重城墙,上千所大大小小佛寺、佛塔林立,最大的佛寺——昭怙厘大寺内壁画雕像,缤纷满堂,高僧讲经,徒众研习,贵人参拜,净人劳作于其间,俨然一区佛学天堂。
这种世俗开放的氛围给了艾依萨雅极大的震撼。在佛寺修行的她,思想逐渐变得开阔,眼界也提高了不少。
在这座号称“千佛之国”的国度里她逐渐意识到,女性居然可以这样生活,可以过得如此自由和美好,还可以自由恋爱!
内心认知和现实世界的巨大差异,使得
艾依萨雅一度陷入了迷茫与失落……
然而就在她彷徨不堪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艾依萨雅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一个名叫宇旷(音译)年轻英俊的汉人小伙。只比她大一岁。
在与故乡迥异的轻松氛围中相遇的两个年轻人,一见倾心。
宇旷年轻英俊、博学多才。而作为艾依萨雅的同龄人,他一眼就爱上了这个金发碧眼的迷人的楼兰姑娘。艾依萨雅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忧愁,也让他又爱又怜。
在得知艾依萨雅的身份后,宇旷并没有退缩,反而更加热烈地爱护着她。他想用自己的爱抚平她的创伤,帮助她忘却痛苦。
艾依萨雅从此彻底沦陷在了爱的海洋之中,她珍惜和宇旷在一起每刻的时光……他们有共同的语言,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情投意合,相见恨晚,海誓山盟。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爱河里,他们觉得此生再也无法分离。
最终他们毫不遮蔽地公开在一起了。但好景不长……
“大事不好了!老爷!已婚的小姐在龟兹与一个汉人……”消息传回楼兰不亚于晴天霹雳,乌兰夫一家首先被砸晕!
羞愤难当的乌兰夫和妻子并没有大肆声张。家族的脸面要顾及,女儿的性命也要保全。他们先设计骗回了艾依萨雅,等她一进家门就立即被囚禁了起来。极度震惊的毕力格一家也没有大肆讨伐,毕竟他们与这个贱女人荣辱与共,承受不起背叛的污点!
出于自身颜面的考虑,夫家仍会认艾依萨雅这个儿媳,但她大概率会被冷落,一辈子都被囚禁。
事情发展到此,双方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艾依萨雅不承认这一段孽情再不与那个混蛋小子见面,就能保住性命,再不追究。
然而,艾依萨雅的心已经回不来了。初尝爱情的甜蜜,体验过自由和美好的她决不甘心被困于牢笼之中。她再也不想过被别人掌控的人生,决心捍卫到手的幸福!
她想到了私奔。她要和爱人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少女,来不及仔细考虑,朦胧而圣洁的初恋使她不顾一切,纵使飞蛾扑火,她也要奋力一搏。就这样日子在焦急而耐心的等待中一天天度过。
终于,机会来了!
这日老祖父要去粟勒国游玩。艾依萨雅决定陪着老祖父一起去,然后见机行事寻找机会,与在粟勒国接应的宇旷一同逃走。
可当一切都安排妥当时,祖父却临时取消了出行计划,艾依萨雅的第一次逃跑计划随即破灭。虽然痛失良机但两人并不气馁仓促地筹划了第二次逃跑计划。
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艾依萨雅找到时机把自己的衣服扔在沼泽边,制造出溺亡的假象,随后,人便消失不见了……
四日后艾依萨雅以一身男装打扮偷偷来到楼兰东南部边境。在那里,她将与情人会合,一起飞向自由的国度。
然而,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尽管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但她依然被恰好路过的乌兰夫的老朋友认了出来,随即被逮住。
目睹爱人被捕,躲在附近的汉家青年并没有袖手旁观,他立刻冲了出来,徒劳地进行着搏斗,想夺回爱人,结果寡不敌众,两人一起被抓了。
“小姐不知悔改与汉人私奔,在逃离楼兰之前被抓!”消息传回来,村落里瞬间掀起轩然大波。也震惊了整个乌兰夫家族。
毫无疑问,艾依萨雅犯了私通罪。
伊尔凡听完叔父的述说,想到从小被灌输的家法:按私通定罪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未婚男女私通,涉事人各抽一百鞭子;另一种是已婚男女私通,处以石刑,即自腰部以下埋在土里,行刑之人用乱石猛砸犯人的头部直至其死亡。
楼兰法律当中私通罪名的认定过程较为繁复,至少需要四名男子的指证或者该女子在众人面前亲口三次承认自己私通,罪名才能成立。
这样一来,问题似乎还没那么糟,因为村里没有哪个男子胆敢去指认庄园主家的小姐,所以只要艾依萨雅否认,那么私通罪名就不可能成立,家族颜面也可以保住了。
至于那个汉人,连续两次拐骗小姐,是一定得死的。况且他又不是大汉天子指派的钦差,没有谁会去救他,只要随便找一个罪名就可以置其于死地。
尽管艾依萨雅令家族蒙羞,但是爱女心切的母亲以及女眷们还是上下打点、日夜忧思、四处奔走,希望艾依萨雅可以活下来。
可她们做梦都没想到,此时的艾依萨雅早已下定决心,一心赴死绝不独活。
不久,族长审问大会如期举行,决定命运的时刻如约而至。在审问开始前女眷们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承认,你只要不承认,一切就都过去了!”然而艾依萨雅却表情木然、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在亲人殷殷期盼的眼神中,在旁听审判的众目睽睽之下,艾依萨雅异常清晰地承认自己的罪行大声地一连说了三遍:“我犯了私通罪!”
眼见孙女当众认罪,族长,元老和祖父皆极度震怒!
祖父认为艾依萨雅的所作所为败坏了门风,还玷污整个家族。族长随即判处艾依萨雅受石刑,汉人则被判处斩首示众。
“本来族长判处立即处死,”乌兰富告诉伊尔凡:“但我想到你们这些住在城里的亲戚还不知道,所以请求推迟到明日。记得一定要回去看看!”安斯利在旁边一听要处死汉人,立马喜出望外,拔腿跑去公主府找王子:“明日我们家族要处死一个可恶的汉人,一起去看看吧。”
毗珈摩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安斯利认真地说:“真的!待明日你去了就知道了!”他刚刚前脚一走,大病初愈又恢复了往日活泼劲儿的堂兄毗纳耶伽后脚就噔噔噔跑进来,看见毗珈摩站在窗边,就大声嚷嚷道:“王弟!你在和谁说话呀!”
“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他……他……说城外明日有好玩的事情,邀我一起去呢。”
“什么好玩的事?我也要去!”毗纳耶伽顿时好奇心大起,主动要求加入。
“我也不知,等明日去了才……”
“好好好,明日我们一起去!”毗纳耶伽原本是急急忙忙完成了母后布置的练字任务,要出门却撞到了父王安归。
“毗纳耶伽,写好字了吗?”
“写好了!”
“要出去玩?”
“我要去公主府找毗珈摩玩!”
“好!你去找毗珈摩玩就可以了。至于尉梨伽和蓝乐丝那两个犯冲的东西……不必理他们!”安归眼见儿子又要去公主府,心里暗喜,想到筹谋许久的“计划”上次因为一把破剪刀而失败,这段时间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内宫,这次好不容易又来了一个绝佳机会,岂可放过!
“记得给他带去一件礼物,告诉他,你们是亲兄弟,要相互扶持、相互理解,共同成长、共同前行。明白吗?”
“明白了。”
“好了。去吧。”安归看着儿子兴冲冲离开的小小的背影,嘴角浮现一丝丝不易觉察的笑:要收服一个小孩子嘛,让另一个一个小孩子去最合适不过,嘿嘿嘿……可他始料未及的是,这次又失算了……
次日。阴天,乌云密布,沉闷压抑,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了一层灰色的幕布之下。天空中,云层低垂,仿佛伸手可及,让人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感。
艾依萨雅和宇旷双双被押解村落外的一块空地上,进行公开处决。
或许是为了起到震慑作用,也或许是为了证明立场,艾依萨雅的母亲和姐妹等也亲自前往刑场观看行刑过程。直到行刑前一刻女眷们仍在苦苦向族长求情。
终于,族长发了慈悲,决定由石刑改为割喉。“嗖”一个彪形大汉抽出弯刀,毫不留情地割断了艾依萨雅的喉咙,她倒在血泊中,二十岁的生命就此陨落。在一旁的宇旷亲眼目睹了爱人的死亡,哀嚎着痛心不已。
轮到他行刑时,由艾依萨雅的亲哥哥亲自行刑,不知道是由于不专业,还是为了泄愤,他连砍五刀才把宇旷的头砍断。现场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你说什么。”坐在寝宫书房里看折子的安归从白萨木口中得知这件事,蓦地抬起头,睁大眼睛:“他们两个都去看了?!”
“哦,”白萨木如实说:“听闻那个汉人死后,毗珈摩带着一群孩子上去对着尸体拳打脚踢还用石头猛砸,都像疯子似,边砸边骂,骂得很难听。”
“毗纳耶伽呢?他……”
“大王子也在其中,好像是带头把尸体拖去荒郊野外喂狼……”白萨木没说完就注意到安归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啪嗒”,折子掉在桌子上!
“国王。”白萨木以为安归是在介怀处死汉人这件事,安慰说:“那个汉人不知死活,连续几次诱拐已婚少妇,确实该死。”
实际上安归并非介怀什么处死汉人,而是一群小孩子观看死刑之后居然会做出“虐尸”这样的荒唐、可怕的举动,在他看来这是极为极为反常的!“毗纳耶伽呢!回来没有!”他再也没心情折子了。
“大王子已经回来了。……”
“你们都听好了!”毗纳耶伽一回宫就把所有仆从家的儿女召集到中央庭院,举起拳头,板着脸,大声宣布:“汉人都是坏人!强盗!以后你们看见汉人就用石头砸他们,把他们赶出楼兰的国土。明白了吗?”
“明白了!”孩子们也跟着举起拳头异口同声地回答。“毗纳耶伽。”这时安归寻过来,孩子们见状立马一哄而散。
“你方才去哪里玩了?”
“去城外……”
“是毗珈摩带你去的?”
“不是。是我要和他一起去。”估计是害怕父亲责怪王弟,毗纳耶伽这样回答。
“他为什么会去哪种地方?”
“昨日我去找他玩,他说城外明日有好玩的事情,有人邀他一起去呢。我很好奇就跟着他一起去了。”
安归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你知道你看到的是什么吗。”
“知道。……一个已婚的女子背叛丈夫要和一个汉人逃跑,被家人抓回来处死。”
“毗珈摩后来是不是带着一群孩子上去对着尸体拳打脚踢还用石头猛砸。”
“是。”
“你也砸了?”
“砸了!”
“你是不是带头把尸体拖去荒郊野外喂狼。”
“是。”五岁的小团子没有撒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确实做了大人才会做的事——虐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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