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木府邸的门开了。陀阇迦看见莫森走出来,毕恭毕敬地行抚胸礼并寒暄道:“公主今日又是来找黎帕那下棋吗?”
海珑麟回答:“我找黎帕那有事。她在家吗?”
莫森回答:“在。”
海珑麟又问:“尉屠耆呢?”
莫森回答:“王子也在。”
海珑麟毫不客气地发号施令:“叫他们出来。我要见他们。”
莫森点头允诺:“好的,公主请进。”陀阇迦等到海珑麟和薇迪雅进去以后立马快步跑上前,莫森正要关门,门刚合上就被老大一股劲推开,“慢着!”“谁呀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无礼?!”他生气地说了一句,定睛,“原来是国王。”“你逛街回来了。”
“嘘。”陀阇迦则示意其别出声,伸长脖子警惕地往府邸庭院里看几眼, 将其拉到隐蔽处小声询问:“别让那个孽障发现我。”
“汪汪汪汪汪!”小黄狗闻声跑过来围着陀阇迦的腿又是舔又是挠又是摇头晃脑,热情得很。但陀阇迦可没心思逗它玩,继续对莫森说:“否则我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莫森惊诧地问:“国王你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见?”
“废话,我躲起来就是想看清楚某些居心叵测之人的真面目。”陀阇迦说着蹑手蹑脚走到大厅窗边听见里面传来“咪咪咪咪”猫崽子细微叫声,“咪咪咪咪”,
陀阇迦知道黎帕那养的那只叫阿墨的黑猫前几天刚下了一窝崽子,他偷偷往窗棂缝隙里面窥视:海珑麟, 黎帕那和尉屠耆坐在地台上,装着猫崽子的木篮放置?在案上。“……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有些事情彼此之间不应该有所隐瞒才对。”海珑麟这话令黎帕那有些疑惑,心想对方今日不是为了挑选猫崽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尉屠耆觉察到海珑麟今日登门另有其他目的,板着脸问:“隐瞒,我们对你有什么好隐瞒的?”
海珑麟质问道:“我听到风言风语说父王早就回来了,就藏在这座府邸里!尉屠耆。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谁走漏了风声。黎帕那心里一震,碧眸微微睁大,眸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光,“简直莫名其妙。”尉屠耆亦不动声色将双腿往地台上一盘,冷笑道:“笑话?我怎么知道你父王在哪?”
海珑麟拍着桌子咚咚响,气冲冲道“首席侍医已经知道了,你们还想抵赖?”
好哇。堂堂的楼兰公主如此没大没小。用恶劣不尊的语气跟王弟王妹说话,和那些没读过书, 目不识丁不懂礼数的匈奴女人有何区别?!陀阇迦眼见海珑麟冲着黎帕那发脾气顿时怒火直冲脑门,他怒睁着眼,额角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胀:本王真后悔那晚没有将此等劣女掐死!!
“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尉屠耆愣神片刻,很快又恢复常态,端起盛着奶茶的鎏金杯子悠然道:“你不觉得你很傻很丢人吗?!”
“你,你还敢骂我丢人?”海珑麟正要发作,“不不,二王子。我亲耳听到……”薇迪雅忍不住插话,“首席侍医就是这样和护国大将军说得……”
尉屠耆问:“他们说什么?”
陀阇迦听见薇迪雅如此回答:“他们说国王就藏在这里。”“啪”尉屠耆将杯子狠狠掷在桌面上,断然矢口否认:“胡说八道。”海珑麟不依不饶,似乎是坚信父王就藏在这座府邸里无疑,“是不是胡说八道,当我把父王搜出来有你好看的!”紧接着大厅里爆发出激烈的争吵,“你想要干什么?别以为你是公主就可以肆无忌惮啊!”
“尉屠耆,你心虚吧?”
“到底是谁心虚?是你心虚吧?”“你不是一直都不希望你父王回来的吗?今日到底发了什么疯?”陀阇迦再也听不下去了,心想看来这个孽障动真格要把我挖出来,我必须得躲起来。可躲到什么地方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他短暂地思索片刻,火速转身往看门人住的小房子跑去。
“国王!”陀阇迦刚进门就和莫森撞了个满怀,“你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了?”莫森吓了一跳,“嘘,”陀阇迦示意他小声别让海珑麟发现自己,“海珑麟要搜家,你快去替本王盯梢情况。千万别让她发现本王。”
莫森“噢”一声正要带上门出去。“慢着”陀阇迦叫住他,“顺便把尉屠耆叫来,本王有话要和他说。”
莫森走后,陀阇迦双手叉腰在密闭的房间里反复踱步,百思不得其解怪哉。苏罗漓怎么会知道本王的行踪……不可能啊……哎呀,吵死了!!他没法思考下去,门外越来越大的动静吵得他心烦意乱,不得不掩住双耳,嘈杂声像战场上厮杀的士兵般震耳欲聋,惊叫声,狗叫声,猫叫声,驴叫声,妮妲喋喋不休的吵骂声以及受惊的鸡“咕咕”叫着到处乱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可以说此刻整座粟特人府邸像炸开的锅,海珑麟就是一支搅棍,将满屋的人和牲口搅得乱蹦乱跳,陀阇迦感觉脑袋都快炸掉了。
“国王。”门被从外面推开,尉屠耆趁乱悄悄溜进来看见陀阇迦抱着头,脸上五官皱在一起呈现出一副很是“痛苦”的模样,惊诧地问:“你身体是否不适?”
“本王的忍耐力是有限的。”陀阇迦指着门,又换了一副横眉竖眼的神情,“你快把那个孽障赶走。赶不走就死轰。死轰不了就,就回宫对童格罗迦说海珑麟突然犯失心疯要拆房子,让他多派几个人过来将那个孽障押回去依法处置。”
“别别,国王,为了楼兰王室的名誉着想我看还是别惊动我父亲为好。”尉屠耆挽起袖子做出备战之势,信心十足道:“今非昔比了!我要制服她轻而易举。”
陀阇迦也知道逆女小时候经常欺负尉屠耆的事,“她的臭脾气像谁?和她母亲差了十万八千里。完全是被她的乳母惯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苏罗漓为何会懂得……”尉屠耆道出心中的疑惑,“先别说这个。”陀阇迦板着脸,声音低沉道:“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海珑麟再说。”
尉屠耆回答说好吧看我的!拉开门出去投入“作战”,陀阇迦突然发现天黑了下来,要下雨吗?走到窗前看见一大片的乌云从天边汇聚过来,慢慢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厚,仿佛好像会压住整片楼兰国的土地似,还时不时想起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刺眼的闪电“轰”本就给人一种恐怖感觉再夹以尉屠耆的怒吼声:“海珑麟!你再这样胡闹我不客气了啊!”大树枝桠在风中剧烈摇晃,一条条树枝像一根根在皮鞭在空中狂舞着抽打着。枯叶在空中飞着,一会儿被按到地上,一会又和沙石一起吹到空中被风弄得团团转……这场雨越下越大,下了整整一天,直至夜幕降临时不但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
地台铺着花布的矮桌摆满诱人的食物:切成块的厚馕、炒麦粒、酥油、奶豆腐奶疙瘩、葡萄干、杏干、糖果、饼干等还有用精致的琉璃器皿装着的金黄色蜂蜜、玫红色的杏酱、黄色的冰糖块,五颜六色的蜡烛铺撒着温暖的色调, 女仆端上刚熬好的浓香扑鼻的奶茶,黎帕那趴在窗前凝视闪电如何撕扯着乌云,只见一道耀眼闪光冲破了黑暗在天幕间划开一条银蛇般的裂口,很快,炸雷响处,出现一个圆圆的东西,发出耀眼的蓝光从天上落到地上;这时乌云也耀武扬威地闪亮着,一眼看去就像一大群可怕的黑黝黝的鬼魂, 穿着金缕丝绒衣服,挥舞着黄金铸成的刚出炉就拿在手中的宝剑。这些鬼魂们发出轰隆隆的震响,威胁着因恐惧而噤声的国土,它们的诅咒和威胁浩如海洋势如汹涌澎湃的巨浪,接连不断地驰向远方发出像高山猝然崩裂,轰然倒地的巨响,把大地砸得粉碎,随后又同它一起向无垠的黑暗飞去,化作纷纷的石雨,——因此那声音又像天空崩裂成碎块,从那蓝色的苍穹急落而下时发出的轰鸣……那些乌云就是这样震响着。
“你这个王姐。”黎帕那听见坐在身后的陀阇迦这样说:“从小就是这样。遇事毛毛躁躁。心思一点也不玲珑,她做的事让人一眼就看得出肤浅,很容易对付,简直愚不可及!”
“她心里有鬼。”尉屠耆坐在旁边用草药膏擦拭手上的抓痕边冷冷地说:“并非真心来找国王,其实只是想来试探试探罢了”
陀阇迦捏着啃得干干净净的羊小腿骨,捏得很紧似乎想把其捏碎般,碧眸在眉毛下面炯炯发光,正像荆棘丛中的一堆火,“竟然养出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孽障。那晚真应该把她掐死。”这句话令尉屠耆脑子里灵光一闪,睁大眼睛望着脸色阴沉的陀阇迦:“国王。敢情那天晚上站在门外偷听的那个真的是你?”
“哼。”陀阇迦将羊小腿骨狠狠摔在桌上越想越气恼,直接承认:“若不是汉朝皇帝逮捕我去长安这一遭,我怎么会发现身边有谋逆之人而且还不少?!知道本王落难,不同情也罢居然还幸灾乐祸口吐狂言?此等孽障,岂能让本王不怀疑她有涉阳关的骗局之嫌。”
尉屠耆心想国王先是怀疑笺摩那接着又怀疑海珑麟,嫌疑对象越来越多,雪球也跟着越滚越大了吗,“国王恐怕是多虑了吧。”巴赛木背着手在坎吉面前来回踱步,觉得不可思议:“没听说过有哪家得女儿敢公然和父亲作对的。”“ 再说楼兰王族女子没有优先继承权,公主又何来通天本事策划阳关的骗局?”
“怎么没有?现在就有了!”陀阇迦气哼哼道:“她和某些野心勃勃、日益膨胀的势力之间有勾结也说不定。比如说军事贵族。”尉屠耆由此联想到上次海珑麟和笺摩那两人一起登门做客的事,觉得难以置信:“她和笺摩那勾结?”
“你们不知道。早在海珑麟潜逃扜弥国那段时日,笺摩那好几次主动提出愿意带兵攻打扜弥国把凤卿公主带回来,他为何对国王的女儿如此执着,难道不可疑吗?”“孽障!翻脸无情帮着别人来对付我,本我能容她?”陀阇迦越想越认为可疑,火冒三丈,咬牙切齿把桌面锤得咚咚响。
尉屠耆惊诧地问:“如此说来那个时候国王你就对他们起了疑心。”
“不。那时还没有。”陀阇迦望着趴在窗前看雨景的黎帕那,眼神又变得柔和, 由衷道:“本王只想找到嫡公主,并没在意笺摩那的话。如今种种可疑迹象联系起来……”
巴赛木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凤卿公主真的与护国大将军勾结暗害国王,她图的是什么呢?”
“老爷啊老爷。公主的事暂且放放,当务之急是国王的行踪暴露了,先考虑考虑接下来怎么应对吧。”坎吉焦急地说。“苏罗漓察言观色的厉害程度,远远超乎常人。”尉屠耆托着脸,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会知道国王的行踪呢?应该向薇迪雅问清楚……”
“不不不,不行绝对不行。”陀阇迦摇摇头,“她们又不是傻瓜,问得太清楚反而会让她们看出端倪。”
“甭管苏罗漓怎么知道本王的行踪,我最担心笺摩那会趁此机会再挑起事端。”
尉屠耆沉思许久说“未必未必。”“苏罗漓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猜得到国王藏在这里就肯定猜得到国王不肯露面的原因。”
陀阇迦问:“所以呢?”尉屠耆微微眯起眼睛笑道:“苏罗漓即便猜到了也没见做出什么动作来。你觉得笺摩那敢轻举妄动吗?”
“好,好,最好是这样吧。他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陀阇迦大致信服这个说法,点点头决定沉住气继续静观其变:“本王倒想看看接下来国都城里还会掀起什么样的风吹草动。”
“轰隆隆”天边再传来几声震响,“轰隆隆——”始终沉默不语的黎帕那放眼向远处望去,天地之间雨雾茫茫一片,根本没有什么界限而是融合在一起分辨不出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了。闪电一次接一次,像条条浑身带火的赤练蛇飞过天空,照亮浪潮般汹涌的混沌的云层。照亮了奢华的楼兰王宫,“轰隆隆”它似乎要冲出浓云的束缚,撕碎云层从中解脱出来。
“听说今日公主跑去西城区吵闹?”童格罗迦坐在国王寝宫里用征询的目光看着笺摩那和热合曼发问。热合曼点头回答说是。童格罗迦又问:“还和尉屠耆打了一架?真有此事?”
“是……确有此事。”
“誒。家里那个胆大包天的逆子已经令我头痛。”童格罗迦愁眉不展:“没想到侄女也不省心。我该如何是好?”
“这有什么。”笺摩那不以为然道:“我去帮你说道说道。”
童格罗迦还是发愁:“凤卿公主素来脾气坏呀,你劝得了她?”
“劝不了也得劝。龟兹使者还在驿站住着没走呢。海珑麟她一个公主岂可放肆,由得她授受不亲打打闹闹,视楼兰的声誉于不顾?”
“奇怪。真奇怪。”薇迪雅从西城区回来就一直无法安坐,心浮气躁到处乱转,“今日把整个粟特人府邸搜遍也没有搜到国王。”海珑麟坐在梳妆台前发愣,一只手托着脸聆听窗外叮叮咚咚的雨声,“你确定你没有听错。”
“没有,怎么可能。”薇迪雅快步走到海珑麟身后,“我听得清清楚楚,首席侍医说国王就藏在那里没错。”
“为什么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父王?”
“……”
“或许。”海珑麟眉头紧缩,右手的手指不断有节奏的敲打着桌子只听咚咚的声音,薇迪雅知道公主正在深思所以也就老老实实站在旁边不敢打扰。许久后,“有三种可能。”
薇迪雅好奇地问:“三种可能?公主。哪三种可能?”
“第一,他们故意把父王藏起来不想让我找到父王。第二。他们没有把父王藏起来,我们忽略府邸里的某些死角,第三……”
“公主,我觉得第一条可以排除,二王子应该不是那种胆大包天的人。”薇迪雅没说完就被海珑麟瞪了几眼,“应该不是?哼哼,说得你好像是在他身边伺候过的,特别了解他一样!”
薇迪雅被忿得哑口无言,只好听海珑麟继续说:“第二条,因为我们是外人,不熟悉府粟特人府邸里面的房间布局特点自然也就不能保证每个地方都搜得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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