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宫门外喊冤?”老妇人从苏尔碧口中得知黎帕那在宫外卖糖果的事,非常惊诧。苏尔碧说她到处在游传什么有性命危险,被人暗杀之类的,现在满城都传得沸沸扬扬。
老妇人沉默片刻又问:“你没见过她,怎么确定她就是当年的嫡长公主。”
苏尔碧说摄政王次子尉屠耆也来了,而且她还胆敢当众呼摄政王为老匹夫。“如此胆大妄为,相信整个楼兰也没谁了。”
“嘿。”老妇人笑了一声,“还没回来认祖归宗就这样, 以后倘若认祖归宗,不知会怎么样呢。罢罢罢。有气性也好,才懂得如何为她母后报仇。”
苏尔碧小声问:“她说被人暗杀,是否是匈奴夫人收买的眼线干得。” “事事皆有可能,很难说得准。不过,这孩子聪明啊。”老妇人自言自语说:“懂得敲山震虎以示震慑……先派些人手去西城区打探打探情况。”
苏尔碧问:“还让嫡长公主呆在外面?”
“你以为本后不想接她回宫。她都长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岂是说回就能回?而且亲匈奴势力一日不根除,她就多一分危险。”老妇人说到这里,想到童格罗迦那副战战兢兢没出息的嘴脸,心里就是来气:“你看看摄政王撑得起大局吗?! 看看今日在朝堂之上那副鬼样子,简直要气死本后!”
“太后。”苏尔碧诡秘地说:“听闻汉人这次攻打大宛对沿路各国下了狠手,轮台国被杀了个血流成河片甲不留。甚至连郁成国也岌岌可危。恐怕匈奴人胜算的机会很小。珤勒尔得意不了多久的。”
“本后知道。”老妇人悠然道:“教训珤勒尔,指日可待。 可不,那具尸体来得正是时候,咯咯咯。”
苏尔碧睁大眼睛,“太后,那具尸体?”
老妇人说早看出来了。尸体根本不是自己的儿子陀阇迦。“国王小的时候右脚拇指被琉璃碎渣子扎伤过,留下了疤痕。这秘密,在宫里没有几个人知道。尸体上并没有这个特征。”
苏尔碧喜出望外道:“原来不是国王,太好了。”顿了顿,又问:“可,镶金镯子怎么回事?”
老妇人白她一眼说“这还看不出来?铁定是某个别有用心之人弄来一具形似国王的尸体企图混淆视听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苏尔碧忙问:“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老妇人冷笑道:“暂且不要声张。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师长。”瓦让冒冒失失闯进侍医苑西侧的停尸房,推开门迎面扑来一股难闻的臭味,他不得不捂住鼻子,后退几步。
“你小子来干嘛!”苏罗漓正专注于勘验尸体。非常不满意被打扰,扭头瞪着瓦让大声训斥道。“我来看看情况啊。”瓦让尴尬地说。
苏罗漓不耐烦道:“畏畏缩缩的,想看就进来。不看就滚。”
瓦让忍着臭味走进房间看见苏罗漓挥着小刀分离尸体分离全身的皮肤,当背部的皮肤分离完开始颈部时,在枕骨下方进刀然后刀片划过头皮切断头发响起那种戈登戈登的声音让年轻人浑身发麻,尤其当苏罗漓面不改色把一小块头皮撕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有种倒着撕手指的肉刺一直撕到手背的感觉。“别别别,师长还是快住手吧。”
苏罗漓抬头看着这小子:“住手。你活得不耐烦了?太后要求三日得出勘验结果。”瓦让战战兢兢道:“如果真的被证实是国王的话……恐怕后果……”
苏罗漓冷笑道:“傻瓜, 你也不动动脑子,天底下哪有认不出自己儿子的母亲?”咳咳,下巴没毛的小子就是废话多。苏罗漓放下手中小刀用白布擦擦手上血渍并示意让他走近桌台看看清楚那张坑坑洼洼的面孔。“你给我过来!!”
“别别别,我……”瓦让踌躇不前,“怎么像个娘们似地啰嗦?”苏罗漓索性伸手一把把这小子强行拽到桌台前,“我告诉你啊来到宫里当侍医就是这样,既能治病又能验尸。”
瓦让只好硬着头皮问:“你让我看什么。”
苏罗漓说:“看他是不是国王。”
“我怎么知道?”瓦让差点跳起来,嚷嚷道:“他的脸都成这样了,看得出来吗。”
“反正我第一眼看见这张脸……”苏罗漓把瓦让推开,意味深长道:“直觉就告诉我,这不是国王。”瓦让惊诧道:“不是国王?他戴着镶金镯子。”
“手腕戴着镶金镯子就是国王?”苏罗漓差点给他当头一掌,骂道:“我方才说过,太后她老人家精明着呢,倘若单凭借一支镶金镯子就认定是她儿子的尸体,还怎么可能运来侍医苑勘验。那可是对国王大大的不敬啊!!”
“有道理。”瓦让点了点头,“那么,镯子怎么回事。”
“我没有猜错的话。”苏罗漓将镯子从尸体手腕上摘下,掂量着许久,脱口而出:“十有**是某人从别处偷盗而来……”“师长,我越听越糊涂。”瓦让摸不着头脑。
“你用不着听明白。”苏罗漓看了瓦让一眼, 庆幸自己大意差点说漏了嘴。长期以来,关于真正的国王和十多年前流落民间的公主藏身在西城区的秘密除了尉屠耆,笺摩那和海珑麟之外,他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过,他保守着秘密毕竟事关重大知道的越少越好。
“哼。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然而瓦让才不是容易糊弄的傻瓜,“这镯子肯定是哪位王族宗亲遗失的。”苏罗漓没回应,“……” 他捏着下巴思索,逐一猜测道:“会是谁呢?国王下落不明,两个王子被押在汉朝和匈奴为质,直系亲属只有四个人——太后,凤卿公主,匈奴夫人和小王子。”
苏罗漓正要说“别瞎猜”,外面又闯进来几个侍卫大大咧咧道:“尸体勘验得怎么样?”他二话不说直接抛过来一个包裹,侍卫稳稳接住,触摸感觉里面软乎,好奇地问“里面装得什么?”
苏罗漓回答说:“死者的肝肺等脏器。”侍卫当即脸色大变,哇哇大叫着当即失手把包裹扔在地上,苏罗漓未待他们缓过神便解释死者的肝肺等脏器出现发黑的迹象,估计死因系中毒。侍卫听罢说太后有请。
“太后有请。”苏罗漓的眉毛跳两跳,单手撑着桌台,大为意外地说:“不是说给三日的时间吗?”侍卫回答太后临时有话想找首席侍医谈谈。
“黎帕那。”尉屠耆尾随着怀抱猫儿的姑娘的脚步至卧房前,追问道:“你张榜悬赏捉拿苏罗漓,他会上钩吗?。”姑娘头也不回,“他当然不会上钩。没关系。我自然会有法子让他自己上钩。进来谈吧。”两人走进卧房关上门然后来到地台入坐。尉屠耆好奇地问:“你有什么法子。”“呵呵。有你帮忙就行了。”姑娘诡笑道:“他苏罗漓就再狡猾,也逃不过我撒的网!!”
“太后,万安。”苏罗漓来到太后寝宫,弯腰毕恭毕敬地行抚摸胸礼。“尸体勘验得如何?”老妇人坐在地台上,悠然地询问。苏罗漓回答:“太后你不是说好给微臣三日的期限么?”“你医术高超,众人皆知。”老妇人意味深长道“本后相信没有难得倒你的事。”
“呵呵。”苏罗漓笑得很谦逊,“太后,过奖。微臣只是在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这具来历不明的死尸,面目尽毁。”老妇人继续说:“本后认不出来。王族贵戚也认不出来。可楼兰国内都在传他是失踪多日的国王。你怎么看?”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在故意试探我。苏罗漓暗想着,嘴上说“太后。你的问题会起来比较……棘手。微臣只知死尸系中毒而亡。至于其他的…… 由于面目尽毁,微臣。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可能不敢和我说实话。无所谓。本后不需要听他求你实话。老妇人暗想着,“首席侍医你在王宫呆了已经有些年头很多事情不需要本后说明,你心里清楚得很。”
“王宫这个地方哪有什么亲情,不过是互相利用互相残杀罢了,王亲国戚为了身份、地位、荣誉、权利什么事干不出来?还想让他们为了亲情让自己陷入不好的处境当中,根本不可能。王宫纯粹是一个冷漠的牢狱,它困住了女人一生的自由,锁住了男人本性的善良让其内在的丑陋肆意妄为,让多少人拉帮结派做多少丑恶的事情。王宫里的女人被那么多规矩约束着一不下心丢了地位可能就会死掉,有时还要依靠孩子稳住自己的地位。而兄弟之间更是争权夺利互相设计陷害……”
苏罗漓问:“太后今日找微臣谈的,莫非就是这种事?”老妇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苏尔碧端过来一个精美的缎面盒子,苏罗漓伸长脖子看见里面盛满着金光闪闪形似瓜子的碎金,顿时吓了一大跳,“太后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首席侍医,这可是太后的赏赐。”苏尔碧训斥道:“你还嫌少不成?!”“微臣不敢。”苏罗漓跪倒在地上,推脱道:“微臣没有什么汗马功劳,实在无功不敢受禄。”
“国王失踪多日杳无音信,摄政王庸庸碌碌胆小怕事挑不起重任,两个王子又被押在汉人和匈奴人手里,王位实际上是空虚的。如今又冒出来一具形似国王的尸体,就算汉人和匈奴人忙着打仗无暇顾及,本后担心楼兰王室内部的旁氏族系会蠢蠢欲动,有所动作。虽然他们嘴上不肯承认,但本后看得出来他们一个个都不安分。”
苏罗漓问:“太后,需要微臣做什么吗?”老妇人压低声音,“三日后你照例来到阖宫禀告情况,直接公布说证实尸体就是国王。本后要让那些不安分的东西统统现出原形。”“不大好吧。”苏罗漓惊诧道:“万一国王没死这就成了诅咒。微臣还请太后慎重考虑才是……”
老妇人却若无其事地说本后自有主张,你尽管按照本后说的照办便是。
落日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地上呈现一片血红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葡萄色的黄昏,亦是紫色的黄昏。落日笼罩在沙枣林和狭长瓜田上像榨过酒汁的葡萄紫,其中夹杂着丝丝嫩红。
苏罗漓知道我躲在这里。他深更半夜乔装潜进来盗镯子。他完全可以借机取我的性命可他并没有。看来他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盗镯子。得手后,找来一具形似我的死尸或者说事先挑好了一具形似我的死尸,面目尽毁,把镯子套进去,想在楼兰造成“失踪多日的楼兰王陀阇迦浮尸于牢兰海南岸芦苇荡”的流言。
按照黎帕那的分析,如果王室相信此流言,必定会商议另立新王。苏罗漓他一个首席侍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不杀我却偏偏要找一具形似的尸体来糊弄楼兰臣民。难道……陀阇迦双收枕头躺在床榻上,左腿搭右脚翘得老高,沉思着,门外传来黎帕那的声音:“国王!”
孩子来了。陀阇迦急忙下床穿鞋去开门,看见黎帕那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站在外面说自己弄来了一些舒经活络的草药熬成汁水泡脚对身体有好处。孩子要帮我洗脚?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回想起往日在宫里侍候洗脚的都是奴仆,几个儿女根本没做过。黎帕那示意说你去地台坐,脱袜子,这位往日高高在上无人敢不从的楼兰国王变成孩子奴一般,乖乖就范。
黎帕那先试了一下水温,然后说:“可以了。”她和陀阇迦同时把手和脚放进盆里,这时,姑娘看到了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情景:原本以为楼兰国王的脚是厚实光滑,肉乎乎,没想到长满皱纹的脚面隐隐透出一根青色的大血管子,脚底下还时不时地动,稍动就会起一些小皱纹,只有脚趾头之间摸上去还感觉比较滑。
她不禁想起小时候的情形:那时候每日晚上睡觉之前母亲都要打来热水为她洗脚,她的小脚在母亲的手掌里特别温暖,每次母亲都非常认真仔细,脚掌、脚面、脚趾,脚脖子每一个地方都不放过,并且从来没有厌烦,仿佛是她最大的乐趣,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灾难降临之前。黎帕那想得出神,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细细地给陀阇迦搓洗脚掌、脚面、脚趾,脚脖子脚背、脚后跟然后按揉脚心,动作先是很轻,很慢后来逐渐加快。
“感觉怎么样?”黎帕那按着按着,抬头看陀阇迦,恰好他也正在看她,脸上透着一种幸福。“舒不舒服?”“当然。当然。”陀阇迦惬意地笑着回答:“非常非常舒服,你的手就像水中的小鱼一样。在我脚面和脚底穿来穿去,我都快被洗睡着了。”
“嗯。这是什么。”黎帕那无意发现他右脚拇指上有一处疤痕,好奇地问。陀阇迦解释说自己小的时候被琉璃碎渣子扎伤过,从此留下了疤痕。
疤痕。黎帕那脑子里蓦地激灵,想起昨日尉屠耆和巴塞木老爷的对话:“祖母走进阖宫时还怒气冲冲,但把尸体从头到脚看过之后就变了一个人。”
“变了一个人?”巴塞木好生奇怪地问,“莫非她发现了什么,认出尸体不是她的儿子?”“这个我无法肯定。”尉屠耆摇摇头蹙眉说:“但她对我父亲说的那些话听起来特别意味深长。”……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黎帕那自言自语片刻,陀阇迦看见她脸上浮现出一丝丝难以理解的诡笑,惊诧地问:“孩子你在笑什么?笑得我心里发毛。”黎帕那说稍等,起身打开门走出去几步,看见正要树丛间修理花枝的艾葳蕤,便招呼她过来,“空闲时帮我打听打听宫里有什么消息。”
艾葳蕤问:“发生什么事了?” 陀阇迦坐在房里隐隐听见黎帕那说情况复杂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你先去打听打听。“孩子你到底想到了什么?”陀阇迦坐在原地待她返回询问缘故。
“来来来,瓦哈卜,帮我修靴子。”棕发的粟特男人手里拎着一双破得不能再破的羊皮靴子,其十岁的长女和六岁的次子蹦蹦跳跳跟在后面,父子三人与坐在墙边做活计的鞋匠相隔五步距离,男人大大咧咧扬起手,将鞋子一甩, “嗖“地飞到了鞋匠的面前,一只反着一只歪了 ,鞋匠抬眼看看这位熟得不能再熟的街坊老邻居没说话,仍然不停手中的活,“稍等。”
鞋匠做完活计,先是借围裙擦了把手,拿起扔过去的靴子,左右瞧瞧,啧啧道:“你又不缺钱,买双新的吧! 穿这么破的也不怕别人笑话!”男人说穿了很多年舍不得。“能修吗?”
鞋匠嘴里蹦出一个字“能”。打开工具盒里面整洁地排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小盒子,女孩儿好奇地弯下腰,看着鞋匠从右上角的盒子里拿出十几个小铁钉放到嘴里,用嘴唇含住,用锤子往父亲的鞋上砸一个,就从嘴里往外吐一个,很快铁钉用完了,又拿起穿好的针线把鞋帮和鞋底一点一点对整洁缝好的过程。
“听说国王……”男人等得无聊索性和鞋匠扯起闲话来。“嘘。”鞋匠竖起手指,示意他说话不要这么大声然后指了指身后那堵墙——巴塞木家的外墙。“尉屠耆!”尖拱方窗里面恰好传来陀阇迦的叫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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