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掐住我的手松开,我摔在他腿上,猛烈地咳嗽。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随咳嗽涌出,沾湿了青鸟的衣袍。他认出我了,我顾不上别的,立刻向前跪爬几步,恢复自由的手攀住他的肩膀:“……我不会再丢下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这些年,您去了哪里?”青鸟的双手无力地垂在两边,不可置信地看我,“您还活着。”
“我、我,”我一愣神,决定将一切都告诉他,关于我的本体、我所谓的“死”。以往为了避免麻烦,又觉得不必要完全坦诚,我并没有告诉青鸟太多我的事情。他也不问,我以为这是无所谓的。
可好像妖啊、人啊,都不觉得死是无所谓的。
我一下想到——若是青鸟死了,我也会将他装进我的符袋里么?我装不进去,我甚至不忍看见他的尸体。可我只顾着见闻人灯,对青鸟不闻不问,让他以为我死了。这又是我的错。
听完我的解释,青鸟依旧愣愣坐在原地,整个人紧绷绷的。待他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我抱住,双手紧紧箍住我,我感觉要被他抱得碎掉了。他实在太用力,扯到我肩头的伤口,疼得我后背再出一层冷汗。
我强忍住痛感,想说些什么安慰他:“青鸟,我……”
“我居然把您弄伤了,我去找人拿药来。”他打断我,站起身就往门口走去,“来人——”“不、不,”我扯住他的衣摆,不让他走,“你不要走、我还有话。”
他却不理会我,径直离开,将我一人留在屋内。
他这一走,就是三天。屋内医师、侍卫、仆役来来往往,给我治疗、为我沐浴更衣,只是来了做完事就退下,也不和我多言,像是傀儡行傀儡之事。肩头的伤口太深,用不了多少人间的药料,只能包扎好等待自行疗愈。
青鸟刺在我脸上的口子自颧骨之处过太阳穴延伸到上耳迹,愈合后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倒也像个剑客面目。
期间彩今香常来见我。我一觉醒来看见她伏趴在我床边浅眠,像是来了许久。“你既来了,怎么不叫醒我,白白在这里等着。”待她醒来,我问她,“身上累不累?”
“累,”彩今香伸个懒腰,“青鸟的床小,都睡不下两个人。不如你去彩旗坊住。”
“我倒是想呢,”我看门外伫立的侍卫,“他们也不让我出去。”
彩今香将侧脸埋在我的膝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我:“你是缥玉吗。”
我将她鬓边散落的黑发撩起,掖到耳后:“你以前说:‘衣裳是虚浮之物,做它是编织虚浮之境;它实在美丽,只好今生制衣,来日变作野獾,没入泞泥中再也不现。’我若不是缥玉,怎知道这些。”
她笑着,眼睛弯弯的:“你这都记得,我怎可再不认你。缥玉,欢迎你回来。”
我心里高兴,又觉得庆幸,今香姐姐还愿意认我。我拉住她的手:“今香姐姐,下次、我再认不出你,你就狠狠敲打我,直到我这颗坏脑袋想起来。然后我再和你道歉,可好?”
彩今香却哼一声:“你可是在点我呢?这次我没认出你,叫你在青鸟手里受好些苦,所以你要敲打我的脑袋。这样说,你也该敲打青鸟的。”
怎还有这样的逻辑?我脑子懵懵的,半晌才听懂她的意思:“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又说错话了,哎呀,人间的东西,我还有的要学呢……”
“呵呵,”彩今香被逗笑了,“你可不要学,这是人间阴阳怪气的本事。”
这时候,门外闪过一抹绿色的身影,在给侍卫交待什么。我连忙叫住他:“青鸟、青鸟!你还不愿意见我么?”
“他又闹什么脾气,”彩今香扭头去瞧,手掌撑着脸颊,“把你关在这里,像是在罚你似的。”
“他要罚我,我也接受。”见青鸟走了,我愁着脸,“可这样僵持着,也减不了他半分痛苦。至少让我和他解释清楚了,他再罚、怎么关我都行。”
彩今香思考了一会,俯身过来凑到我耳边:“我教你一个法子。”
当天夜里,灯火亮起来了,外面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我侧躺在榻上,手紧紧揪着覆身的锦绸,肩头的伤口像是有虫蚁啃咬,痛痒难耐。
迷糊之中,我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塌前,手里捏着刚被我置在桌案上的空酒盅。
他还穿着一身白日里见过的青绿色衣袍,应是还未睡下。见他终于愿意现身,就站在我面前,我急忙就想把准备好的话说给他,于是喘着气、颤声叫他:“青鸟……”可脱口而出的,却是带着委屈的呓语,“我好疼。”
“哪里疼,肩膀吗?”青鸟的语气平和,又是轻轻的。我心里更涌起一股委屈,松开紧纂的锦被,去拉他的衣袖。其实我是想拉他的手,可逆光昏暗,我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只能乱抓。
“嗯。嗯,还有、还有,脸上也疼、手臂也疼。”
“明明身上有伤还喝酒。”青鸟将我按回榻上,手掌碰到我的伤口,令我忍不住呜咽一声。“彩今香再给您拿酒来,我也不放她进来了。”
我顺着他的话说:“离了你,谁还能再管我喝酒。”
“……等您伤好,我也不再管您。”青鸟甚至不看我,面无表情地给我拆开纱布换药。他的动作轻柔,侧身坐在床沿的模样又变回以往那个待我温柔的青鸟。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问他:“青鸟,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怨我这些年都没有想过来见你?”
“怨您?”他手上动作不停,随意答着,“我怎么会怨您?您是山神山上的灵物,生来是不死之身,哪怕人间的九年也只在您弹指之间。您并不需要我们这些妖物的考虑,是我越了界限。”说完,他已将我肩头的纱布重新包扎好:“不论怎样您都是我的恩人。您不要多想,好好养伤便是。”
他果真在怨我。可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真叫人听着不是滋味,他说得轻松,我却心中难受,以至于喉口觉得梗阻,咽了几下才说出来话来:“不是,我没有那样想,我、我对你……”
“您……”青鸟抬眼看我,顿时怔住,手里的一团纱布都没拿住,掉到地上。“您怎么哭了?”
“什么?”直到有液体流进嘴里,我尝到山灵的味道,才发觉眼泪不受控制地下来了。可我没想哭,眼泪是人才有的本领,哪里与我相干。
我想忍住哽咽,再好好和他说话,可越忍、越是忍不住,眼泪掉个不停。
我这不争气的东西,越是这样,偏要把话说完:“是,我对你那么坏,那么自私、一点都不顾你,你不要我也是我自找的!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推开我。我太坏,只想一辈子赖着你。一辈子都赖着你。”我哭得难受,泪水挂在睫毛上,映得眼前都朦胧一片,青鸟的模样也看不清了。
突然,脸上有柔软的触感,是青鸟用指腹揩掉我的眼泪。他看着挂在指尖上的泪珠,好奇似的放入口中。
“咦、咦?你怎么吃进去,”我以为他是想尝山灵的味道,于是努力眨眼睛,让更多眼泪掉出来,“山灵对妖虽没益处……但似乎味道很好,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多哭些。”
他突然对我这么温柔,反而叫我哭不出了。真真是个不争气的,刚刚不该哭却哭得那么狠,现在多的眼泪倒一滴都挤不出来。
“我第一次见您哭。”青鸟离我很近,问我,“这些眼泪,是为我流的吗?”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愣愣看他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我太着急了……”
“如果我说,我不只怨您,还恨您,”他突然说,“您会将眼泪收回去么?”
“为、为什么?”我想不到他为什么恨我,“若是这样,我只怕会哭得更狠,立刻在这床上哭死过去……白费你一张好床。”
“那至少这次,我有资格把您留下了。”
他说出一句让我摸不出头脑的话后,就把我按回床上,甚至特别用手垫了下我的肩头,以免再磕碰到伤口。我以为他又要走,急得吱哇乱叫,死死攥着他的衣袖。
“我不走,我不走。”青鸟竟哄起我来,捏住我的手,好让我安心。于是我更得寸进尺,往里面挪了点,想叫他躺上来:“那你今晚就睡在这里,不要走了,好不好?让我同你说些体己话。”
“我这么大个人跟您挤在一起,要把您挤坏了。”
“不怕的,你挤不坏我。我受了伤,还流了那么多山灵,过一会儿身体就变小了。”方才哭的时候,我就觉得身体的皮肉在渐渐萎缩,现一看,已算不上是个成人身体。若彩今香这会儿过来,也不至于像白日一样躺不下她。
青鸟唇角隐隐带着笑意:“您忘了,我可说我恨您。”
我突然觉得手一软:“那、那你果真不肯要我了?”
苦肉计对青鸟还是有用的,至少缥玉来用有用。如果换成某崔姓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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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苦肉计难破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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