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铃铛响了几声,颀长人影推开门,连同室外明亮光线一起步入门内。他身上的长款风衣极薄,是适合秋天的款式,双手则揣在口袋里,姿态随意。
有客人来了。
岑凛本来在前台刷着手机,听见这声音立马弹起来,起身去迎。
“欢迎光临——请问您有先预约——”话才说一半,她就闭了嘴。
对面是个熟面孔。头发乱得像是被风糟蹋过后又兀自胡乱抓了把,实在没眼看。
“是柳先生啊,”岑凛冲他笑,龇出几颗齐整的牙,“老板还在里间,要喊他出来吗?”
那倒不用。那人说,我进去找他就好。
他婉拒了岑凛先找个位置坐下喝点茶的建议,径直迈了腿往里走,忽然嗅见空气里除了常有的咖啡香气还残存了几丝甜香味,于是吸吸鼻子:“挺香的嘛。又有什么好吃的了?”
柳逍遥,人不如其名,受限于万恶的值班制度,他只是个勤勤恳恳的苦逼的困于医疗体系的工作人员,半夜睡觉还要提防时不时一个电话过来叫醒自己,然后就此踏上深夜加班的道路。连睡眠时长都受限,根本谈不上逍遥。
不敢不敬业的柳同志刚从医院交班完出来,不过顺路来猫咖蹭一顿早餐,完全没想过会有意外之喜等在这里——万千花痴见不到的那位“神仙老师”,可是真真切切就在他面前,在猫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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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动循环饮水机里的水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物与清洗完水箱再添上水,起身时见到不请自来的一个人影。
没听见外边有什么动静,他想,岑凛没有制止,那大概就是许长倾认识的人了。
“我姓柳,名逍遥,是长倾的朋友。”这个奇怪的客人自来熟地自我介绍道,看见他的一瞬似乎很兴奋,但这份兴奋又被控制在一个合适的限度里。
物与出于礼貌答了,但对方是个话多的,嘴上一刻不得闲,问完他名字又追着要问其他: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演员?当模特的?还是专职做委托,运营新媒体那些?”
物与摇头。这些词汇对他来说其实相当陌生,他暗自想,回去还是该多恶补些常识。
没等到更详细的回答,对方自顾往下说着话。
“长得好看果然很招人喜欢啊。”
“长倾应该很喜欢你吧?毕竟是类似招财树的存在,我看了直播,那个打赏榜的数额还是很可观的。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女孩子怎么喜欢看这些……”
柳逍遥嘴巴张张合合,机关枪一样叭叭叭响个不停,
物与知道礼貌起见,自己是该回答对方提出的合理范围内的问题的,但最大的难点在于,被问到“你之前是在做什么的”的时候,他总不能说“我从前是做山神的”。
如果就照这句话回答的话,就算没吓到面前这位也会被认为是精神出了问题。更别提对方是许长倾的朋友。他不想给许长倾添麻烦。
他能想到的第一个词,是“对象”。
原因很简单,最初许长倾许下的愿望就与“对象”有关,尽管对方并不愿意承认这个愿望的有效性,总辩解说那只是随口一提,半开玩笑性质的。
但无论如何,能被人类拿来当成愿望天平另一侧的交易品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基于这个认识,学会使用网络的第一天,物与就查过这个词语的含义。
最权威的“对象”的释义有二,观察、行动或思考的客体和恋爱的对方,不很难记。
他记得,自己在许长倾面前用第二个释义的时候,对方似乎不那么喜欢。那么第一个释义呢,许长倾的目光会停留在他不经意显出的狐耳上,也会通过各种细节猜他对摆在面前的吃食是否满意,显然也算“观察”和“思考”的一种,那么用这个词来描述其实应该也是合适的。
“我是他的……‘对象’?”他偏了头,看向还在忙活着的许长倾。
他回答的是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可惜许长倾离得远了些,没能听清这话,否则场面应当会相当精彩。
到这个瞬间以前,柳逍遥还处于兴奋状态,在和物与说直播回放下面疯狂磕两位主播的评论区:“你等下,我翻他们的评论给你看——”
机关枪停了。
柳逍遥反应过来:看个毛线啊,哪里有比兄弟忽然间就有了对象更劲爆的消息?!
他满脸震惊:“……不是,你你你你你们进展这么快的?”
震惊过后是难掩的激动 ,他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百年铁树开花,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不枉我去据说求桃花运最灵的山寺时还念着他,也替他请了愿。”
这人在那自个兴奋着,叽里呱啦又吐出一堆话语。
物与:???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肯定是神明显灵,”柳逍遥最后非常坚定地得出了结论,“他那样的人,如果不是受高人点拨,绝对没可能动心。”
……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很接近真相了。
柳逍遥说到此处,一时感慨,握住对方手,深情道:“你俩一定要好好过下去啊——”
恰好扫见这边情况的许长倾瞳孔一缩,快步走过来。
他后悔了。为什么自己要放任柳逍遥和物与单独待在一起?
柳逍遥进来,许长倾是知道的,但他那时正忙着,柳逍遥人品又信得过,他觉得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也就任由对方和物与在那单独聊天了。
但现在来看,情况并不是他所料想的那样。相识多年,彼此之间的熟悉让许长倾第一时间就明白,柳逍遥又开始在自己脑补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把分装成独立包装、用封口机处理好的半袋太妃糖丢到人面前,神情冷淡:“又在瞎想什么?”
柳逍遥说,你难得动了心,兄弟我实在难掩激动啊。
许长倾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他,意思很明显了:你有病是不是?
他警告对方:“不要讲子虚乌有的事情。”
但柳逍遥一定要和他杠,硬要说自己的预感一向很准,不会出错。他有实例为证。
“小长倾你不要害羞嘛,”这人不要脸地说,搬出之前那场直播:“那天值着班我还偷偷看你们直播,当时就有预感了,你俩关系肯定不止是演戏。”
许长倾嗤之以鼻:“你预感很准?”
“那猜猜看,为什么要给你这个?”他重新拎起躺在桌面上的那半袋糖,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柳逍遥很自信:“还用猜吗,我当然知道,这是人好心善的许老板担心他发小值完夜班又累又饿,看他可怜事先准备的。再不济就是小零食不小心做多了吃不完,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他等着许长倾表扬自己的标准答案。
“全错。”许长倾冷冷开口,“专门挑了大块的糖,堵你嘴用的。”
柳逍遥噤声了。是错觉吗,怎么总觉得许长倾今天对他的敌意比起平常要大得多?
物与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有出声。等许长倾转过身去做别的事,忽然听见客人压低了声音问:“他平常对你也这样吗?”
“这样”是哪样?物与无法理解,对方先看出来他的茫然,多解释了一句:“他对自己的对象也是这样,整天冷冰冰的,嘴里吐不出好话?”
物与不觉许长倾有哪里冷漠,但他大概能感觉到柳逍遥想听什么,于是挑了个折中的说法:“……他做的食物很温暖。”
……这是什么拐弯抹角夸对方的答法。柳逍遥没能听到意料中的答案,反而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这两人铁定有一腿。
岑凛刚才走过,耳尖地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搬完东西回来迫不及待问:“什么什么对象的,老板你有喜欢的人啦?”
她很积极,有点高兴又有点别的说不上来的滋味:“……那我是不是要避嫌?”
“没有。你听错了。”许长倾笃定地说,不顾柳逍遥震惊且不敢相信的目光。
他看向这屋里话最多的那个人:“这里只有一个整天想着‘对象对象’ 的人,你也听见了,他就是没事犯病。”
岑凛和柳逍遥对上眼神,两人皆是目瞪口呆。
物与:……是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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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逍遥的早餐是干巴的欧包切片和卡布奇诺。
据许长倾所言,其实冰箱里还是有足以支棱起一顿丰盛的早饭的原料,但鉴于他早上看柳逍遥不爽,该待遇就应当适时取消,没有转圜余地。
柳逍遥装无辜:我哪里招惹你了?
许长倾喉咙里挤出声笑,去前台磨咖啡豆了,没再理他。
外面大堂来了两桌客人,人多眼杂,所以柳逍遥最后用餐的地点被强制性地改为里间,唯一的好处或许是可以继续和物与面对面交流。
物与也闲着,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讲着话,当然大多数时候,不大的空间里回荡的都是柳逍遥的声音。
最后话题莫名其妙就到了桃花运和情缘上。柳逍遥意外发现,面前这位美得似乎不是食人间烟火长成的“神仙”在这些方面倒是很有见地。
他顺势让物与猜了自己的感情经历,权当拉近关系的小技俩,谁知物与还真得出了结论,且用时极短,结果准得他心惊。
“你还会算这些?”柳逍遥诧异。
“那能帮我算算看后头的桃花运走势怎样吗?”
“……也可以,”物与说,他茶褐色的眸子清透,平淡地望过来时甚至令柳逍遥产生了种被看透的错觉。
柳逍遥心里嘀咕:难道是在看面相?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物与便垂了眸,不再看他。
又过了片刻,他才迟疑着开口:“离最近的一段感情结束还没有多久的话,短时间内还是别想这些了。不会太顺利的。”
“还真有情况?”许长倾端了咖啡过来,凑巧听到最后一句,他长腿一搭,顺势坐下,莫名带了压迫感。
“很会瞒嘛。”他这样评价,“‘离得近的上一段感情’,好像是没听你提过?”
柳逍遥干笑几声,试图转移话题,不过没能如愿,被逼着听了大师一番抽象的分析。
物与说,他的红线又细又密,只有一条稍粗些的,比常人的更长,延续到天际。至于红线代表着什么倒是没有明说,不过还是再三告诫他,免得细红线和粗红线交织在一起,那时再想分开就不是件易事了。
许长倾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
再等等看吧,神明最后说,牵红线,不,感情上的事,不能着急。
越想得到的,往往最后都得不到,求神佛出面解决也是一样的道理。线由人心滋养而生,神能做的,不过是剪断线连接线,或者打多几个结,将线缠在合适的位置,仅此而已。
……就像你的那个“愿望”。
他旧事重提,说红线无法凭空变出,但可以将原有的那条缠多几圈,让你们将来的关系更牢固。
——这是在傍晚猫咖打烊后,回公寓的最后一段路上,许长倾亲耳听见的物与的原话。
会有这番话是因为他实在好奇对方到底在柳逍遥身上看见了什么,但神明答非所问,说的反而是他从未听闻的、另一个世界的规则与事情。
你看到黑线了吗。他把自己的手翻过来给许长倾看,白皙手腕上一条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的浅灰细丝,颤颤巍巍随风舞起。
然后许长倾听见他开口,声音飘渺,只道:这是“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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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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