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演戏

五六月份的天,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白天还是烈日当空,这会儿已经乌云密布。

云安回府后就倚在软榻上一动不动,银霜和银露自觉在院子里干活,没有进屋打扰。

待到晚饭时候,银露拎着食盒进来,“小姐,奴婢从小厨房端了些暖胃小粥,小姐喝一点,今日早点休息罢。”

云安看银露往桌上摆了几道小菜,一碗清粥,一盘点心,虽简单,但都是她喜欢的,银露放好碗筷,又看向云安,露出笑容,“小姐快来,凉了就不好吃了。”

云安坐过去,拿起筷子,顿时有股难言的情绪涌了上来。

银露和银霜是叶赋仪从人贩子手上捡回来的亲姐妹,从小放在云安身边,银露聪慧冷静,银霜胆大心细,两人一直忠心耿耿,叶赋仪死后,云景要带云安走,她们两个求着云景要一直陪着她。

今日她们也认出了祁仙,明明恨得咬牙切齿,却怕云安难受,回来后只字未提。

这一夜云安都没睡着,她靠坐在床边,想了一夜,从前府上的日子难过,不过是苏姨娘跋扈刻薄,到底母亲还在身边,如今事有蹊跷,真相如何她不得不查。

次日一早,银露银霜刚进屋,就见云安穿戴整齐坐在桌前,两人看到她眼底乌青,对视一眼,摇了摇头,银霜故作无事,与往常一样道:“小姐怎么不多睡会儿?”

云安让她们关好门,转身从旧箱子里翻出一个红木纹盒子,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银两,这是云景给她傍身用的,平日里大舅母也会给她份例,她便一直放着没动。

云安取出一锭,交给银霜,并低声同她嘱咐了些事,俩小丫鬟听着眼睛逐渐放大,在云安坚定的眼神下,银霜谨慎地点头,揣好银子出门。

这边银霜刚办完事,听风阁的鸽子就飞回了莫家,天上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落在湖上留下一圈圈涟漪,湖岸红衣少年靠在躺椅上,一顶大斗笠严严实实盖住了样貌,他右手一动不动握着全黑的鱼竿,锦袍被雨水圈圈点点染成深红色,整个人却像睡着般毫无知觉。

风岐拿着信卷悄声落在他身边,垂首道:“主子,九剑那边有消息了,找到了他在东海生活过的痕迹。”

鱼竿微微一动,少年修长的手指拿下斗笠,露出干干净净的脸,坐直后又随手将斗笠戴在头上,接过信卷单手打开,看完后恹着神情,淡淡道:“知道了。”

风岐再度道:“还有一事,流民巷的葫芦刚才来说,叶太守家的小姐找他办事。”

少年听着身边人一字一句的转述,眉眼逐渐舒展开来,此时鱼竿一沉,他快手拉起,一条大鱼破水而出,因用力而抬高的声音,清清泠泠比雨声还要悦耳,他略带笑意道:“让葫芦演逼真点,我明天要去看戏。”

风岐领命,一转身,消失在了湖边。

第二天,燕城大街小巷都在传人贩子祁仙绑架了焦氏夫妇的孩子,以此威胁,让那对老夫妇替他卖命替他扛罪,他却能全身而退。

那天在场的人都见到了焦成恩袒护祁仙的样子,顿时觉得这消息可靠,纷纷主动传起来,没过半天,整个燕城几乎都知道了。

上午事情发酵,下午就有一个小乞丐敲响了府衙的登闻鼓,周边百姓闻讯而来,一打听,才知道这小乞丐就是焦氏夫妇的孩子。

小乞丐在府衙门口伸冤,小小的身板好似有无穷力量,大喊着:“祁仙绑我去乞讨,害我爹娘,坑蒙拐骗,不得好死!”

喊着喊着还编了个感天动地,子孝父慈的故事,周围百姓无不为之动容。

云安坐在不远处茶馆二楼瞧着,赞赏道,“哪里找的小乞丐,演的还挺真。”

银霜笑答:“流民巷的,那里的孩子有钱什么都做。”

“别被认出来了。”

“放心吧小姐,特意找了个不怎么冒头的。”

云安点点头,小乞丐喊了一会儿,府衙门终于打开,出来一个捕快怒斥了他一顿,小乞丐直接跪了下来大喊冤枉,两人交谈一番,乞丐被带了进去,云安起身,“走,我们也去看看。”

银霜正看的起劲,连忙跟上。

两人都没注意到后方不远处那桌,少年单手撑着下巴,嘴角微勾,身旁的风岐低声道:“葫芦那小子还真能演啊。”

“嗯。”少年声音含笑,“回头有赏。”

这边葫芦被带进府衙,没多久衙门大开,围观的众人挤在门口,等待知府升堂。

云安和银霜站在外围,看何知府铁青着脸坐在公堂之上,惊堂木一响,全场沉寂,何知府声音浑厚,怒问:“台下何人!”

葫芦跪下身回答:“草民乃焦成恩之子,半年前进城打油,被祁仙骗了银两,卖我去码头做工,好不容易逃出来,回到家却找不见爹娘,无奈在流民巷做了乞丐,近日听闻那祁仙骗我爹娘做起拐卖的勾当,大人,我爹娘做了一辈子农活,干不起这等罪孽之事啊!”

说着说着,语气里竟带了哭腔,周围百姓都为他动容,怒骂那祁仙不是人,有大汉哼道:“什么祁仙,我看叫祁鬼得了!”

何知府听完,扔了令签,命人带焦成恩夫妇上堂,还没等老夫妇进来,葫芦直接扑了上去,眨巴着眼睛大喊爹娘,那对老夫妇尚未反应,就被葫芦又拉又抱,听见他痛哭流涕诉衷肠,“爹娘,我找你们找的好苦啊!我知道你们受了祁仙蒙骗,我回来了,你们不用再怕他,不用再受他指使了!爹娘,你们好糊涂啊!那卖人的事是能干的吗,你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我,想想你们的儿子啊!爹娘,你们若是入了奴籍,在庄子里一辈子出不来,我该怎么找你们,我还没娶妻,还没给你们生大胖孙子,你们真的好糊涂啊!”

葫芦声情并茂涕泗横流,有些感性的妇人都落下泪来,老夫妇面面相觑,又看向这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焦夫人没忍住,也哭了起来,何知府见状,道:“把祁仙押上来。”

闻言,云安眉头一皱,就见贺一言站了上去,附在何知府耳边说了什么,何知府双眼一眯,盯着堂上三人,转而道,“焦成恩,还不说出实情!”

焦成恩夫妇直直跪了下去,说出了真相。

原来他们的孩子真的是被祁仙绑走了,祁仙以孩子相要挟,逼迫他们贩卖人口,祁仙负责骗回来,夫妇二人负责下药绑进地窖,院子里还有个叫邵小的,是祁仙的人,一是盯着他们夫妇,二是帮他们绑人卖人,夫妇二人只有帮祁仙卖了人,才能见到儿子。

焦成恩胡乱抹了把眼泪,朝知府磕头,“大人,草民自知犯下罪事,不求大人宽恕,只望大人能救下小儿,草民尚不知他在何处,但孩子是无辜的!”

何知府看了眼葫芦,葫芦赶忙抬头看房梁,装没看见,何知府哼了一声,让贺一言将字据给焦成恩画押,他又扔了一根令签,命人带焦氏夫妇下去,将祁仙带上来。

云安往人群中缩了缩,透过缝隙看见祁仙被押进公堂,与昨日相比,现在的他要凄惨很多,灰暗的囚服上还沾着草屑,头发也乱糟糟的,早没有那仙道飘飘的模样。

祁仙刚进去就被按跪了下来,何知府敲着惊堂木问:“祁仙,你可知罪?”

祁仙抬眼直视何知府,许是长时间没说话没进水,嗓子干哑的厉害,他咳嗽一声,问:“京城的文书到了?”

这一句无视官府的话,让何知府发了怒,他咬着牙又问了一遍,祁仙轻飘飘地笑了,“什么罪,不是都知道了。”

这人态度极其恶劣,丝毫不把衙门官威放在眼里,何知府气得够呛,稳了稳呼吸才道,“你将焦成恩的儿子藏哪了?”

祁仙没想到是这事,表情微怔,随即笑了出来,咬死不说,怎么问都是一句,“我只等京城的文书,别的一概不答。”

何知府冷冷开口,“贩卖人口,胁迫良民,绑架贵臣之子,你现在的罪名,京城也救不了你,倒不如老实交代,还能保你一命。”

祁仙不屑答道,“贩卖人口?我顶多算是流连花丛,胁迫谁?焦成恩吗?有何证据?更别说绑架人了,那些人都是焦成恩和邵小绑的,与我有何干系?我只是碰巧与那些女子交谈过几句,也算罪过?”

短短几句话就把所有的罪责全推了出去,巧舌如簧,令何知府火冒三丈,他阴沉着脸,半晌吐出一句:“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然后喊了声退堂。

云安匿在人群里,冷冷的目光盯着被带走的祁仙,气得指甲都嵌进了肉里,祁仙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朝人群看去,只是什么也没找到。

众人边骂边散,云安顺着人流拐进窄巷,穿过去上了一辆装饰低调的马车。

葫芦因报假案被留下来挨了几板子,银霜在衙门外候着,甫一见到他,就将他带进窄巷,塞给他一个鼓当当的荷包,略带歉意道:“你没事吧,这次连累你了,这是我家主子补偿你的,你做的很好,但切记,嘴严实点。”

葫芦接过荷包颠了颠,摸了把鼻子道,“放心吧。”

银霜又看他一眼,确定没问题后才从窄巷后溜出去,上了马车。

云安坐在车内发呆,听到马车门开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只见银霜快步钻进车内,行完礼后还没坐稳就开始愤恨道:“那臭道士还真是无恶不作!多亏小姐料事如神。”

云安坐直身子,淡淡回她:“也算走运,若焦氏夫妇真没有孩子,咱还得麻烦些。”

“小姐想的周全,这次定要让那骗子遭报应!”

银霜并不知道云安想从祁仙身上知道叶赋仪的死是不是阴谋,以为只是因旧仇新恨,想要那祁仙顺不得心意。

云安嗯了一声,靠着软垫闭目养神起来,其实她本意也就是想借葫芦引起民愤,就算焦成恩没有孩子,她也会让葫芦指认他们是受了祁仙胁迫,到时候每日在街上散播谣言,定能激起民愤,衙门也就不敢顶着悠悠众口轻易放人了,只是没想到,上天助她,一切与她猜想一样。

这边葫芦收了银子,十分谨慎地拐进茶楼,轻车熟路上了二楼包间,刚关上门,就朝正坐那位少年拱手行礼,“葫芦见过少主!”

莫尘抬了抬下巴,葫芦便不客气地坐到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管茶色如何,咕咚灌了下去。

风岐一巴掌拍上他的肩,“你小子,演的行啊!”

他抹了把嘴巴,有几分不好意思,“我不过嗓门大,还是人家教的好。”

风岐好奇,“都是她教的?”

“当然啊,每句词儿都是那小丫鬟一字一句给我说的,不然我哪知道焦老头是谁,再说了,公堂之上岂能儿戏,不想的周全些,我可不止这几板子的事儿。”

闻言,风岐看向莫尘,眼里多了几分诧异。

莫尘倒淡定的很,揶揄道:“还是当小乞丐快活吧。”

一听这话,葫芦瞬间垮了脸,刚上楼还给小二拦了,若不是给了点碎银子,怕不是要甩轻功爬窗户上来,他哭丧着说,“少主,这流民巷没什么消息好探,整日都是东家长西家短,没意思的很。”

风岐不赞同,“咱们做这行的,不就是从东家长西家短里得生意。”

葫芦撇着嘴,“是是是。”

莫尘笑意更甚,“有个事儿交给你,干完后给你换活儿。”

葫芦瞬间来了精神,“什么事儿?”

“前几日这祁仙案,牵扯到了秦家小姐,秦富山来找我换了个消息救人,这消息有点意思,你去查查。”

葫芦两眼放光,等着莫尘下文。

“他说,何无涯的官职是找当朝宰相云绅买的,每年得给云绅送二十万两银子。”莫尘手指轻叩桌面,气定神闲道,“你去查查,何无涯的银子从哪来的。”

葫芦拱手领命。

风岐疑惑道:“知府一个月也不过数十两,居然每年都要给二十万?这叶太守素来两袖清风,何无涯贪那么多,他一点没察觉?”

“内里腐坏,救不回来。”莫尘道,“我倒觉得秦富山是在自救。”

风岐一下明白过来,“主子的意思是,何无涯的钱从秦富山那里得来的,秦富山不想再给,直接给他举报了?”

“背靠云绅,没那么容易倒台,但消息放出来,就不再只是个秘密。”莫尘说完看向葫芦,“这事儿交给你了,顺带查查何无涯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葫芦开开心心领命,莫尘扔给他一个荷包,他接住后疑惑问:“少主这是何意?”

“戏演的不错,赏你的。”

葫芦面上一喜,随即又压着嘴角,装作无功不受禄的样子,“那小姐已经给过我银子了……”

莫尘哪看不出他的心思,笑了笑,“她给的是你演的,我给的是我看的,少爷今天看的开心,你该得的。”

风岐也道:“你就收着吧!”

葫芦立即喜笑颜开,拱手大声道:“多谢主子!葫芦定不辱命!”

莫尘轻嗯了声,起身出门,风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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