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又醒了。
他不知道自己困在这里多久了,但自从被困在这里,他每一次睡眠都很浅,而且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在睡觉正在做梦。
更奇怪的是这几次的梦境可以连起来——从穷奇受伤出现在那座他没去过的山,到穷奇留在山中养伤疗愈期间如何厚着脸皮调戏,缠着子胤不放,再到穷奇说出那句惹得子胤生气到极点甩巴掌的话。
那一幕幕是多么真实,他就像一个透明的灵魂,一直站在他们身边,以第三者视角看着。
他好几次想伸手拉开穷奇,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了过去。
而最让他意外的,是那张画像——画像里面的长发男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眉眼比他多了点年月沉淀的成熟和冷静。
陆景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恢复知觉。
入睡前他多希望下次睁眼就回到原本的世界,可妄想始终只是妄想。
他依然身处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辽无边际际的神秘漆黑空间。分不清东南西北,感觉不到时间流动,陆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鬼地方待了多久,全凭身体本能判断该不该休息。
他已经睡了两次觉,身体的疲劳缓解了,但精神上的疲劳仍在加剧,这个诡异的地方安静到让人生理性不安,吞咽口水的声音被放大数倍,要是他精致不动,还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如此怪异的环境折磨得他神经犹如紧绷到即将断裂的琴弦。
陆景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于是又一次回想当时的细节。
他记得,段闵静找子胤给朏朏洗澡,他还没来得及说帮忙,子胤就打发他到二楼了,他进库房搬了两袋大份狗粮,准备直起身子就头重脚轻,脚下的地方就消失了似的,铺天盖地压来的失重感侵蚀他整个人。
他在坠落,他能感觉到空气割过皮肤,头发在重力作用下改变方向,那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到两秒,结结实实摔落,火辣的磕碰刺痛如蛛网般蔓延整个后背,疼到他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样,他稀里糊涂地到了这个黑漆漆,寥无人烟,没有边界的奇怪空间。
从能听到小家伙们叽叽喳喳的库房,到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心跳声,甚至呼吸都变得余音缭绕的怪异地方,他就一直精神处于戒备状态。
“子胤!子胤!”他回过神第一反应连喊两声,洪亮的声音一直扩散没法接触到这个空间的边界,仿佛往深不见底的洞窟丢下一颗石子,许久过都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没有回应。
而且过于空旷和安静,他的声音被放大了数倍,耳膜有点儿刺痛。
陆景从未想过有一天,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成了一整折磨。
没有回应,他好像被关在密闭的玻璃容器里与世隔绝,无论他喊多大声,都传不出去。
有一瞬间,他怀疑过是子胤下的手,可很快又推到了这个猜测,子胤没必要大费周章,每天晚上熟睡都是绝佳的下手机会,且家里的隐秘性比随时可能有客人来的店铺更高。
那么久以来都相安无事,足以洗脱子胤的嫌疑。
排除子胤的可能性之后,陆景心里几乎同一时间有了更确切的猜测——穷奇。
他其实有怀疑仅有一面之缘的无支祁,可无支祁给他的感觉很温和,而且很在意子胤的感受,所以就排除了。
而最近得罪过的只有穷奇。穷奇不情不愿道歉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能还敢在子胤眼皮地下搞小动作的估计也只有穷奇了。
他忍着扎耳朵的音量,又喊了几次子胤,可得到的依然只有扩散许久都未能到达终点的声音。
也不知道花了多久,陆景漫无方向地走到腿脚酸软,都没找到一点离开的蛛丝马迹,只能迁就又累又饿的身躯,原地躺下睡过去。
之后他重复了一样的行动,摸黑前行寻找出口,累了就原地躺下休息。
刚刚那次醒来就是他第二次循环结束。
陆景没法从记忆中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决定暂时不想了,随即长吸一口气。
刺耳的吸气声在他的气管里回荡放大,然后以一种让人害怕的方式——顺着血液和筋骨传到耳膜。
他立刻放缓了呼吸速度,降低了力度。
这一刺激让他紧绷的神经更加岌岌可危,他赶紧调整心态,听着自己心跳声敲了十几秒鼓,他才放空思绪稍微放松了点儿。
从他陷入这个奇异的空间,就经常依靠脑子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来转移注意力,要是他不想东西注意力无处安放,那股置身于漆黑寂静世界的恐惧就如巨浪般铺天盖地袭来。
就比如现在。
陆景脑子又开始转了,他想搓搓双手,但还是忍住了,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摄入过食物补充能量和体力了。
死寂让他害怕不安,他想跟自己说说话,可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源,如今说话都成了耗费体力的方式之一,他要保留点体力多走两步寻找出去的希望,要保持体力撑到离开的那一刻。
于是陆景最终只好轻轻吸了口气。
那声无力的叹息却像一阵怒号的狂风,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他真的快要绷不住了。
可哪怕他对这个地方充满了畏惧,但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他相信子胤不会置他不理,所以他在保存体力的前提下也要找找看,哪怕是一条比头发丝还细小的缝隙,也是莫大的希望。
陆景靠着本能,朝着他所认为的“前方”漫无目的行进。
可由于长时间没有进食和摄入水分,身体很快就淹没在疲惫感之中,他只好原地躺下。
所幸这个地方没有实质的“地面”,皮肤与之相触也没有温度变化,不会面临失温的危险。陆景还是尽量收拢四肢,就算从进来到现在都没遇到未知生物的袭击,但这样能让他稍微有安全感一点。
一闲下来,他的脑子又开始转了,开始想,外面过去多长时间了,一天还是两天,或者可能只是一晚上。
身体的饥饿感如影随形,或许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那么现在是周几,爸爸妈妈是不是休息了,他们在干什么,是想小年轻那样约会了,还是找个氛围不错的餐厅二人世界。
这几天爸妈有没有发消息,或者打电话联系他。虽说大学之后,爸妈对他几乎是放养,但会隔三差五联系他,确认他的情况。如今他除了希望能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之外,还希望爸爸妈妈没有给他打电话,电话打不通他们该有多担心。
从小到大,他都没怎么让父母担心过,唯一有过分歧就是报送选的大学,明明他可以去首都的高校,可他偏偏选择了离家比较近的。真要说喜欢,他更向往首都的高校,可仿佛有另一个人住在他的身体里,一直控制他选了如今的学校。
要是他去了首都,就不会沦落到眼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不必与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为伴,熬过不知如何流动的时间。
可惜没有如果。
他忽地觉得一切都是注定的,命中注定他会选择这所学校,会踏入这家“只送不卖”的拾陸物,会遇见化形成人的狐狸老板,会拨开眼见不为实的幻影看见那群本应存在传说中的生物。
甚至觉得,他就应该经历这一趟。
陆景想着想着,脑子又迷迷糊糊了,意识一点点消散,困意再次来袭。
他心想,睡过去也好,思考也耗费能量,睡觉是最节省能量的办法了。
只是,他出现在这个地方开始,就没有睡舒服过,他有很强烈的预感,等会又会梦到子胤跟穷奇。
然而,这次他却没有做梦,半梦半醒间,听到一阵碎叶急颤的窸窣由远及近,仿佛枯枝被无形的手逐根折断。
那声音很快就变得很近,似乎距离他三两米的距离又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鳞片短促刮擦的咯咯声。
一股寒气顿时从陆景脚底直钻胸腔,在五脏六腑之间激荡,最终攻上天灵感。
这地方果然还有其他东西!之前只是运气好没碰上!
不过未知生物制造的声音反而让他有股莫名的安心,他不必再忍受骇人的寂静,不用再与放大了十倍的自己的心跳呼吸声共度每分每秒。
未知安全与否的情况下,陆景不敢贸然睁开眼睛。能找到他,侧面说明了这家伙对漆黑的环境熟悉,感知也更加敏锐,所以无法他动了的话那家伙会不会发起猛攻,起码到现在他身边的家伙没有进一步动作,继续保持不动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过多注意力集中到守在身边的未知生命体,容易紧张心跳加速,陆景又开始强迫自己想别的事情转移关注点。
爸爸妈妈应该没有发现他出事吧,不能让爸爸妈妈担心。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店里多不多客人,子胤忙得过来吗?子胤这会儿大概被穷奇缠住了,他不在穷奇肯定可劲往子胤身边贴。
陆景一想到子胤边应付死皮赖脸的穷奇,边想办法找到他,心底就生出一团自责火苗。要是他当时忍住了没动手,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穷奇可能不会搞这一出,子胤也不必为此进退维谷。
正当他想东西分散注意力,那家伙行动起来了,越来越近,近到爬在陆景身上。
冰凉光滑的硬质刮擦感如钝刀片裹着丝绸匀速滑过皮肤,接触过的皮肤遗留微湿黏滑的油膜感,陆景顿时头皮发麻,全身起了密密麻麻的疙瘩——跟碗口差不多粗壮的蛇!
“不要装睡了,子胤自身都难保,你不快点出去他就要被穷奇霸王硬上弓了喔。”大蛇口吐人言,厚实温润的叔音让人浮想联翩。
陆景心脏咯噔,漏了一拍,满脑子都是“子胤要被穷奇霸王硬上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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