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捕者见首者被劫持,不敢再动。
为首者咬牙道:“你以为你还逃得掉么?”
傅徽之微微歪了歪头:“为何逃不掉呢?”
为首者忽然喝道:“弓箭手!”
言心莹看过去,楼上竟还有七八个捕者现身,搭箭开弓。
为首者道:“放下剑,否则,一起死!”
傅徽之扯住为首者的后襟,将他拖转过去,面朝弓箭。傅徽之冷冷道:“你大可试试,弓箭一发,我会不会与你同归于尽。”
为首者怒道:“就算杀不了你,还有那女子!”
傅徽之以一种怪异的语调说道:“她可是无辜的。”
“她与你在一处,便是知情藏匿,减汝罪一等。况且她也持仗拒捍,可杀。”
“你还真是狠。”
“此为律令!”
“律令?”傅徽之笑一声,“你以为我未曾读过律令?律令为若罪人持仗拒捍,捕者追捕时虑其走失不得已而杀之,可不论罪。而不是持仗拒捍者,格杀勿论。”
“那又如何?如今我是捕者!”
傅徽之冷笑道:“我本以为你等奉命行事,不欲为难你等。眼下看,不知有多少人冤死在你等手下。什么最出众的捕者,我看是你们追捕的人全都死绝了!无一走脱,你自然成了最出众的捕者。”
“你知道什么!勿多费口舌,要么放开我,要么看那女子死。”
傅徽之不动。
为首者大怒下令:“射杀那女子!”
言心莹不禁咬牙,这样近的距离,要躲过八支箭,很难。
忽见楼上一白色身影掠过,而后有弦响。
言心莹心下一紧,却未见有箭发。她这才意识到方才那声不似弦发声,更似弦断声。她看见一张弓自上方坠落,弦分两处。而后传来弓箭手的痛呼声。
言心莹望过去,正见那白衣人边旋身边将新夺的弓拉满,对向船头捕者,说道:“放下刀,反抗者死。”
言心莹这才看清,是一女子,仗剑持弓立于柁楼,白衣迎风翻飞。若不是此人以白巾遮面,她还以为是南宫雪。而且她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此人。
傅徽之也道:“放下刀,我保你等性命无虞。”
众捕者面面相觑,不久,纷纷放下了刀,木立原处。
为首者惊道:“怎么可能,这柁楼所有客人都被我等捂着嘴用小船送走了,这船上除了你二人,怎会有别人!”
傅徽之哼了一声,并不答他。
那女子问:“公子可有受伤?”
傅徽之道:“我无事,你辛苦,将他们都绑了。”
“是。”女子又问,“那位娘子是?”
傅徽之道:“友人。”
那女子寻了绳索去绑人,言心莹配合着拿剑指着他们。她看清了这女子的眉眼,也想起了这女子是谁——是傅徽之的侍女秋芙。
她再没心思盯着那些捕者。
她本以为当年傅家逃了傅徽之与一个侍女只是偶然。眼下看来,他们一直在一起啊。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连带剑锋都在晃。被指着的那人惊恐地举起手。
她死死握着剑柄,试图止住颤抖,却不能。她忍不住胡思乱想。都说日久生情,七年时间孤男寡女一直在一处,而傅家值巨变,傅徽之与秋芙更是患难中的情谊,他们会不会已经……
明明当初与南宫雪承诺过,已做好不被爱的觉悟,可事到如今,言心莹还是难受不已。她有些庆幸自己戴着帷帽,没有人能看见她眼中的泪。
最后那女子将为首者绑缚。
傅徽之对她说道:“去看着柁师,问他何时到下个渡口,还有后方那客船是否也在下个渡口靠岸。”
女子应声而去。
那女子走后,言心莹压下心头万分的难受上前。
傅徽之看她一眼。“你没事罢?”
言心莹微微摇头,意识到他可能看不清,便咽了咽口水,镇定音声道:“没事。”
虽然已经知道那女子是谁,她还必须装作不认识,便问:“那女子是?”
傅徽之道:“哦。她姓白,名潏露,是我……妹妹。”
名字都变了,言心莹不悦:“你不是姓傅,你妹妹怎么姓白?”
傅徽之不甚在意:“义妹。”
言心莹还欲说什么,却见白潏露回来了。
白潏露对傅徽之说道:“柁师说后方的客船与此船一样本就要在下个渡口靠岸,不到半个时辰便至。”
傅徽之道:“你与他说下个渡口不靠岸,问他前方有没有无人把守的野渡,若是没有,寻处可停靠处靠岸。”
白潏露问:“为何?”
傅徽之冷哼一声,走两步靠近那为首者:“偌大的客船,只有我等三人下船,渡口守卫定会起疑。况且,若我的推测不错,这位最出众的捕者,已请人在下个渡口候着我等。他既选择在夜半动手,自然不会捉了人便即刻送京。定是遣人告知了邻县城,请人来接应。说不定还怕船上有变故,在渡口埋伏了人。”他微微俯身,问为首者,“是也不是?”
为首者本恶狠狠地瞪着傅徽之,闻言偏过头去,不去看他。
傅徽之轻笑一声,直起身子。
白潏露道:“我去与柁师说。”
白潏露走后,傅徽之背过身问道:“只是我不明白,最初你那手下令人格杀勿论时,你为何说要留活口?”
本没想过为首者会答,不想听他咬牙切齿道:“为了让你供出当初是谁将追捕之事泄露于你。”
傅徽之不禁转身:“你说什么?”
为首者瞪着他:“七年前负责追捕你的田金是我师傅。”
“哦?你姓字为何?”
“田瑾。”
“田金是你阿爹?”
“不是生父。我自幼失父母,是师傅收留我,我便随他姓。但他待我如子,我早已视他如父!”
傅徽之沉吟:“那你说的泄露追捕事是何意?”
“你还要假作不知!当初捕你不得,师傅被人陷害,说是提早将消息泄于你,所以你才逃了。我师傅以捕者泄露其事,致罪人逃亡,叛流放二千五百里。自此郁郁寡欢。我知道绝不可能是我师傅泄露的,到底是谁?”
傅徽之沉默片刻,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根本没有人泄露。”
“怎么可能!”
傅徽之看了眼田瑾身上的绳索,道:“如今被绑缚的不是我,我何必骗你?”
“那我师傅……”田瑾忽然住嘴了。
傅徽之道:“是诬陷。”
“不可能!为何?”
傅徽之缓缓道:“或是因为你师傅挡了别人的路,或是与你师傅有仇之人趁此机陷害他。总之此事你查错了方向。若有人提早将事泄露于我,我也不至于伤重而逃。”
听到“伤重而逃”几个字,言心莹的心都揪紧了。
傅徽之不再言语,转身走开了,徒留田瑾在原处不知所措。
言心莹跟上他,问:“你是何时得知他在船上的?”
傅徽之道:“或许是在褒城时。”
言心莹声音都高了些:“褒城!为何?”
“你忘了当初在城门外有一老丈提醒我等城门守卫在查以白巾覆面之人?”
“记得,那又如何?”
“若你是追捕者,会遍告百姓城门在查什么?就算偶尔有白巾覆面的人被拦,寻常人也想不到他们是因为遮面被查。况且,寻常人谁会在意城门在查什么呢?方才那老丈一看便是路过的行人。那行人如何知晓?”
“是田瑾故意泄露?”
“是,他想让我们不敢进褒城,也不敢去其他县城,只能沿水路而下。”
言心莹疑道:“何须如此麻烦?在褒城城门设伏不也一样?”
“或是怕我等提早发觉,又或是没有把握能在城门捉住我等。”傅徽之走到舷边,望着江水,“在江上便不同了。若他们能将我们困于船上,这江水湍急,就算我们会水,跳下去,都极有可能会被溺死。”
言心莹跟着他:“你既然早知道,为何不寻偏僻处藏几日?还要如他们所愿,走水路呢?”
“因为我原本便是要走水路,想进褒城不过欲买些路上所用。进不了城也无妨,船靠岸时去邻近县城买也是一样。不可能因为他们来追捕我就藏匿起来,耽误时日。”傅徽之又望了望身后的客船,“若我猜得不错,田瑾等人早潜藏在渡口,看见我等登船,他们也上了船。或是此船,或是身后那客船。而此船上的客人也是被送到后面那客船上了。”
言心莹心道,难怪渡口无人盘查,原来是故意为之。
傅徽之又去寻了柁师,问道:“敢问没有灯火,柁师可行得船?”
柁师期期道:“行得,行得。这汉水我行了百千回,闭上眼也行得。”
“甚好。”傅徽之便去熄了船上所有的灯火。
言心莹跟在他身后,怪问:“这是做什么?”
傅徽之道:“隐藏行踪。”
约莫二刻后,跟在后面的客船靠了岸。又过半个时辰,他们的船也靠岸了。
白潏露看着地上的那些人问:“公子,这些人如何处置?”
傅徽之叹了叹,道:“还真是麻烦。”他走到田瑾面前蹲下,“我有事未了,不可能随你走。你为你师傅不平,我傅家全族的不平也要有人来鸣。在我事未了之前,你若还执意为难我,我也奉陪到底。”
田瑾的嘴被布帛塞住了,闻言身子挣了挣,口中发出“呜”声。
傅徽之便将布帛取下。
田瑾问:“你不杀我?”
傅徽之淡声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
“职责在身,我定要追捕你。你不杀我,必后悔。”
傅徽之笑了声:“随意。只是好心奉劝一句,眼下看,你比你师傅还差些,而我也不是七年前的我了。劝你及早脱身,勿再在我身上空耗时间,否则恐你落得与你师傅一样的下场。”
田瑾登时冷了脸。
傅徽之起身,不再看他。
白潏露道:“不如就在此处将他们送下船,我等继续跟船再寻一处靠岸。”
傅徽之摇头:“眼下还不能给他们解缚。此处既是野渡,想必行人甚少,若他们一时解不开绳索,自可走去人多处求救,倒饿不死。怕就怕此处有野兽,今夜便将他们吃了去。”他略一思索,道,“去寻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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