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发胀?”热合曼也俯下身,揭开灰布将尸体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那说明此人浸泡在水里的时间不长喽。”“哎,那是什么东西?金光闪闪的。那是……那是?啊!”当他看清之后,两眼发直,失声叫喊起来,双腿不听使唤像筛谷物似乱颤,“啊!怎么会!”
“老爷,出大事了!”坎吉惊慌失措地跑进大厅告诉坐在地台上耐心等候尉屠耆归来的巴赛木,陀阇迦还有方才回家不久的黎帕那,”外面盛传在牢兰海南岸芦苇荡里发现的是国王的尸体……国王死了!!”
“胡闹!”陀阇迦勃然大怒,重重拍着吼道:“我不是活生生地坐在这里吗?哪个孽障又在散布流言诅咒本王早死?!”
“国王息怒。”巴赛木好言劝解道:“你活得好好的,可未必是所有人都知道啊。”
噢,说得也在理。本王从长安回来就一直隐居在西城区这秘密没几个人知道。他们多半还以为本王至今下落不明呢。陀阇迦听了巴赛木这番话,火气才消掉一大半。”“慢着。”黎帕那觉得蹊跷,伸手指着坎吉,淡定地询问,“如何确定那具尸体是国王呢?”坎吉说尸体虽然在水里泡得面目全非,可从其身形上看与国王有几分相似,最重要的是——尸体的左手戴着镶金玉镯。
“镶金玉镯!”陀阇迦目瞪口呆,进而怀疑是否是那夜被盗贼窃走的,本属于自己却被黎帕那骗走的那一支,他蓦地扭头瞪着杵在原地发愣的姑娘,语无伦次:“这,这,孩子?怎么回事?”“哼。”姑娘表面缄默不语,实则脑海里把事情从头到尾回想一遍,冷笑道,“原来如此。我们全都掉进某人挖好的陷阱里了。”
巴赛木忙问:“那具尸体为什么戴着镶金玉镯?难道和我们府邸的的失窃有联系?”姑娘看了一眼陀阇迦,说:“从汉人第一次攻打大宛至今,国王‘失踪’已久,如果此时突然冒出来一具身形相似且又能证明其尊贵身份的死尸,自然会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国王。”
坎吉傻乎乎地问:“然后呢。”
“傻瓜。”黎帕那嘲笑道:“国王‘死了’能怎么样?办国丧另立新王呗。”巴塞木倒吸一口冷气:“难道窃贼深更半夜跑来偷一只非同寻常的镯子就是为了告诉楼兰人——‘国王’死了吗?!”
“只要楼兰人认为国王死了,王室肯定会面临另立新王的严峻问题。”黎帕那继续说:“是立国王的弟弟摄政王呢,还是立两个分别在汉朝和匈奴为质的王子呢。”“等等。孩子。”陀阇迦站起来走到她旁边急急地说:“你咬定镯子是苏罗漓所偷,莫非今日之事可也是他一手策划?”“先偷了镯子然后搞到一具和我身形相仿的尸体,把镯子戴上去,借此让人误以为这就是失踪多日的国王?!”
“哎。还真别说。”坎吉捏着下巴思索,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的确有这种可能。”“问题在于苏罗漓系平民出身,”陀阇迦皱眉疑惑不解道,“无权无势,他为何要这样做,他有什么能力去操纵楼兰王位更替?”
“首席侍医居然是背后的始作俑者。”巴塞木喃喃自语片刻,同样感到疑惑不解:“我不明白了。他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设陷阱吗?如果他真希望国王死掉,那夜偷偷潜进府邸时趁着国王熟睡的时候下手岂不是更好?可事实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老爷,老爷!”看门人莫森跑进来禀告说:“我刚才听到外面传来最新消息,摄政王已经命人把那具奇怪的尸体运回王宫……”
“太后。”老妇人坐在地台上一言不发,脸色颇有些阴沉,苏尔碧来到她面,弯腰行抚胸礼说:“卫兵把国王的尸体运回来了,正安置在阖宫。
“大胆!”老妇人其实早就听到风声,火气压在心里直至听见苏尔碧的话一触即发,勃然大怒道:“谁诅咒国王死了?”“本后割了他的臭舌头!!”“太后恕罪。”苏尔碧慌忙跪在地上连连告错,“我并没有诅咒国王。只是。只是。全国全在这样传,所以。”
“本后的脑子还清醒着呢。起来。”老妇人稍微缓和了些许,站起身,“本后现在就要去阖宫看看。谁敢再胡说八道什么国王死了死了的。绝不轻饶!!”
“摄政王,这是谁呀?”王族宗亲和大臣们将灰布裹着的尸体以及国相古里甲,尉屠耆,笺摩那,热合曼几人统统围了个水泄不通,索芒掀开灰布看了一眼,走到坐在王位下面的大理石台阶上双手抱着头六神无主沉默不语的童格罗迦面前发问。
童格罗迦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他内心惶惶不安,似乎天就要塌了,心脏剧烈跳动,血脉筋络充血即将炸裂一般。索芒生气地指责他说:“单单凭借一具来历不明的面目不清的尸体就能确认他是我们的国王?!太草率了吧?”王族宗亲里有人就此连声附和“就是就是”也有人提出质疑:“那镯子怎么解释。除了国王家系……”
“哎呀,快别这么说。”古里甲慌忙阻止道:“让太后她老人家听见,了不得了。”
好毒的计策。唯独心知肚明的尉屠耆看着尸体暴露在灰布外面的那只戴着镶金手镯的左手,想法完全和黎帕那如出一辙,心里直呼上当!“王子,你怎么看。”索芒回头问他。
“我。我。”尉屠耆挠了挠脖颈后面的长发,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哼。你父亲不知道,我相信。可你这年轻人也跟着说不知道。我就不信。你岂会和你父亲一样没有想法!?”索芒非要摄政王的儿子捅出心中的想法。
尉屠耆不知怎的突然漏嘴:“他肯定不是国王!”
王族宗亲异口同声问:“你如何肯定?”
糟糕。尉屠耆意识到漏嘴,恨不得扇自己的嘴几下,心想多说必定会引起怀疑,国王至今都在刻意隐瞒的行踪,我可不能出卖他。必须得小心谨慎才是。“嘿嘿嘿。索芒亲王连你自己都说了嘛,”他冲着索芒笑道:“单单凭借一具来历不明的面目不清的尸体就能确认是国王未免太过于太草率。”
索芒双手背后,死死盯着安置在地上的灰布裹着的尸体,绕着其走一圈,“我也不相信他是国王。除非我能认出他的脸。”“哎呀,索芒亲王,你这不是废话吗。”热合曼忍不住说。
“我才不是废话。”索芒瞪了热合曼一眼,又问古里甲:“国相也来说说。”古里甲捏着下巴沉思许久,由衷道:“说实话,老臣也不太相信。”
索芒又问笺摩那:“护国大将军怎么看?”笺摩那刚要说话时门廊外传来喊声:“太后到——”所有人立马弯腰行抚胸礼并异口同声问安:“太后万安!”老妇人以及女官风风火火闯进阖宫劈头就问:“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商议得怎么样了?”
笺摩那忙说:“我等正在商议……”老妇人看了他一眼,指着地上的尸体,质问“那好。你来告诉本后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城里到处在传这是国王的尸体?”
笺摩那硬着头皮回答:“太后,此尸面目损毁严重,并无法证实就是国王本人。但……”
老妇人冷笑几声问:“但什么。继续说。”
“太后。”古里甲担心笺摩那年轻气盛,说话直来直去不懂拐弯恐得罪,忙抢过话说“我们都不相信这是国王,可有个疑点难以解释。”
老妇人问:“什么疑点?”古里甲说尸体戴着带有王室印记的镶金手镯。老妇人听罢便亲自掀开灰布查看,嘿嘿嘿。太后真乃女中豪杰啊。动作干净利落,不害怕尸体。热合曼见状心里暗想道:王族贵妇们得到消息都躲在家里不敢看,她倒面不改色,来得直截了当。
老妇人将尸体从头看到脚,盯着死尸左手上的镯子看了看,又盯着其脚丫子看了看,尉屠耆这时注意她的面部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妙的变化,过了许久,慢慢盖回灰布平静地说:“闹了这么久。还不速传侍医来验尸。”
古里甲说是是是,对侍卫下命令速传侍医来验尸,尉屠耆又听见热合曼悄悄对笺摩那耳语:“太后的脸色和语气好像有点变了啊。大将军你注意到没有。”“有吗。”笺摩那并没发现这些细节所以觉得惊奇,热合曼又说:“她的语气听起来较此前软了一些,真奇怪。”
“童格罗迦!”老妇人直起腰身抬头看见坐在台阶上垂头丧气全无王者气场的继子,生气地训斥道“你坐在那里做什么?丢人现眼。快给本后站起来。”
童格罗迦语无伦次,“我。我。”老妇人看着他这副样子更加生气,“有话快说别支支吾吾。”“我什么也不知道啊。”童格罗迦依然语无伦次,“听他们说这死尸的身形很像王兄,而且,而且还有镯子为证,我担心,万一真是王兄的话。”
老妇人叉腰走到童格罗迦身边,瞪眼道,“万一真是陀阇迦,你有什么想法?”童格罗迦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抖,“母后,我真的不知道。”
“哼,你不知道,本后知道!”老妇人给他当头一掌,声色俱厉:“你不就是害怕陀阇迦真的死了,楼兰国王的宝座落在你头上吗?”此话一出立马引得所有人脸色剧变,屏住呼吸,整个宽敞的阖宫大厅静得连一根针落地也听得见。而听到母后点破自己的结在心头长久的疙瘩,童格罗迦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
“童格罗迦,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吗。”老妇人的态度突然转了个大弯,伸手指着童格罗迦苦口婆心道:“多少人想坐上楼兰国王的宝座,当了国王,你说什么别人就干什么,身边美人无数财富无数,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这些都是男人们梦寐以求所以只要有能力,都去争权夺利……你居然害怕当国王,嘁!真是一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且慢。尊贵的太后。”索芒感觉老妇人是话中有几分含沙射影的意味,心里不爽快:“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那么刺耳呢?感觉更像是在暗示或警告我们什么。”“索芒亲王想多了吧。”老妇人不耐烦道:“本后只是提醒童格罗迦,坐在国王的宝座不容易他要懂得好好珍惜。”
“原来如此。”古里甲起初先是点点头表示信服,但刹那间又咂出另一层更为敏感的意味,发出“啊?”一声,周边所有人皆和他一样,目瞪口呆,听见老妇人接着说:“童格罗迦你要想清楚如果这具尸体真被侍医证实是陀阇迦……”
“不不不,母后。”童格罗迦吓得弹跳起来,哆哆嗦嗦道:“绝对不可能是王兄。”
“太后。这件事情仔细想起来还有很多疑点。”古里甲试图为童格罗迦解围,“除了镯子。”
“本后知道。”老妇人打断古里甲的话,“除了镯子疑点还有不少。”“当初国王是被汉人俘虏到长安之后遣送回来的中途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没想到时隔数月突然冒出来一具来历不明的,身形与国王相像还戴着王室标记手镯的尸体。”说到这里,她突然脑子里激灵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阴沉,对着童格罗迦大吼:“莫非又是你那个关在大牢里的逆子指使黑甲人干的好事!!”
坏了。尉屠耆心里咯噔,想着国相本来是为父亲解围,偏偏弄巧成拙,扯到安归头上来!
童格罗迦稀里糊涂道:“我怎么知道啊。他不是关在大牢里吗?”“关大牢。你真的以为关得住。”老妇人气冲冲地骂道:“上次他不是差点就被黑甲人放跑了吗!”
“祖母。”尉屠耆淡定地发话问:“你怀疑黑甲人是凶手吗?”“哼。”老妇人冷冷地说:“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他对本后怀恨在心,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来个鱼死网破!!”危机时刻从侍医苑返回的侍卫说侍医带到,尉屠耆转身看见走进阖宫的不是苏罗漓,而是其弟子瓦让。
“怎么。”古里甲惊诧地问:“首席侍医呢?”瓦让解释说首席侍医“身体不适”所以没法来,得知如此理由,唯有尉屠耆,笺摩那和热合曼三人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太后只顾着怀疑安归,哪里懂得首席侍医的心里其实也有鬼?
瓦让毕竟行医经验尚浅,勘验死尸甚不如苏罗漓那样游刃有余,众目睽睽之下踌躇许久,才硬着头皮说:“回太后……从表面看来此人所受的刀伤应该并不足以致命。”
索芒又问:“衣不裹体如何解释。”瓦让说应该是死后被某种兽类啃噬所致。热合曼问刀伤是死前或死后造成?瓦让说这个问题有待进一步勘验才能揭晓。如此一问三不知惹得老妇人神色不悦,“罢罢罢,弄回侍医苑去让他们进一步勘验。三日之后本后要知道答案。”
热合曼借故问瓦让:“首席侍医的身子何时才能恢复啊?”瓦让似乎有些心虚,支吾片刻后说并无大碍,很快就好。
“什么,什么?”关在大牢里的安归从狱卒口中得知牢兰海的南岸发现疑似国王尸体之事,当即从床榻上弹跳起来,惊叫道:“国王……?”
“太后她老人家现在非常恼火。”隔在围栏外的狱卒悠然地说“王子你知道缘故吗?”
安归微微蹙起眉头,“太后恼火?”狱卒直言不讳道王子装什么傻?“从国王失踪至今,太后一直在怀疑是你在暗地里搞鬼,密谋怂恿摄政王上位,”“更何况还有上次黑甲人协助逃狱之事,你说你洗得清吗”
“噢!原来说了这么久,太后还怀疑是我怀恨在心,指使黑甲人杀了国王不成?”安归大为光火,大声吼道:“她老糊涂了吧?!”
“先别说她糊涂不糊涂,”狱卒说:“总之王子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少吓唬我啊。”安归并不为所动,面无惧色,朝着狱卒冷笑道:“太后再怀疑也始终只是怀疑。她要想定我的罪,除非掌握有黑甲人的实际证据。”“哼。空口无凭,怀疑来怀疑去,没有证据,她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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