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纾心结误做情郎

我想过这种可能,毕竟我伤他太深,什么后果都必须承受。可真到这个时候,我就觉得害怕得不得了,甚至想方设法耍无赖,反正能让他回心转意就好。

正当我思索着,青鸟将另一只手贴在我脸上的伤口处,浮着灵气将其润养。

“就是有恨,才更放不下。那天……我赶到瑃园,正遇上闻人灯将青鸾炼做尸鬼的那刻。”他开始说过去的事情,“我下意识想阻止他,毕竟我不知道青鸾犯了什么错,而他又是我的胞弟。可一转眼,我就看到恩人您躺倒在碎石上,已经没有了生气。我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内心冰凉,只眼睁睁看着青鸾变作尸鬼,被永拘在瑃园山上。”

青鸾的头颅还在我的符袋里,我一摸身上,符袋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应是前天就被摘了下来,与我自己的衣物放在一处。

青鸟一边说,一边依次抚过我身上的伤口:“闻人灯就当着我的面,要将您带走。我甚至没有资格去抢夺您的尸身——我知道青鸾恨您,却不作为,以为忽视他就能相安……我把您害死了。您因为我背负了他的仇恨,我只口上说着对您忠心,连为您手刃血亲也无法做到。为此我恨、我怨。”

他的话听得我眉头紧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又无从说起。手刃血亲是那么容易的么?难道这也是人间的规则。

“乍得见您回来,我心里却不是欣喜居多。您说您没有死、只是忘了我,却记得那闻人灯——我一下子就被恨与怨冲昏了头,我甚至……”说到这里,他突然噤住了声,抚在我伤口上的手也收回去。

“我根本不该恨您。我……我根本没资格恨您。”他吐露自己的心声,身体都在颤抖,“一是我做了错事,没处理好青鸾;二是我没认清我的位置,您去了哪里、为了谁,哪里是我能置喙的。”

他这回说的不是气话。往日他总恩人、恩人地叫我,我只当这是他与我独有的羁绊生出的称呼,却没想他一直这样看待我与他的关系。

这一刻,我觉得青鸟的气味好苦,所以我呼吸的时候心也觉得沉闷。

我得让他知道我的心意。“不是这样,我与你……”仔细一想,我把他当作什么呢——兄弟?青鸾是他的血亲,可他们并不亲密,可见血缘并不能代表什么;好友?可人间有说“同路者皆是友”,我并未想过与青鸟是否同路,自他化形以来我们就在一起。

爱恋?按照人间的说法,我的确对他有所依恋,可这样的依恋并不是排他的。他与彩今香、崔原都要好,我并不嫉妒。

“我把你当作……我的孩子?”脱口而出的答案把我都吓一跳。若我真有青鸟这样一个幺儿,怕是会把他溺爱得不成样子,想到这个可能我都忍不住笑。“不对,我胡说的。除了帮你化形,我什么都没有给你,哪里有这样的母亲、父亲。倒是你给了我太多,我实在太亏欠你。但若你真是我的孩子,定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最舍不得你。”

最初,青鸟是一抹从山神山上树木枝叶间下来的、青绿色的亮光。这抹亮光将我带到人的世界,若是路上泥泞,他就带我飞起来。他说他爱织布、裁衣,也要穿鲜丽衣物,所以要到人间来。

可我时常看他,觉得他与我一样——也爱着人。

爱人偶尔的恻隐之心,爱人哭泣时闪烁的眼睛。人争吵时会有通红的脸,喝醉酒了也是、窘迫羞愧了也是,那实在可爱。人觉得苦痛,会自言自语,他们称之为疯癫。

我在山神山上就看,走近了又看,怎么都觉得看不够。人的世界太大,不只是一座山、一片水,哪怕只有一张桌子容下两个人,都能讲出五十个日夜的故事来。

原来这是为什么我来人间。

现在在这昏暗的房里,烛光摇曳,散出的光亮却不如青鸟的眼睛。那么漂亮。我说:“是我做了错事,是我该怕你厌弃我,你不要伤心。”

刚说完这句,我突然听见屋外有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外,接着是门被轻叩的声音。

青鸟却像突然惊醒,一把将锦被掀开,将我打横抱起。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就被他抱到墙角一个大金丝楠木箱子前,整个人被塞进去,盖进黑暗里。

我一动不动蜷缩在箱子里,也没反抗,想着青鸟这样做定有他的道理,只默默听着外面的动静。箱子里都是柔软的布料,浸着轻淡的楠木香气,倒也舒服。

“吱呀——”门被拉开,脚步声的主人进屋来了。说话的是个男人:“反常反常,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歇下了?”他语调轻脱,年岁不会太大。

“没兴致醒着,”青鸟声音冷冷的,对来者不大耐烦,“你若没要紧事,就不要来扰我。”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你也太冷漠。”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委屈,让我生出熟悉感。接着是折扇展开的声音——我立刻就想起来了。这么晚还能进到青鸟屋内,又是男人,必定是崔原。

可崔原有什么见不得的?以往他爱追着青鸟跑,对我也亲切,偶尔过来还会同我转述些闻人灯的消息。我一直觉得他是好心人呢。

青鸟的声音离远了些:“你来隅阳不是为了公事么,还有闲心来我这里。”

崔原的声音也追着他去:“若不是你在这里,我也懒得跑来隅阳,都交给底下孩子们去办了。结果好不容易闲下来找你,你却还嫌弃我。”

我听着崔原的声音,与年少时并无太大改变。音色变化是有一点,似乎人类的身体长大,尤其是男子,音色都会变得低沉些;但如今却让我听不大出他话里的情绪了。

方才我觉得他只是轻松问候几句,再撒个娇,可我怎么越听越觉得脊背发凉,心里闷闷的——难道是缩在箱子里太沉闷了?惹得我听他说话都觉得有压力,若不是他与青鸟相处的状态令我熟悉,我还真不敢确认是他。

“怀邑,天太晚了,”青鸟下逐客令,“你回去吧。”

崔原脚步没动,也没回答,有沉默弥散开来。我正疑惑他们在做什么,就听崔原说:“你这么催我走,难道屋里还藏了别人?”

我吓得僵直身体,连气都不敢出了。明明是熟悉的人,几年未见,我莫名地怵他。

“崔怀邑,”青鸟冷笑一声,“你管得着我么?”

“我不是管你。”崔原也笑,“就想见见你这小情郎——”

下一秒,一阵劲风掀开箱盖,冷冽的空气刮上我的皮肤,只见一把利剑破空而来,剑刃的寒光瞬间掩盖我充满错愕的双眼。这剑——是来取我性命的!

我甚至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听见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剑身便“嘭”地一声插入我身侧的木板之中,悬在我头颈上方。我脸颊一热,刚被抚平的伤口处又破开一道口子。

撞出裂纹的红玛瑙珠子弹落在地上,若不是青鸟及时出手,那剑就会精准刺破我的喉咙,使我头身分离。青鸟已经到我身边,焦急地拔出剑扔开,把我捞起来。而我还惊魂未定,靠在他怀里颤抖不止。

我并不是怕这柄剑。它飞来的那刻,有好多个人影、画面从剑尖刺入我的眼睛,在一瞬间侵占我的识海——我曾经被这样杀死过。

「缥玉,你这次来得好晚,」一身赤黑沙罗的男人靠坐在龙椅之上,他心口有一凶神盘龙的纹样,正贪婪地盯着我,「我等了你好久呢。」

我想回应他,可舌根麻木,口齿僵硬,吐不出一个字来。想要伸手,连手指的存在都感受不到。唯一的触感是颈项处的冰凉,以及鼻腔内浓郁的山灵气味。

我好像被盛在一个盘上,四周散落是我色浅的长发,沾着不知道谁的血。

噢……是我的血。原来我没有了身体,只剩下一颗头颅,难怪周围的一切都看不清晰。山灵的香味第一次那么强烈,以往我都闻习惯了,常常感觉不到。

面前的男人吻在我额上:「这次你的身体又够做三坛好酒。一坛是皮肉,皮肉香嫩,浸出来的酒液润滑,顺进喉咙里,滋味美得叫朕发晕;一坛是脏器,酒性炽烈,一口让人登上极乐,再不知人间何物。呵呵……还有一坛是你的巧骨,晶莹剔透,竟是美玉也远不能及。缥玉啊,你真是、真是最好的山神肉。」

他离我近了,我终于看清他的脸。眉眼清秀、一张精雕细琢出的美人面孔,我愣愣看了他三回。眼前这人,分明就是成人后的闻人灯。

而他右手虚握着的那柄剑,就是方才削下我头颅的元凶。

脖颈撕裂的感受重新进入我的身体,疼得眼前的闻人灯都成了虚影。一现,变作个晴朗日子,戟枪从后刺入,我无支撑向后摔落的头颅被他接在手里:「像是还活着,果真不是人类。」山灵在断口处挤压,疼得像是每一根神经都在绷紧,然后又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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