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宁在太守府住下以后,府上难得每日都有人来拜访。
清早,府衙又派人来说祁仙案今日堂审,要请八皇子前去,云安作为当事人,也一并请了,叶绛婷听闻此事,好奇不已,拉着叶竹英同去凑热闹。
修宁坐在公堂之上打了个呵欠,何知府点头哈腰的坐在一旁伺候着,实在不像要认真升堂的样子。
等了会儿,那对老夫妇、祁仙和邵小被贺一言押上了台,云安和叶绛婷叶竹英坐在外围,只能看到个背影。
何知府清了清嗓子,按流程审问,一套下来,那老爷子直接招了,说自己叫焦成恩,易县人士,一口咬定是他想发财,才来燕城租下了城外庄子,做了这档子生意,祁仙只是协助,并不知晓其中利害。
叶绛婷小声呸了一句,“什么关系啊,都是砍头的罪,还想着保一个?”
云安也十分疑惑,这时候若是把罪责都推往祁仙和邵小身上,反倒能留条性命,这往自己身上担,岂不更惹人生疑,而且那夜在屋内,那个叫邵小的虽尊称这人为老爷,可实际主导的却是他,眼下他缩在一边毫无存在感,将老夫妇推在前面顶罪,真把人当傻子了。
何知府显然也不信,他怒敲惊堂木,“公堂之上岂可胡言乱语,祁仙,你可知罪!”
祁仙一脸坦然,朝何知府拱了拱手,“草民知罪。”
话虽如此,但那语气和神态,完全一副受害者模样,倒不像真犯了罪,这态度惹来台下百姓小声议论。
“听起来可真不像认罪。”
“他什么意思?当真受那老夫妇胁迫的?”
“他是谁啊?咱们燕城人吗?”
叽叽喳喳纷扰不已,何知府圆目怒瞪,敲响惊堂木,台下瞬间噤声。
修宁翻着案册,开口问道,“祁仙?曾入道教,拜师京城青玄观,道号妙一真人?”
祁仙俯首,“正是。”
修宁啧啧称奇,“我朝待道士不薄,青玄观又是皇观,这么好的地方你不待,跑来燕城做什么?”
台上还在审着,台下云安却睁大了眼,她惊愕地看向公堂上那白袍男子,血液瞬间冲上了大脑,心跳不受控制的快了起来,怪不得.......怪不得觉得眼熟,怪不得声音也像在哪里听过。
妙一真人这四个字像洪水猛兽吞噬着她,让她脑袋轰鸣,难以呼吸,八皇子又说了什么,她木讷地看着,却听不见声音。
“宛宛怎么了?”叶竹英见她状态不对劲,赶忙凑近了些,“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安呆滞地看向他,缓缓摇头,倏地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抬头,看见银露眉头紧皱,两眼泛红,死死盯着台上。
果真是他。
云安放缓呼吸,颤抖着拿下那只手,看银露银霜均是在努力压抑情绪,她朝两人微微摇头。
其他围观群众看祁仙坦坦荡荡,再度议论起来,“怎么是道士啊,咱们大齐律法,道士可是能免于死罪的。”
“怪不得那么冷静呢,原是知道自己死不了。”
“若是那焦成恩咬死了,我估摸着他连牢都不用坐。”
“啧啧,真是没想到……”
大人们愤懑不平,一稚童不理解,天真地问:“那道士就可以做坏事了吗?”
他母亲赶紧将他抱在怀里,惊恐万分,斥责道:“不准胡说。”
叶绛婷低声骂道:“照这么看,我劝人人入道,保条性命。”
云安声音颤抖,喃喃自语,“都说道教有那飞仙之术,可谁真能悟得此道,若都是些蛇鼠之辈,老天也不收那信道之人。”
叶竹英略为惊讶的看向云安,叶绛婷先是狠狠赞同,随即意识到,这不是在诅咒当今圣上悟不得真道吗,她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小表妹竟说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惊悚之余更多的是稀奇。
云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紧抿着唇,沉默地看向公堂。
台上那人道貌岸然的样子勾起了她从前的回忆,没想到时隔一年还能再见,真是缘分啊,妙一真人。
三年前,有位云游四方的道长来到大齐,带着四本道经孤本面圣,自称冲虚道长后世弟子,号青玄真人,从东境而来,已得道法,可助陛下长生。
一开始众臣称其妖道,胡言乱语蛊惑君心,谁知那道长算了几件事,都成真了,还说什么,陛下乃天上真君之子,只是困于**凡胎,若能悟得道法,与天共鸣,既能长生,又可助大齐永世昌盛。
当时齐明帝已过天命之年,又痛失爱妃,心灰意冷,确有考虑修道之事,青玄真人的到来像是解开了皇帝的心结,慢慢地,有些大臣开始倒戈,鼓舞陛下修道,为首的就是当朝宰相,云安的父亲。
齐明帝刚开始修道时,虔诚勤勉,只觉身心舒畅,许是在饮食作息上调整规律了,心里淤堵也有缓解,整个人精神饱满,处理政事游刃有余,那一年大齐风调雨顺,大臣吹捧陛下修道有术,不日便可得道,大大激励了他修道之心,青玄真人的地位也随之上涨,全宫上下都尊称一句“大真人”。
之后皇帝信赖青玄真人,为他大建道观、开坛祭天、炼丹服药,甚至于后来立法保护道士,大齐上下都以道士为尊。
道士之风兴起,为青玄真人设立的青玄观也成了皇观。
两年前,云家老夫人突得奇症,屡治不见其效,侧室苏姨娘上青玄观请了个道长回来,那道长号妙一真人,受过青玄大真人点化,略有神力。
他给老夫人看完后,说是府上有人冲撞了神灵,本来云相不信这些,结果妙一真人做了次法,喂老夫人吃了颗丹药,那病竟真的有所好转。
苏姨娘劝道:“管他是真是假,对老夫人有效便是好的,待老夫人好全了,给些银两打发出去就是了。”
云相觉得有理,便让苏姨娘全权打理了。
妙一真人在府上住了半月,老夫人确实好转许多,不仅身体逐渐康健,心态也随之改变,居然和那真人一同念起了道经。
之后老夫人极力推崇道法,奉妙一真人为上座。
妙一真人说:“这神灵是看上府上的奢华富贵了,若要请走神灵,还需勤俭克己。”
老夫人下令,全府支出减半,多食素,少荤腥。
妙一真人说:“送神需心诚,得让有身份之人学道信道,为全府祈福。”
老夫人便让云相正妻叶赋仪日夜抄经,后来甚至送到青玄观静修,为云家祈福。
那段时日,叶赋仪先是辟谷,而又食素,白日抄经,夜跪祠堂,若是不从,老夫人就装病威胁,不过半月,叶赋仪气血不足,瘦了许多,但老夫人却容光焕发,她越来越相信妙一真人,妙一真人在府上住了一年之久,直到叶赋仪从青玄观回家的马车跌落山崖,他才以超度为由请辞回观。
妙一真人就是祁仙,若他是骗子,那母亲的死又算什么,他在府上一年多,竟只是在行骗?
整个相府莫非都是傻子,被他一人耍的团团转,还是说,他从进府开始就是一场阴谋,母亲的死也并非只是一场意外?
云安想起苏姨娘这些年受宠,处处刁难母亲,想起父亲的偏袒,想起母亲的痛苦,想起云景说要为母亲正名,她又开始发抖。
叶绛婷以为她气愤,便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宛宛放心,恶有恶报,这人定不会有好下场!”
云安收回思绪,听见祁仙道:“我本在京中为贵人驱邪,却不想得罪了一处高门,迫于权贵离开青玄观,虽未脱籍,但也无处谋生,想来燕城寻份差事,谁知遇上了这对老夫妇,被哄骗着做起这当营生。”
身后银霜啐了一口,低声道,“听他胡说。”
修宁好奇,“哦?哪个权贵?如何得罪?”
祁仙朝修宁打了个稽首,虽未穿道袍,却也能看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青玄观有替施主严守秘密的规矩,很多大户人家有邪祟都不愿对外透露,贫道也不便告知,还望殿下海涵。”
云安听祁仙这套胡编的浑话,冷笑出声,她看向修宁,发现他也满脸不屑,半晌没人说话,何知府低声问:“殿下可还有要问的?”
修宁摆摆手,何知府会意,接着审讯。
半天过去,最终只给焦氏夫妇定了罪,牢狱两年,沦为奴籍,出狱后去庄子里做工。
祁仙说的京中之事难以证实,又因是道籍,不好定罪,需传信进京,等京中官府下定论再做判决。
众人不满,何知府又敲惊堂木,直道退堂。
此案断的实在令人不爽利,云安同叶绛婷回府的马车上,叶绛婷还一直念叨这案子蹊跷太多,定的太快,云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心思却随着那祁仙跑远。
她见云安不在状态,关切道:“表妹怎么了?可是太累了?”
云安抬头,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睛,她不想撒谎,可眼下又什么都没弄清楚,更不想因为自己的揣测让家人担心,她安抚地笑了笑,“我在京中曾听过妙一真人,没想到做的竟是招摇撞骗的勾当,一时无法接受,他在京中评价可是极高的。”
听完这话,叶绛婷更是忿忿,“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可恨!”
云安点头附和,只是眉头紧锁,从京城来往书信,最快也要半月,也就是说这半月祁仙都得在牢里待着,要见祁仙一面不难,只怕现在就算见到他,也问不出当年真相,更何况,他若承认自己是坑蒙拐骗,故意害她们母女,那就更难出狱了,总归是问不出来什么的,他现在敢这般放肆,除却道士身份,当是知道有人会保他。
云安隐隐有种感觉,她必须得见上妙一,让他老老实实说出当年真相,他若觉得是有人会保他,那就在那人来之前,先让他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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