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进宫找你父亲谈谈话。”她转身望着尉屠耆,冷冷道:”你别跟去了。”
“真是怪天气。”热合曼背着手正带着卫兵在城里各个街巷巡视,“还以为要下雨了呢。”他抬头看见太阳在黑云里放射出来的光芒,替黑云镶了一道发光的金边。很快它冲出重围,黑云渐渐消散裸露出透明的蓝天像一张丝帕,那些停留在蓝天之上的细碎而洁白的云块又像是纱巾上的花朵。
“都尉你看。”前方突然掀起骚动,卫兵尖叫了一声,热合曼定睛看见前方迎面走来一队没精打采、鼻青脸肿的人——从走在最前头的第一个开始,用一条老长老长的绳索套住脖颈反绑着双手然后连至第二个的脖颈,反绑着双手再连至第三个,第四个……
走在最后面的粟特姑娘肩上扛着弯刀,面目表情眼神阴郁,这场景就像是在驱赶一群不听话而被教训得服服帖帖的牲口?热合曼惊得瞠目结舌,听见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议论说巴赛木家来了打家劫舍的强盗,他立马走到黎帕那旁边连连追问:“怎么回事?”
“我要进宫找摄政王!”她的眉眼很冷,冷得温度都感觉不到。而此时童格罗迦还不知道宫外发生了什么,他正六神无主地坐在王椅上为他的王兄陀阇迦忧心忡忡,眼眸黯淡没有半点的光亮。虽然想昂起头看看碧蓝天空来拭去脸上的愁苦但长时间处于惶惶不安状态,导致他已经近乎麻木。
他把脸埋在沉重的手里,想尽快地忘却愁苦。可当抬起头来时,脸色却并没有变,国相和索芒亲王已经启程去阳关,王兄陀阇迦莫名其妙下落不明,也许,他知道自己是暂时摆脱不了愁苦的了,又再把黯淡的目光投向远方。
“你啊老是这样别愁眉苦脸,”玛雅在旁边轻声安慰说,“对身子可不好。”
童格罗迦傻乎乎道:“笺摩那玩这一出明着是要逼我坐稳这把椅子啊。”
“怕什么,还有太后在呢。”玛雅只好这样说,“你们军事大贵族家系一旦要发起谋反。母后又能如何?”童格罗迦说到这里脑子闪过激灵,隐隐觉得不对劲,大概是因为猜忌。生活在王宫里的人的每天都是在互相算计和猜忌中度过,尤其楼兰王陀阇迦被俘至今,每个人都在互相猜忌。正是猜忌,让单纯的关心都看成了别有用心,每个人都在步入不可自拔的深渊。他蓦地抬头看着妻子:“玛雅。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有参与其中?”
“童格罗迦!!”玛雅的肺几乎要气炸,这个老东西不信任笺摩那也罢,怎么可以连妻子也怀疑?“你要活活气死我?”她揪住他又打又骂,“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你还不清楚我的为人吗?!你,你……”
“摄政王。王妃。”卫兵匆匆忙忙走进来禀告说:“不好了出事了。”童格罗迦忙问出什么事,“那个那个,”卫兵反复指着门口,面露难色,“她她她,”
“什么她她她,”玛雅余怒未消看着卫兵支支我我的样子就更来气,“快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粟特女回来了。”卫兵只好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
是她,她回来了。玛雅立马脸色大变,想到她咬自己时的那股凶狠劲儿便吓得浑身直哆嗦,慌忙趁着黎帕那没发现自己之前闪身躲到不远处的大柱子后面隐蔽,诶哟哟看见姑娘手中的刀没有?玛雅怀疑她来找自己寻仇呢。童格罗迦远远看见一群被捆绑的壮汉被扛着弯刀的未相认的侄女赶进阖宫,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片刻笑容可掬地说:“是你啊。你回来了。
黎帕那没注意玛雅,毕竟从来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她看着摄政王对自己笑更不为之所动心想老匹夫无缘无故对我笑,肯定有阴谋!
童格罗迦问她:“尉屠耆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黎帕那阴郁地回答:“回来?我今日是来告状的。”
童格罗迦以为她和尉屠耆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于是指着那群被绳索捆绑的如同丧家之犬般的壮汉,疑惑地问:“他们是?”
玛雅小心翼翼地从柱子后面探出头,看见王公贵族陆续进宫听审,黎帕那举着亮晃晃的刀尖指着童格罗迦毫不客气道:“老匹夫你想不想知道我今日告的是何人?”
童格罗迦心想尉屠耆怎么回事,和王妹闹什么矛盾搞得如此兴师动众,“难道尉屠耆欺负你了?公……”差点就说出“公主”二字但猛然想起王兄陀阇迦下落不明,笺摩那亦说过公主未认祖归宗之前贸然告知其身份不合适立马改口,“是不是,姑娘?”
“错!”黎帕那冷冷道:“今日之事和尉屠耆半毛关系没有,老匹夫,你听好了。我告的是你的长子,叫做安归的,我告他聚众闹事、私闯民宅、强抢民女!”
糟糕。躲在柱子后面的玛雅得知是安归犯事,吓得脸上的皮肤都收缩了嘴唇闭得紧紧抑止住正要发出来的叫唤。安归呀安归,你这个败家玩意你在搞什么名堂?你闯大祸了知不知道?王公贵族们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使眼色发出阵阵唏嘘。
这个不肖之子。童格罗迦气得七窍生烟,唤来卫兵,“去,去把安归给我找来!”卫兵弯腰行抚胸礼告退,“快给姑娘赐坐。”他转脸又笑容可掬地向仆从寒暄着搬来座位让姑娘入坐。
“老匹夫,少假惺惺。”黎帕那不买账,冷冷道:“你以为我会上当?”
童格罗迦非常尴尬,硬着头皮说:“姑娘是楼兰王宫的贵人,岂有不赐坐接待的道理?”
“哼。我还怕坐了会扎屁股呢。”黎帕那坚决不买账边说边快步上前飞快地走到王椅下面的台阶蓦地转过身盘腿坐下,手撑弯刀耐心等待实施寻仇的目标、摄政王的长子安归的出现。
废物。这帮废物,去了半天也不见回来复命。安归尚蒙在鼓里不知道情况生变,他正在寝宫踱步,等着他派去的亲信把美人带回来,等来等去等得焦躁,偏偏最后等到的是父亲派来找他的卫兵:“王子。摄政王让你去阖宫一趟。”
安归不为其所动,大放厥词:“叫我去阖宫?笑话。楼兰王室的规矩,旁系王子无议事资格。”
卫兵们互相对视片刻,含蓄道:“王子你最好还是去一趟吧。摄政王现在非常恼火。”
父亲在恼火。安归听罢疑心这帮废物办砸了事,被粟特人告到了父亲面前?他跟着卫兵来到阖宫,果然看见派出去抢美人的门客个个被揍得鼻青脸肿还被超长的绳索捆在一起,他气得七窍生烟,心里骂着废物、废物果然是废物!如果不是王公贵族众目睽睽之下,他肯定扑上去把这帮废物揍到血肉横飞才可解心头之恨!
“嘿嘿嘿。父亲。”安归嬉皮笑脸地看着坐在王椅上阴沉着脸的父亲童格罗迦以及坐在王椅下台阶上的那个手撑弯刀、面无表情眼神阴郁的姑娘,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但却比他要找的那个长得更漂亮身姿更棒!“我只是和他们开个玩笑而已,嘿嘿嘿嘿。”
这声音……黎帕那脑子蓦地激灵。瞳孔一缩,刀柄不自觉地越握越紧,冤家路窄啊原来就是上次马车撞我的那个!太好了。终于让我逮到了!安归素来大大咧咧,早就不记得上次马车撞人的事自然也就没有认出上次被撞的姑娘,他没等父亲质问就巧言令色地辩称道:“倘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边说边走近黎帕那俯下身色眯眯地盯着她的脸,“我向她道歉总可以了吧?”
呸!匈奴种,你拿命来!
笺摩那从卫兵口中得知黎帕那又闹出事端而且这次的对象是安归,急急忙忙赶去阖宫看情况。谁知前脚刚刚踏进门就看见黎帕那握着尖刀反手一挥,冷光一闪而过,王公贵族和大臣们尚未回神过来,安归“噗通”倒地,胸口突突地流血,死活未知……
安归!玛雅看见这个继子身上的血侵染了大理石地板像一朵朵绽放的彼岸花,吓得双腿一软,也随之倒地昏厥过去。
童格罗迦估计也是吓傻了,他瞪眼看着喷溅至他身上以及王椅扶手上的血迹,渐渐扩散如同一片的红色精灵,疯狂地扭动身体。王椅带血,莫非是不祥的预兆?自古以来王室就是充满着血腥的权力斗争的是非之地,野心家为了争夺这一个宝座不惜将自己的亲人视为最大的敌人,骨肉相残!权力斗争充满血腥杀戮其场面如猛兽互相撕杀,惨不忍睹;更如一场大火过后的满目灰烬。
天幕最尽的边缘幽幽泛上血红色的迷雾悬挂在清冷的沉墨一样的夜色里。风的呼啸像野兽仰着头在对血月咆哮,没有一点星辰的痕迹飘零而落,陷落的废墟之中爬行着鬼魅的喘息和贪婪的笑……最后,那徘徊着渐渐苍白的月光坠于自己最后一抹倒影里。天际的云层变成了鲜血一样的河流,暴风雨瞬间夹杂着沙尘席卷了渺小的山头,血月染夜红,仇恨永无止,噩梦才刚刚拉开序幕。
尉屠耆闻讯匆匆忙忙跑回家,看见久未谋面的父亲童格罗迦就像灵魂出窍般傻坐着一动不动,犹如一具活尸,眼睛看着前方:“……”
笺摩那则背着手神情复杂地踱来踱去,以前单纯地以为黎帕那只是性格怪癖,通过今日一事终于看清,她其实就像一座暗藏着凶险的火山——不会轻易喷发,慢慢蓄积压力。当压力失控时一旦喷发就是焚天烈火所以只要把她给逼急了,她就会像火山一样长期压力一旦爆发,无人能挡住。估计她是从不玩虚的,高危的杀伤力实实在在!让人想跑都来不及,她根本不给任何人下跪求饶的机会。
笺摩那余光里发觉有人进来,扭头看着尉屠耆,“你回来了。”
尉屠耆走到童格罗迦旁边轻轻叫了一句:“父亲。”
童格罗迦才缓过神,就像灵魂附体一样,又活了,“屠耆?你回来了。”
“父亲。”尉屠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黎帕那秉性暴戾。你别介意啊。”
“能不介意吗。”童格罗迦双手托着脸,六神无主:“她如此暴戾,倘若日后回宫认祖归宗还得了……”
尉屠耆关切地问:“王兄怎么样了。”笺摩回答说侍医刚刚来看过,没中要害,不过安归流了不少血,需要一段时间的疗养。
“摄政王——”门廊外突然传来低沉缓慢且不怀好意的女人的声音,他们一听就辨识是希玛妮,她十有**是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她和童格罗迦关系一般般,童格罗迦和世俗贵族女子所生的安归的死活对她影响不大所以即便是自家族亲黎帕那暴戾在先,她更在意摄政王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她阴沉着脸,双手叉腰缓缓走进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笺摩那和尉屠耆不约而同弯腰向她行抚胸礼问安,“王妃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希玛妮毫不客气道:“你们在装傻呢?还会不知道我有何贵干?
“王妃。”笺摩那生怕她为难摄政王,笑了笑,抢先解围道:“摄政王已经发话让黎帕那回去了呢?”边说边用肘子碰碰尉屠耆,“是不是?王子?”尉屠耆点头附和说是,黎帕那如今安然无恙,“摄政王啊,摄政王你到底是怎么管教你儿子的。”希玛妮则不依不饶,冲到童格罗迦面前,横加指责道:“你去外面听听,满城都传遍了你的好儿子干出来的见不得人的丑事!”“如今闹成这种局面,你是怨公主呢,还是怨你的好儿子呢?”
我哪里敢怨公主呀?她是王兄的孩子,是王妃你的亲族。更是母后的亲族!我哪里敢怨公主呀?只有怨自己教子无方!“王妃”童格罗迦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六神无主道:“你看,事情已经都这样了,安归也差点赔上一条命,干脆就此作罢,行不行?”
尉屠耆站在旁边看着父亲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抿嘴,很不是滋味——深知胆小怕事的父亲全因为国王被俘而被推上风口浪尖,可好事多磨,国王踪迹不明,可怜的父亲还是得硬着头皮坐在风口浪尖上无法摆脱,眼见王妃如此咄咄逼人,作儿子的实在于心不忍!!
尉屠耆试图开口父亲解围,恰好笺摩那和他想到了一起,主动上前,“王妃。为了黎帕那的安危还是私下处理比较妥当吧?”希玛妮看了笺摩那一眼,“私下处理?”此时牛事未去马事又来,“摄政王!”浑忽太后派来的亲信突然从天而降同样毫不客气地给童格罗迦传口信说,“安归王子已经没事了吧?太后请你过去坐坐。”
完了。母后肯定是找我去训话的。佛祖啊这种要命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王兄,我的王兄!你到底在哪里?童格罗迦那颗忐忑不安的心越跳越快,以至于不敢往下想了,双腿像灌了铁似的一步一挪地跟着亲信往太后寝宫走去,果不其然刚刚踏进门就挨着老妇人一阵哇啦哇啦劈头盖脸的严厉训斥:“你自己出去听,短短一天的功夫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什么摄政王眼看着长子被粟特人当众刺杀也无能为力,摄政王是孬种,懦夫!惧怕匈奴人也罢,一个摄政王,居然连楼兰城里的粟特人也对付不了,害得自己的儿子差点连命也赔上……”
“不不,母后。”童格罗迦尴尬至极,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分辩道:“笺摩那说这个粟特姑娘就是十三年前被调包的公主,我怎么敢处置公主呢,她是王兄的血脉。”
老妇人听到童格罗迦这番话,愣神片刻随之便逐渐冷静下来,语气趋于缓和:“噢。原来你都知道公主的事了。”“脑子还不算太糊涂嘛。”
童格罗迦眼看母后怒气消退亦如释重负轻轻舒一口气,心想原来母后也知道公主的事这样最好不过。“摄政王。”站在不远处墙角里的苏尔碧微笑说:“希玛妮王妃早就告诉过太后了。因为国王没在宫中所以太后也没捅破。”
老妇人在矮桌边坐下来,端起一杯热茶轻轻啜饮,“其实上一次那个孩子和玛雅闹进阖宫的时候我叫你过来训话,就是担心你蒙在鼓里不知道真相而对她有所为难。”童格罗迦解释说:“母后,我也曾经想让尉屠耆把她带进宫可是尉屠耆没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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