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八皇子的车队浩浩荡荡进了城,为了不给百姓添麻烦,车队直接停在了太守府,燕州太守、副使、燕城知府、通判,各个地县小官都在门口迎接,数百官兵硬生生围了块地儿出来。
两名小厮打开为首那辆奢华马车的门,八皇子一本正经的从马车上下来,仿佛真的舟车劳顿般,面露疲倦。
他先是接受众臣拜礼,又朝叶老太守单独行了一礼,随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太守府。
等云安见到他的时候,已到晌午的洗尘宴。
云安跟着家中长辈一同向他见礼,他客气一番,趁人不注意朝云安眨了眨眼,云安会意,微微点头。
修宁许是怕云安没懂,落座前还悄声对她说,“我这是预防歹人行刺,本殿贵为皇子,这么大活靶子在路上晃荡,害怕的很。”
“……”云安默然,低声回应,“殿下心思缜密,考虑周到。”
“确是如此。”
“……”
洗尘宴一结束,修宁又被官老爷们围着汇报了燕州各县情况,这些工作成果都是经过加工的,修宁心里也清楚,百无聊赖听完后,毫不犹豫打发了众人,独自留在太守府用晚膳。
因八皇子下榻,晚膳也设了宴席,只是无旁人,更像家宴。
修宁同叶正林坐于上座,往下是叶大爷和二爷,然后是叶竹英,云安同叶绛婷坐在最末处,默默等待开席。
上菜间,叶正林道:“上次见殿下时,殿下才七岁,算来已有十年了,如今殿下长成,也颇有圣上少时之姿。”
修宁拱手,“有劳阁老记挂,阁老还乡时修宁正巧不在宫中,未能相送,如今才来拜访,是修宁的不是。”
“殿下言重,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只是比常人更易受凉些。”
两人寒暄,席下众人皆是沉默听着。
叶绛婷好奇不已,偷偷问云安:“八殿下怎么了?”
云安垂首低声道:“表姐勿要妄议,回头得空我再同你说。”
叶绛婷点头,收到自家兄长一记眼刀。
宴已开,席间觥筹交错,叶绛婷吃了一会儿便以更衣为由,将云安拉了出去,两人离了正厅,叶绛婷迫不及待问道:“祖父明里暗里说了不少八殿下好话呢,鲜少见祖父这般夸人,你快同我说说,八殿下怎么了?”
云安无奈地看着她,小声道:“议论皇子可是杀头之罪。”
叶绛婷捂着嘴,目光流转,“那咱们小声点。”
云安同叶绛婷进了一处园子,此时前厅正在摆宴,府上仆从丫鬟都去前面忙活了,园子里只剩蝉鸣蛙叫,云安挑了些知道的同叶绛婷说起。
当今圣上齐明帝一共七位皇子四位公主,唯属这八皇子资质最浅,加上八皇子少时重病,离宫修养了几年,再回来时,早无心朝中之事,只是年岁尚轻,未能出宫立府,整日在宫中无所事事,也正是如此,其他皇子争得面红耳赤,唯他像一股清流,却甚得圣上欢心。
“可我看他不像没本事的。”叶绛婷道。
“人各有志,八皇子可能更善于吃喝玩乐之事。”
叶绛婷有些许失望,“那其他皇子都在谋权谋事,为江山社稷卖力,他怎么不努努力。”
“我从前听闻八皇子幼时聪慧无比,学东西极快,只是九岁那年生了场重病,宫中太医都无能为力,八皇子生母淑妃的哥哥,御前带刀甲卫首领薛大人求圣上将他托给了一位江湖术士,一去三年,再回来时已生龙活虎,可能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吧。”
说是这么说,其实云安也不太确定,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修宁,八岁那年宫宴,修宁已经治好病回宫了,她和母亲一同进宫,还带着苏姨娘出的两个妹妹云娇云湘,宫宴上云娇处处刁难她,她恼得不行,当即离了场,在御花园见到了被大皇子欺负的修宁。
当时的修宁瘦瘦小小,被大皇子推倒在地,言语侮辱,可他沉默着一言不发,手擦破了都没反抗,大皇子觉着无趣便走了,后来云安回宴会上,就见大皇子腹痛难忍,趴倒在地,全场宾客有人震惊有人关切,有人看戏有人讨好,只有修宁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东西,云安记得当时她观察了他很久,待太医上来诊脉,大皇子痛的晕过去时,修宁轻轻勾起了嘴角,那个笑,哪像是一个十来岁孩子脸上会有的。
后来云安也听说过八皇子功课不行,整日贪于玩乐、不务正业,但很少再听其他皇子把他当眼中钉了,随着几个皇子长大,朝堂局势也千变万化,现在大皇子每日对付二皇子和五皇子都来不及,哪还有精力注意一个闲散皇子。
他能在十二岁的时候,躲过那么多双眼睛给大皇子下药,就能在十八岁的时候给大皇子背后捅刀子。
他不谋权谋事?要云安看,也未必。
只是这些话她不能同叶绛婷说,两人又闲聊一阵,叶绛婷道:“咱们出来也够久了,得回去了。”
云安垂首低声道,“表姐先回吧,我这会儿是真想更衣了。”
叶绛婷噗嗤一笑,“那我先回去,你慢点儿。”
云安点头,拐进廊里准备快些去,刚没走几步,听见头顶檐上传来轻微脚步声,动静不大,但速度很快,云安抬头看向檐角,现下院里无人,她搞不清那动静是什么,有些不敢妄动。
若是冲着修宁来的刺客,那就不是小事了,她得去告诉外祖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想着便转身从里廊往院外绕去,余光瞥见对面屋顶有黑影闪过,还没看清,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抓住手腕,她吓了一惊,被那股力道带进旁边廊柱的阴影里,毫无防备撞上一人。
这短短一瞬,云安已浑身冷汗,抬眼看去,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那人定定的盯着她,眼里充满警告意味。
鼻尖是淡淡的清香,手上凉意也在逐渐变暖,云安听着自己的心跳,努力深呼吸来平复,过了片刻,手上力道松了,她再度看向面前这人。
少年一身黑衣锦袍,和阴影融为一体,半张脸藏在方巾下,只有一双眸子亮着暗光,怪不得方才完全没注意到这还有个人。
他与她对视一瞬便移开眼神,夜已深,院内寂静无比,月色偏移,照出了云安的影子。她下意识往里挪了挪,听见少年淡声道:“可以走了。”
云安有些窘意,后退一步,问:“刚才那是谁?”
少年未答,云安换了个问法,“冲八皇子来的?”
他垂眸看她,“你这么了解他?”
她微微一愣,随即明白方才的话应当都被他听去了,背后议论皇子可不是好事,她转移话题道:“我知道你与八皇子交好,但眼下他在我们府上,若是出了事情,我们全府逃不了干系。”
少年默了一瞬,嗤笑道,“他不会出事,但你再不走就该出事了。”
“……”
云安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不再多问,快步离开了后院。
回到前厅时,叶正林和修宁都已离席,叶绛婷随意了些,起身问她:“宛宛你怎么才回来?刚八殿下还问起你呢。”
云安不好意思道:“院中月色极美,便多看了两眼。”
叶绛婷丝毫没有怀疑,“不早了,咱们也回去吧。”
回后院要经过方才的园子,云安下意识朝廊柱看了眼,早已空无一人,她随意问起:“表姐可知莫尘?”
叶绛婷看她,“听风阁的莫尘?”
昨日在曲溪楼,修宁和季书桐都唤他莫尘,再加上小倌儿的传言,应当是他,云安点了点头。
“怎么问起了他?”
云安模棱两可道:“听了些他的传言,有些好奇。”
叶绛婷想了想,还是说道:“他是莫阁主的独子,听风阁未来掌门人,我与他只见过几面,并不相熟,他们江湖中人,我们还是少接触为好。”她说着看向云安,“你若被莫家人欺负了,来同我说,我给你做主!”
云安哭笑不得,“那倒没有,这么说听风阁是江湖门派,那他们会参与朝堂之事吗?”
“听风阁做买卖消息的生意,消息有江湖的,自然也有朝堂的,至于参不参与,我就不知道了。”
云安总觉得莫尘与修宁关系好的过分,可修宁常年在京中,怎么会认识江湖朋友呢?
“不过,据说如果有人要卖听风阁难得的秘闻,他们也会为那人做任何事,包括杀人。”叶绛婷打断她的思绪,“他们有自己的杀手组织,你别看听风阁弟子遍布各地,想进去很难的,总之呢,他们亦正亦邪,黑白通吃,咱们不要惹。”
云安乖巧点头,“我知晓了,多谢表姐解惑。”
叶绛婷挽着她,笑道:“这有什么,莫尘在咱们燕州还是很有名的。”
“为何?”云安顺着问。
“因为……他武艺高强,样貌出众,将来还要掌管江湖第一门派,除了哥哥,就属他最受欢迎了。”
云安想起刚才那黑衣少年,肤色冷白,眉眼凌厉清隽,不知是不是走江湖的原因,看着要比京城里那些同龄的公子哥成熟许多,却也有着精雕细琢的贵气,受欢迎倒也不足为奇。
“虽说如此,但宛宛也不能找那样的夫婿,江湖人手上都沾着血,宛宛要找个会疼人的。”
云安没忍住笑了起来,“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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