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虽说规矩多,但也仅是约束道德,出行还是畅通无阻的。
叶绛婷和季书桐都喜欢上曲溪楼听曲闲聊,云安跟着她们,自然也成了这里的常客,这栋楼在燕城也算是个销金窟,楼里唱曲儿、歌舞、说书,应有尽有,因修筑了一条溪流,还时常有文人墨客来此曲水流觞,好不热闹。
云安到时,季书桐已经在雅间等了,两人甫一见面,便抱在一处,季书桐拉着云安转了一圈,仔细打量,“还好你无碍,昨日你昏迷着被带下来,我都吓坏了。”
“防不胜防,我本算好时辰,那会儿银露带着官兵进去直接拿下他们,谁知被个家仆打晕了过去。”
云安边说边牵着季书桐坐下,身旁侍女上来侍茶。
季书桐满含愧疚,“还好你聪慧,先叫银露报了官,是我对不住你。”
“书桐姐姐别这么说,我来燕城还多亏你照拂呢。”云安看着面前清秀可人的女子,低声问道,“我听心巧说,你是被人骗了?”
季书桐轻拧着眉,看了眼屋内的侍女,“你们先出去吧,我们自己来就好。”
侍女们会意,躬身告退,待门帘重新合上,她这才微叹口气,咬牙道:“是我糊涂,竟信了他的鬼话!”
季书桐刚及笄,家里也愁着嫁人的问题,虽说上门提亲的不少,但她都看不对眼,倒是想像那画本子里般,寻一个知己之人。
若不是有这想法,哪能上了祁仙的当。
季书桐身为通判府上嫡出小姐,在燕城也算是养尊处优,家中注重培养,她自小便通音律,善歌舞,平日里最爱来曲溪楼听曲。
前段日子她来的勤,不知何时被祁仙盯上了,那祁仙许是下了不少功夫才打听清她的喜好,所以一出现便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人呐,一旦太完美,处处符合你胃口,定有问题!”季书桐忿忿道。
两人因台上一曲相识,祁仙对那曲子的见解与她如出一辙,她便来了兴致,开始两人还只是谈曲谱,聊乐理,后来发现相谈甚欢,感觉简直像是遇见了这世上另一个自己,之后隔三差五便一起吃茶闲聊,越聊越觉得投缘,祁仙又惯会哄人开心,季书桐哪遇到过多少男子,来回几次便对这人暗生情愫。
之后便如心巧说的那样,她越想越不对劲,这一切都像话本子似的,又突然又完美,就像有人故意安排好的一样,她虽期待这样的感情,可到底也不是傻子,世上哪有这样巧合的姻缘,她想弄个明白,是自己疑神疑鬼,还是真有老天安排,便有了后来被抓的事。
云安问,“昨日你去的时候,他可在宅子里?”
季书桐摇头,“是个中年男人开的门,我说明来意后,他便让我进去了,里面有一对夫妇,说是祁先生救助的,我没防备,喝了杯茶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发现被关在了地窖里,里面还有四个姑娘。”
果然如此,这就是一桩有组织有谋划的拐卖案,云安咬牙愤恨,“他们定是团伙作案,这夫妇捉拿归案了,倒叫那祁仙逍遥法外。”
季书桐拍了拍她的手,“我叫你出来就是想告诉你,祁仙抓到了。”
云安眼睛一亮,季书桐喝了口茶,继续道,“昨夜事发后,贺一言就封锁了城门,连只苍蝇飞出去都要画押,除非他有通天的本领,否则不可能离开燕城。”
云安微微点头,这贺一言她听说过,据说他本是宫中甲卫,一次家宴不小心打翻了宫女手上的果盘,殿前失仪被发放到燕城来,现在府衙做捕头,昨夜昏迷,不知银露请来的竟是他。
云安赞叹道,“不愧是贺捕头。”
季书桐澄清,“哪儿呀,是听风阁出手了。”
她一愣,听风阁?
季书桐以为她不知道,便解释道:“天下第一阁听风阁,你听说过吧,这听风阁就在我们燕州,听风阁主家莫家,就在我们燕城,你刚来不知道,这江湖九派,都以听风阁为首,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就没有他们探不到的消息,有句话叫,闯江湖,先闯燕州,说的就是听风阁,每日都有各路江湖人士来听风阁买消息,而且听风阁放出去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真的。”
云安是知道莫家厉害的,不然昨日也不会打着莫家的名号,刚来燕城叶绛婷就说过,咱们叶家在燕州能横着走,不过遇到莫家的还是得避一避,他们家都是江湖势力,没事不要招惹。云安在《燕州志》上也读到过,莫家祖上走镖起家,攒了人脉后,来燕城定居,开创了听风阁,买卖江湖消息,还接一些杀手任务,后来越做越大,成了九盟之首。
隔壁雅间,一白袍男子捏着手上的叶子牌,对右手边殷红衣袍的少年调侃道:“小土,说你家呢。”
少年随手丢了张牌,倚着软榻,懒懒散散,其实云安刚开口说话他就听出来了,听着听着也搞清楚了为何那小丫头一点本事没有昨夜还敢独闯人贩子家。
少年身后站着的黑色劲装男子皱着眉头,不确定问:“少主,这莫不是昨夜咱府上那丫鬟?”
听到这话,对面茶色宽袖长袍,襟处绣着金丝麒麟暗纹的男子边摸牌边笑道:“丫鬟?我且听着怎么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少年声线淡淡,透着一丝疲惫,解释道:“叶太守家的小姐。”
茶色长袍男子眉头一挑,“哦?那真是巧了,父皇派我来燕州,首要的就是拜访叶阁老,其次才是戏水节。”
在场唯一听不见隔壁说话的粉色罗裳女子一脸疑惑:“你们在说什么?叶太守家小姐?叶绛婷啊?”
白袍男子讽笑道:“莫姑娘,你说你出身莫家,怎么这点耳力都没有?”
“那当如何,莫家有莫尘便够了。”女子无所谓道,“倒是你,杨扶音,能不能有点男子气概,瞧瞧你那弱柳扶风的样子。”
杨扶音细长的眼尾微扬,凉凉开口,“今日八殿下和你哥哥在这,我便不和你计较了,若再胡说,定叫你再开不了口。”
这样的话莫情听过不少,她撇撇嘴,丝毫没有害怕,不过面上配合道:“是是是,再也不敢了。”
几句话的功夫,八皇子扔了牌,得意不已:“承让承让。”随即边收着金瓜子边道,“你们说的叶家小姐我不认识,不过隔壁这小姐的声音我似是在哪听过,刚想了想,叶太守在京城有门姻亲,我倒觉得这是那姻亲家的小姐。”
莫尘抬眼,对上八皇子视线,薄唇轻抿。
这厢,季书桐接着道,“你知道秦皎月吗?她也被骗了,好像是她父亲雇了听风阁找人,他们这才插手的。”
“秦首富家的。”云安答。
季书桐点头:“她也是个傻的,人家说认识莫尘,她便真的跟着去了,这事儿要说,还真有听风阁一份责任,他们出手也不奇怪。”
云安云里雾里,季书桐看出来她不认识,解释道:“这莫尘呢,是听风阁少主,秦皎月心仪他,但凡和莫尘扯上关系的事,她就拎不清。”
云安略一思忖,道:“这祁仙倒还有几分本事,秦皎月家底丰厚,你又是官家女子,可见他挑的对象身份都不简单,这老虎尾巴上拔毛,真就富贵险中求啊?”
季书桐叹了口气,“你就说这曲溪楼是常人能每日都来消遣的吗?他在这曲溪楼里,找的可不就是非富即贵,那骗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上午抓住祁仙后,府衙就开了审,季书桐从交好的捕快那听来的,除了确是京城人士,其它的身份来历全是胡编乱造,甚至对每个女子都编出了不同的故事。
“他也不怕记混了。”季书桐嗤道,“说实在的,我这还不算太蠢,昨日有位女子,被救出来还在替那祁仙说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呢。”
云安也是惊讶,“竟如此动情?”
“还不是太会骗了,听说他在京城也挺有名的,以前还做过道士行当,还有个什么道号,一边仙风道骨,一边风花雪月,可不就把人骗的团团转,不过总归是骗人的把戏,不知京城有多少人也上了他的当。”
说起道士,云安想起一人,顿觉恶心,附和道:“如今有些旁门左道都敢自称道士,京城这样的假道士不知多少,毫无真才实学,净是坑蒙拐骗,还偏偏能吃得开。”
季书桐嘀咕,“还不是圣上喜欢……”
云安立即捂住她的嘴,“休得妄言。”
季书桐瞪大眼睛,眼神滴溜溜的转,一副害怕被听见的样子逗笑了云安,她见云安松弛下来,拉下她的手,道:“宛宛,你说你明明比我小,却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倒更像我的姐姐。不过你从小在京中长大,认识的达官贵人身份尊贵,定是规矩繁多的。”她叹了口气,“你一定没去过什么茶肆酒坊吧,有机会我带你玩儿。”
说着,季书桐眼睛一亮,顿时精神起来,“对了,你猜祁仙在哪被发现的?”
这一段信息太多,云安呆呆地看她,迷茫地摇摇头,季书桐一拍巴掌,兴奋至极,“是明坊的一家倌儿馆里,那地界人多眼杂,又都是富家子弟,个个脾气不好,若官府查起来,定要闹上一回,他这如意算盘打得响啊,可惜被莫尘撞见了!”
云安有些惊讶,捋了一会儿,感叹出声:“听风阁少主也爱去这种地方啊……”
季书桐噗嗤笑出声,“不愧是我好姐妹,我听到这消息时也和你一个反应。”说着她压低声音,“我听说越是家境好的,越有点这种小癖好。”
云安同意地点点头。
另一边,话题的主人眉头狠跳,他冷淡淡地看了眼莫情,正等着他出牌的莫情一脸莫名,“我怎么了?”
他收回眼神,淡声道:“胡了。”
杨扶音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八殿下也忍俊不禁,莫情摸不着头脑,指着莫尘身后的黑衣男子问:“风岐,我哪得罪他了?”
风岐不悦地看着莫情,“还不是二小姐你没事去那种地方,主子在那抓了祁仙,都以为主子有那癖好呢。”
“……”要是这个原因,莫情无话可说,她心虚地在莫尘的盘子里多放了点金瓜子。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莫情,那地方她平日里也不怎么去,只是偶尔想去喝喝茶,看看男子跳舞,谁知今日倒霉遇上了手欠儿的,她打不过,手下才去通报的少主,结果正好遇到那什么祁仙,莫尘给人拿下,帅得全场那些不直的男人合不拢腿,再没人关心她被轻浮的事。
毕竟英雄出现在那种地方更能引人遐想。
莫尘无奈的泄了口气,一阵倦意上来,八皇子提道,“莫尘刚回来还忙不少事,又是英雄救美,又是侠肝义胆,连着三宿没睡,还能有这好精力。”
杨扶音感叹,一副羡慕做派,“年轻就是好啊。”话音刚落,收到莫尘似笑非笑的眼神,立刻转了话头,“你前两日上哪儿去了?”
莫尘道:“扬州。”
杨扶音压低声音,“有九剑消息了?”
“没有。”莫尘食指搓着金瓜子,懒懒道,“到扬州线索就断了,那是扬州十二坊的地界,不好派太多人。”
“你们听风阁江湖第一,还怕他扬州十二坊?”
莫情听杨扶音这话就不爽利,出声道:“怎么,打起来你就开心了?同是江湖名门正派,若是打起来,得有多少你这样的小人坐收渔翁之利。”
“……”
杨扶音吸了口气,摇着扇子靠在椅背上,叹道:“要我说,莫小姐才是侠肝义胆,正气凛然啊。”
莫情还想呛,莫尘起身打断,“熬不住了,得回去补个觉。”
八皇子看了看窗外天色,“我寻思着他们也该到了,我得回去收拾收拾,明日登太守府。”
主位要走,其他人也不好再留,莫尘掀开门帘率先出门,下意识看了眼隔壁,只见绫罗裙摆微动,随即门帘掀开,露出一张秀气灵动的脸,两人猝不及防对视上。
云安愣了愣,眼前这人面白如玉,目若朗星,棱角分明的脸似乎因为困倦有了些柔和之意,纵然在京中见过些俊美男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样貌极好。
她迅速低下头,瞥见隔壁又出来一男子,声音明快:“莫尘,我坐你马车回去。”
她看了一眼,心下一惊,有些不确定的直视着,直到那人也注意到她,她才反应过来,屈膝行礼,“见过八……”
八皇子赶忙打断,“不必不必,不必多礼。”随即靠近她,低声道,“嘘,出来玩儿的,别声张。”
云安微微点头,不动声色退了一点。
季书桐出门就看到这一幕,她谨慎地看向八皇子,又扫了眼莫尘,八皇子不想声张,勾着莫尘的肩膀转身走了。
季书桐小声啧道:“看来传言是真的,莫尘还真是……”
云安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季书桐赞叹:“那俩人,好生般配。”
“?”
云安看过去,只见红衣少年脚步一顿,似是有股杀气涌了出来,倒是八皇子将他搂得更紧,伴随着哈哈大笑下了楼。
云安好像明白了点,拉走季书桐,小声告诉她:“可别乱说,刚刚那人是当今八皇子修宁,本该近日来太守府的,不知怎的在这遇上了。”
闻言,季书桐一惊,学着云安的样子低声道,“八皇子来了?做什么?”
“来参加戏水节,似乎是奉圣上旨意,不过八皇子一向贪玩,也可能是自己请缨来玩儿的。”
季书桐了然,“那今年戏水节热闹了。”
“应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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