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阇迦吃了小甜饼,尉屠耆又带他找到一条小溪喝水。陀阇迦喝够了水还不忘双手捧起一捧洗脸,边洗边问:“本王不在这段时日,宫里情况如何?”
真不愧是国王,时时刻刻放不下国事。尉屠耆如实告诉他:“祖母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暂立我父亲为摄政王代理朝政。”
陀阇迦说是这样啊,本以为童格罗迦老实本分让他代理朝政应该没什么问题。偏偏黎帕那在旁边补充一句:“国都流言蜚语四起,国王你再不快点回去,可就回不去了。”
陀阇迦疑惑地问为何?黎帕那回答说有人图谋不轨,暗中鼓动摄政王谋朝篡位。
尉屠耆惊得目瞪口呆,黎帕那你想干嘛你在胡说些什么?意欲阻止但已经来不及,陀阇迦转脸向他询问:“真是这样吗?尉屠耆?”
尉屠耆支支吾吾,“这,这个。”
陀阇迦的脸色阴沉得十分难看,仿佛被寒霜打的树叶,又黑又紫。“你老实告诉说,到底什么人暗中鼓动童格罗迦谋朝篡位……是不是他,还有她?”
国王指的是笺摩那还是匈奴夫人?但无论指的是谁。和父亲的声誉和安危有关,我可不能乱说。尉屠耆心知肚明却故意装傻反问陀阇迦:“国王你在说谁呀。”
“还有谁?!你也不是三岁小孩,你会不知道吗。”陀阇迦知道侄子不敢说实话几乎要动怒:“本王不在宫中,你父亲身边除了这两个人,还有谁有如此大的野心?”
“国王,是这样。 ”尉屠耆只好实话实说:“最近国都确实流传着不少流言蜚语,说什么如果国王你回不来了,护国大将军要抢在汉人和匈奴人送回两位王兄之前拥立我父亲继承王位……其实并没有真凭实据。”
“啊哈。还需要真凭实据吗。”陀阇迦脸色更加难看,“你父亲什么秉性,本王还不清楚?你 知不知道本王从不和军事贵族联姻的原因?本王既用着他们,也防着他们,便是防患于未然!”
黎帕那听到不远处的树丛里传来窣窣窸窸的声音。片刻间,全身黑色、动作敏捷的野猪从四面八方一下子冒了出来。善神啊,它们就像巫师从草地上变出来似。三人惊奇得大声叫喊起来。“坏了坏了,该不会是来给刚才摔死的那只野猪报仇的吧?!”
尉屠耆和黎帕那举起弓,数箭齐发嗖嗖地朝野猪群射去。十几只野猪当即应声倒地。
陀阇迦看见几只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哼哼着鼻子,森林里又跑出更多的野猪,他们又再次瞄准数箭齐发看着一批野猪倒下去。面前躺下了一大片死猪但还有无数只野猪正继续不断地跑过来,不过它们只是远远地站着暂不敢靠近。“这样不是办法。越来越多!”“想别的办法如何?”
黎帕那心里焦灼,听了陀阇迦的话忍不住嘲讽道:“跑吗?跑得掉吗?身上也没有翅膀可以飞,还有什么办法。”陀阇迦看着野猪一只只扬起弯曲的黄牙对他们做出恐吓的样儿。灵机一动指着高处的树枝:“先爬上去躲躲。”姑娘回嘴道:“你一把年纪还能爬高。”“怎么不能。”陀阇迦拍拍胸脯,“听见没有?骨头硬得铛铛响呢!”然后率先跑到大树旁边两手扒着树干,两腿蜷缩,用两个膝盖夹着树干, 弓着腰,两手向上一夹,两膝盖同时向上移动夹紧树干再依次进行上述动作眨眼间就很高。
这老不死的还真有两下子。 黎帕那心想着,尉屠耆急忙把她拉到大树旁边,“发什么愣,先上去躲躲。”
黎帕那猛地跳起来往上一蹿,敏捷地一只手抓住了大树上的一根树枝,然后提起脚蹬着树干飞快往上爬。此时野猪仍在一群群涌来,有增无减。低头看一眼密密麻麻,心里莫名发毛。最可怕是这群野猪不再退缩,而是聚集在三人躲藏的树下发疯似地冲撞挂着树干。有些还张开嘴,狠命地咬着树根。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齿痕。树身在摇晃着,尉屠耆不由得担心起来如果有谁不慎掉下去,那命运是可想而知的。
野猪在树下愤怒地嚎叫着,窜动不止。轮番用獠牙刨着啃着大树,它们就像不知疲倦的巨大的老鼠,发掘树下的泥土。陀阇迦紧张得倒吸一口冷气……树摇晃得越来越厉害。树一倒,他们跟着就要跌进野猪群中……刚刚从逆党手里逃过一劫,又要落入猪口?三人相互看了看,碧眸里都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怎么办?”
黎帕那生气道:“我怎么懂得。爬树是你的主意么!”野猪们用獠牙在挖掘泥土的沙沙声很吵他们几乎没法对话,低头看,这帮东西挖一阵又一次一次地用头撞树干,用身子压树干,推得树干“咯吱咯吱”响。他们像着了魔似,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疯狂地发起进攻,一步步把他们推向死神。哎呀呀,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布满了这群黑色的魔鬼。它们好像有灵性似的,在向人类报复,在向人类残忍的天性报复。直到这时黎帕那又想起那只被尉屠耆杀死的雁哨。内心再次被震撼:为什么?难道我们不该来狩猎?我们不该杀死这些无辜的有生命的动物。我们为一时取乐,杀害了它们这么多同伴,难怪它们发起疯狂的报复。难道我们今天要为猎人的罪行付出生命的代价?然而想到死,她又觉得不甘心:多活下去一天多砍掉几个匈奴人的头颅!噢!赖以生存的大树马上就要被撞倒了!
黎帕那急中生智将身上的羊皮包摘下来从里面掏出一支火折子,尉屠耆问缘故,她说野猪怕火,点燃羊皮包使劲一扔,杂草和灌木瞬间燃起熊熊大火,仿佛画漆工般用手中的刷子将所到之处都漆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红色的火焰边沿还有淡淡的黄色轮廓,就连顶级画师也调不出这美丽的色彩,尖尖火苗使劲往上蹿,忽上忽下。
火肆虐着黑烟腾腾升起还伴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嗷嗷——”猪叫声变得纷乱芜杂,黎帕那从枝叶中探出头只见它们惊慌失措、成群接队地一个个跑开。一个个向天空仰起鼻子哼哼地叫着,仿佛悻悻然似,一个接一个地向前跑去。没有过多久,跑得一个也不剩了。树林里只剩下火焰疯狂吞噬树枝杂草发出的哔哔啵啵。野猪全部撤了,没有危险了。
不不不!谁说没有危险?更大的危险就在眼前!由于刮风,火势蔓延得很快,树木可是楼兰人的重要生活来源, 尉屠耆大呼快点救火,情急之中从树上跳下来抓起身边的树枝就冲了过去,对着火焰使劲扑打扑打,陀阇迦和黎帕那也找树枝效仿。经过近半个小时的连续扑打,明火终于被扑灭……三人也累得大口喘气,在森林深处阴冷潮湿的环境中生生折腾出了一身薄汗。
“太后。情况就是这样。”国相古里甲和索芒返回楼兰之后便来到太后寝宫向老妇人如实禀告。“果然狼子野心!真的有人对国王下毒手。妄图拥立摄政王继位。” 她坐在矮桌前,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敲着桌面似乎已经感觉到楼兰王宫里潜藏的危险的气息,这种气息让她的内心隐隐不安。
古里甲说:“太后……”“休想。”老妇人心有不甘,放出狠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仅凭一条「失踪」另立新王未免太过于草率难以服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珤勒尔站在寝宫的拱形窗前看风景时听到依娜姆告知国相和索芒亲王返回国内与太后的谈话内容:“她这么说?”
“一点没得错。”依娜姆点了点头,“太后已经向全国发布告重金悬赏。”“什么重金悬赏。她还在做白日美梦。”珤勒尔双手交叉合抱在胸前,得意忘形道:“ 死要见尸还不容易?估计某人肯定会把老家伙的尸体送到她面前。等着看吧,早晚而已。”
依娜姆谨慎地问:“ 王后你是说护国大将军?”“那日晚上王后你在众人面前咬定护国大将军就是绑走国王的幕后主谋,他明知道情况不妙,还贸然出手这可该如何服众?”
“他不出手又如何?让国王活着回来对他有好处吗?既然做了就要做绝嘛。你不信就等着看好戏吧。”
“太后说,国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就不立新王。”索芒回到宫邸立刻和胞姐希玛妮碰面,背着手来回踱步:“如果那个蓄意绑走国王的歹人就是抱着拥立童格罗迦为新王的目的,那他绝不可能让国王活着出现。”“而护国大将军现在是最大的 嫌疑人,国王一旦遇害,他必然难以逃脱罪责,甚至累及军事贵族遭到重创。”“ 而童格罗迦失去军事贵族支持,王位也坐不长的。”
希玛妮问他:“那他到底是不是绑走国王的幕后主使。”索芒耸耸肩,一筹莫展,“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他确实最有嫌疑,但是楼兰王宫里面希望国王回不来的人可不止他!”边说边走到胞姐对面坐下。“比如说——”
“匈奴婆娘。”希玛妮嘲弄道:“她肯定是最希望楼兰另立新王的。”“这样对匈奴人有好处。”
“什么好处。”索芒手握成拳使劲锤打发酸发胀的双腿,长途跋涉这么多日,终于得以好好歇息:“因为没法说服陀阇迦对匈奴人尽忠所以把希望转托在童格罗迦身上?依我看童格罗迦那种畏首畏尾的人即便是坐上王位也和陀阇迦相差无几,汉匈两边谁吓唬几句就跳往哪边,两边跳的主儿。”
希玛妮无话:“……”“不过呢。”索芒抬头望着胞姐,脸上漾起的笑容意味不明,“还有一个人你绝对想不到。”
“笺摩那,匈奴婆娘。”希玛妮掐手指数了数她所能想得到的嫌疑人,“难道还有第三个。谁?”
索芒说:“海珑麟。”
“她。”希玛妮修长的眉毛跳了跳,颇感到意外。众所周知海珑麟是陀阇迦的长女,其母出自低级贵族,地位卑微。呵呵,海珑麟和黎帕那可不一样啊,非亲非故,完全没必要放在心上。“她怎么了。”
“从她十一岁至今五年的时间里西域各国慕名来提亲的络绎不绝,国王一直没同意。你知道为何吗?”
希玛妮淡然道:“没有找到黎帕那之前国王只有这么一个女嗣。远嫁?他舍得吗。”
索芒嘲笑道:“舍得?啊哈,你真以为国王喜欢这个女儿?”希玛妮垂下眼皮,“她的事情我不关心也不了解。怎么? 国王不喜欢她吗?”
“她是早产出生的。当年她母亲才七个月就见红了。从受孕月份算起日期不对,所以国王一直怀疑她的来历但碍于见面没敢开口。”
“噢?有这样的事?”
“我最近还收到一件有意思的密报。”索芒诡秘地说:“大概在获悉国王出事之前有人给太后写了一封揭发信,说什么揭发护国大将军笺摩那和国王长女海珑麟私通的丑闻,他们密谋杀死国王并埋尸于白龙堆然后另立摄政王为新王。”
“真的假的?”希玛妮诧异地睁大眼睛觉得难以置信。
“真假目前难以定论。如果是真的,笺摩那就罪加一等。如果是假的,正好说明写揭发信的人不打自招,十有**就是第四个不希望国王回来的人——设计绑走国王的真凶。”
希玛妮感到疑惑,“太后既然看了信,为什么不动声色。”索芒说:“一封莫名其妙的揭发信,内容非同小可,无凭无据,她岂会贸然相信?”
希玛妮问:“ 海珑麟跟国王之间有什么仇怨。 她和笺摩那之间还存在什么共同的利益吗?”
索芒回答:“共同利益。谈不上。但你别忘了一个既非正宫王后所出又是卑微的低级贵族背景的庶公主,想要国王多么宠溺根本就不可能…… ”
原始森林败退野猪,扑灭火势之后,黎帕那和尉屠耆以及陀阇迦三人在扦泥住了几日才返回国都城,临行前,热情的村民送给他们许多无花果、核桃、巴旦杏、阿月浑子、酸梅、杏、枣以及肉干奶酪等等丰富的西域特产,黎帕那将这些特产统统用网装在一起让马儿驮在背上,陀阇迦换上新衣服巧妙地将自己装扮成一个外出归来的商人。
回城的一路上,黎帕那走在最前面,她看着马背上裹着特产的那张网,心想本意用它来打猎,却实际派不上用场。“国王在长安逗留这么多天,汉朝皇帝可有为难你?”尉屠耆和陀阇迦跟在后面,对话顺着热风传到她耳朵里。
楼兰,本王的国土!
陀阇迦眼望着这一片属于自己的美好河山:条条蜿蜒的小河宛如蓝色缎带缠绕着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远处一座座造型古朴、色彩和谐的小木屋,平坦的田畴上青青欲滴的软柔柔的麦苗还有绿油油的蔬菜在风中摇曳翻滚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大人在田地里劳作,孩子们在田头奔跑嬉戏捕捉昆虫。
“誒。”他深深地叹一口气,道出楼兰国王的无奈与心酸。
“汉朝皇帝是很想把本王砍了……他责问本王为什么助匈奴攻汉?”“ 本王有什么法子。楼兰一个小小国家夹在汉和匈奴之间,若不两边讨好难以自保。本王对皇帝说如果他同意,甘愿把全部臣民迁到汉朝境内居住。这样总可以了吧?”
黎帕那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过头斜睨着走在后面的陀阇迦:怎么,让楼兰人离开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牢兰海迁去汉朝境内居住?汉人会接纳我们这些“黄毛罗刹”吗?
尉屠耆怔怔地看着陀阇迦:“汉朝皇帝答应了?”陀阇迦摇摇头,“他没答应但是他非常体谅本王的苦衷。”
“哼,”黎帕那发出一声冷笑,头也不回地冷嘲热讽:“如果詹师庐也派人把你抓去匈奴王庭问罪,你是不是又要对他说愿意把楼兰的臣民迁到漠北高原去居住?”
尉屠耆欲言又止,“黎帕那!”这怎么对国王说话呢?实在太无礼。“国王在长安可见过王兄?”为了避免激怒陀阇迦,只好转移话题。
“本王能活着回来都很不错了”陀阇迦并没迁怒于黎帕那,想到长子就颇为遗憾,“斋普尔是一个被押在长安的质子,不是汉人请去的贵客,汉朝皇帝怎么会让本王父子见面?”
黎帕那从网里掏出几个熟透的无花果大吃大嚼,问陀阇迦:“国王你有几个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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