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救星来了,但似乎也没完全来

燕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要让他从何说起呢。

总的来说,他和阿遮姑娘的关系转变,主要分为三个阶段。

叶参派给他每天去别院监视魔教妖女的任务,一开始他是很头疼的。

别以为他作为公子“跟班儿”这个活儿有多轻松,忙得很!

每天要巡逻八百回,收八百次飞鸽传信,跑腿打杂八百趟,打八百场架,装八百个孙子,脏活苦活累活数不胜数,像今天大半夜不能睡觉还要当少城主的知心姐姐。

跑去别院的时间要生生从本就拥挤不堪的排班表里硬挤出来。

更不要说魔教那个姑娘非常难缠。行事作风非常不正派。想出来的点子没什么杀伤力,却很能膈应人。

流火说这魔教妖女曾在一个大风天,在他出恭的时候把门卸了。

外面风雨飘摇,他不得不一面努力出恭,一面用内力将身上烘干……修门的活儿后来派给了燕渚。

无遮知道燕渚和叶参是一伙的,知道燕渚每天都要来“巡查”,便在他惯常走路的地方挖了很多陷阱。

大部分陷阱粗制滥造,燕渚瞥一眼便知哪里不对劲。绕着走便是了。

奈何陷阱越挖越多,别院终于到了几乎无下脚处的地步。燕渚实在不敢在平路上走,远远落在房顶上。

足尖点到瓦片便发觉力道不对劲,下一秒房顶轰然倒塌,整个人直直落入房间内的大水桶里。

那魔教妖女站在房间里哈哈大笑。

她得意洋洋,你们枯叶城的男人都爱干净,燕侍卫,怎么样,是不是得感谢我让你洗了个澡?

水桶里的水冰冷刺骨,上面还飘着可疑的绿色叶子。燕渚本该烦躁的,但他却冷静地想,还是轻敌了。

若这是和真正的敌人交手,自己落入陷阱,就算不被陷阱杀死,刚刚错愕的一瞬间,也足够他死八百次。

燕渚湿答答地站起来,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弛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冲无遮道,一脸正色,这次你赢了。

无遮双手撑在桶边,大剌剌道,哎,以前啊在八仙山上,太无聊了,我就是这么逮神鹰的。

她竖起一根手指,得意着:

把所有地方都挖上粗糙的陷阱,神鹰一眼就知道哪里能落哪里不能落,但是所谓能落的地方,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这招儿对畜牲管用,没想到对人也管用。

骂他是畜牲,燕渚听出来了,说他是枯叶少城主的走狗嘛。

燕渚没生气,问了一句,刚刚你明明有机会杀了我的,为何不杀?

“我是少主的侍卫,少主‘囚禁’了你师兄,我们是你的仇人。今天杀了我,也算出了一口气。”

一字一句,语气平静。

杀人,从燕渚口中说出,似乎和吃饭睡觉一样寻常。

无遮被问的愣住。

她压根没往那处想,单纯只是想看他出丑。

这反应被燕渚看在眼里,他依旧站在水桶里,可是他感觉局势反转了。

想到这里,他决定继续在她的心上刺上一剑。

燕渚语重心长:“江湖恩怨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真刀真枪。无论什么人,出来混都是贱命一条。作为少主的侍卫,不管是杀人还是被杀,我早已有了这个觉悟。”

“两方交手局势瞬息万变。这样的疏忽足以让我丧命。还是说,你从没有真的杀过人,也不知道怎么杀人?”

此时此刻,燕渚发现无遮脸上的表情非常有趣。

刚刚的得意洋洋一扫而光,从迷茫到懊悔,由懊悔到愤怒,最后什么话都没说,脑瓜顶上竖起的几根头发都蔫了下去。

那之后无遮便“老实”了许多。燕渚去别院,多数时候她都坐在石阶上发呆。

虽然两人年龄相差不多,但是他心里清楚,这所谓的“魔教弟子”,并没有太多江湖经验。

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无缺,地无震,水无痕……完全没法相提并论。

他甚至有点可怜起无遮来,这魔教的人是有多心大,派这么一号人物来劫亲?

难道是因为她吃的多,脑子笨,功夫差,魔教的人看她不顺眼,想找个借口把她除掉??

不知怎的,燕渚总觉得能在惆怅的无遮身上看到他家少主的影子。

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燕渚却觉得,枯叶别院里憋屈着的无遮,和当初香炉峰上赌气的叶参很像。

鬼使神差地,燕渚决定再次同她搭话。

“上次你说,你们魔教在的八仙山,很无聊?”

无遮无精打采地点头。

燕渚垂着剑就站在她身前,她坐在石阶上眼都不抬一下。

“比这里还无聊?”

无遮想了想,摇头。

燕渚叹气,他认真提议:“你去寻寻流火前辈麻烦呢?”

无遮摆手,打不过,还要挨洞箫砸脑袋。

燕渚眼神一黯。

香炉峰上也无聊。无遮的师兄远在天边,那时叶参的哥哥也远在皇城。练功偷懒,师父会用剑柄打腿肚子。

“那你……不想救你大师兄了?”

无遮抬头,眼神迷茫。

“他在地牢里,我被关在这儿,一个流火一个你,我怎么出去?除非你放我出去?”

燕渚说:“不可能。”

“那不就得了。再说了,就算逃出去了,去到枯叶城主府,不是还有叶参。你们奸诈阴险,我打不过,算计也算计不过。”

“哼,你们一定使了什么卑鄙手段,不然我大师兄武艺高强,怎么会被叶参打败?”

燕渚不说话。

“可是,枯叶城为什么要抓他?” 无遮忽然问道。

“你不是说杀人和被杀都做好了觉悟么,抓到我师兄,只是关着他,没有杀了他?”

“师兄这次下山,领的是春雨楼红叶令。要去海老岛杀个人,怎么会来枯叶城?”

“哎不对……”

无遮抛出一连串问题后,忽地站起来,把燕渚吓得后退了半步。

面对她的质问,燕渚挠着头别开眼神,看着左边的树叶,右边的花儿。

他那一瞬间很想给自己一剑,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多嘴呢。

“燕侍卫,你们关我师兄,是关在地牢里。你们关我,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无遮目光灼灼。

“为什么不把我也关在地牢,和我师兄关在一起?”

她看向燕渚的目光里疑惑愈来愈多。嘟嘟囔囔着,因为一连串的思考,脑子感觉都要炸掉了。可是她还是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疑问:

“难不成,大师兄压根就没有被你们捉、”

一句话没有说完,男人手刀起落,敲在了无遮的后颈,她直直栽了下去,像根萝卜。

看着晕过去的无遮,燕渚手刀重握成拳,心里大喊罪过罪过,耳边霎时清静,心情又无比轻松畅快。

这段插曲他是不会汇报给少主的。就当无事发生。

希望无遮姑娘一觉醒来,什么都不会记住。燕渚是这么希望的。

但是才没有。

一觉醒来,无遮在枯叶别院的生活正式进入第三阶段。

第三阶段,据燕渚观察,之前霜打茄子般的魔教妖女忽然又生龙活虎起来。似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全别院搜罗出了一根玉箫,缠着流火前辈教她,两人一起一和,吹出来的曲声一个赛一个难听,根本不像是人能吹出来的声音。

真是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想拜流火为师,学习音律吹奏。

无遮对燕渚的态度也有很大的转变。燕渚之前给了她一手刀把她砸晕,她完全不记仇。

每次燕渚去别院,无遮都坐在房顶上吹奏,腿一晃一晃的。看见他了,还会笑意盈盈冲他招手。

“燕侍卫,又来啦?吃过饭没?要不要喝水?枯叶城事务繁忙,也别累着身体,叶参才给你几个钱,没必要卖命……别害怕,你就落这儿,底下没有大水桶。”

被这样嘘寒问暖,燕渚心有惴惴。

天高云淡,风吹过树,鸟雀无声,刺耳的箫声在山谷里回荡。

他注意到无遮姑娘头上缠着的烟粉色的发绳儿,阳光下光泽流转,还有淡淡清香。

起初燕渚不知道无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隐隐不安,但是这份不安,又被她那份努力和坚持打消。

她真的太努力了,白天吹,夜里也吹,没日没夜的吹。根本没有时间干别的。

远远听到那箫声,甚至不用上到山顶,便知道人还在,倒还省事了。

燕渚甚至对自己的猜忌感到内疚。他想,虽是难听了些,但总比之前天天挖陷阱,或是日日消沉的强。

无遮多半是猜到了大师兄没事,也就放心了。只要她认命,踏踏实实在这里被关着,那便省事多了!

回忆到这里,燕渚回答叶参:“阿遮姑娘虽出身魔教,行事作风难以捉摸,但心思单纯。如今她在别院和流火前辈相安无事,属下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叶参没再多问,手探入怀:“对了,你命人跑一趟香炉峰,去见王须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古朴的小瓷瓶,从中倒出几颗药丸,用布包好,交给燕渚。

无遮掉的药的确在那一晚落在了枯叶城主府。叶瑄对药理有几分研究,却也参不透这其中玄机。

这些赤红色小药丸,是他前所未见的药材。

叶参对燕渚道:“问王须全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药。”

青白色布帕中间的药丸,腥臭扑鼻,在月色下呈现诡异浓重的红色。

这些红色似乎还在流淌着,仿佛有生命力一样。

“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燕渚闻了闻,皱起眉头。

“你那用擀面杖入脑,都问不出什么的阿遮姑娘,身上的药。”

叶参这么说,很显然是在奚落燕渚。

水无痕泡在药浴桶里曾对叶参说过一番话。

彼时叶参苦口婆心,劝八仙教不要来趟联姻的浑水。头脑昏沉的水无痕意味深长说了一句:

“白公子又怎知我们只是一时兴起,单纯去淌浑水的?”

叶参和燕渚二人的视线落在这红色药丸上,药丸微微的颤动。

身后海棠树的花瓣纷纷洒洒,月色似乎也在摇晃。

不仅如此,腰间的佩剑沉沉,竟也有些许震颤。

燕渚有些疑惑,以为是自己闻了这药丸而产生的错觉,果然有蹊跷?

这时叶参说道,燕渚,你有没有发觉,咱们脚下的地在震?

燕渚赶紧蹲下,手掌贴紧地面。

“少主,地底下,好像有什么在动!”

随后他站起来,很深的地面下,那种震动似乎有转移的迹象。

凭借感觉,燕渚指了指,说道:“那东西,在往那边移动!”

手指的方向,正好是枯叶别院所在的方位。

二人对视一眼,身影晃动,不约而同消失在了夜色中。

此时此刻,枯叶别院处。

流火在院子中央静静打坐。无遮兀自盘着腿在角落里吹着洞箫。

呜哇——哇呼——嘶嘶——

宁静的夜被这箫声搅得有几分狰狞。

高墙外树枝颤动,无数只鸟儿从林间飞出,风吹树叶,叶片沙沙,似乎只是起风了。

流火霎地睁开双眼,鼻子嗅嗅,耳朵也在抽动,火红的头发竖起来。

他先是回身看了一眼无遮,发现她眼睛闭着,手里的洞箫歪到一边,头也歪到一边,嘴将将够到吹气孔,半瞌睡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吹。

一向疯癫癫的流火一改往日散漫,眼神锐利,他嫌箫声烦人,手扣石子,内力射出,石子竟将玉箫轰了个粉碎。

玉箫瞬间仅剩无遮手里抓着的一小截,她立马醒了。

“老头儿,你干嘛毁了我的箫!?”

百里杜鹃眼神深沉:“小妖女,你的救星来了。”

无遮惺忪睡意立马没了大半,一脸欣喜。

“来了?它来了?”

流火说道:“果然,是我大意了,你忽然缠着我学箫原来是暗号。”

“要不是听到你这箫声,枯叶别院鸟不拉屎,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缓缓起身,说话间,周围的高墙上闪出了好几道黑影。

为首的一人肩膀上站着一只黑色的大乌鸦。其他人则落在了院子里,将流火和无遮围在中间。

无遮没有看清流火身法,他已然出现在了她背后,伸手扣住了她的脖子。

“咳、”她连声音都发不出,呼吸困难。

流火冷笑,没把那几道黑影当回事。他环视周围,眼神落在高墙外,树林中。

说话间运了真气,声音不大,却能回荡在整片山林中。

“在这里守了一天了,不一起上吗?”

百里杜鹃冲着脸已憋的通红的无遮道:“看来是我这老骨头太久没在江湖中出现了,被你们八仙教看轻了。”

无遮瞪大双眼,她完全没懂流火在说什么。凭空出现这些人,和她有个屁的关系!

可是听流火的意思,别院周围还埋伏着更多,她完全没有发现。

无遮急得在空中蹬腿,双手紧紧抠进流火的胳膊里,心里大骂,这破老头儿,把人脖子掐着,想解释都说不出话!

眨眼间,一众黑衣人已经腾身冲向流火,流火抓着无遮的手变换方向,下一秒,无遮就被扔了出去。

“左右是要把你们都杀掉,先把她还给你们罢!”

可那无遮的“同伙”并没有要接住她的意思,反而是嫌她麻烦。一剑划过,无遮只听“哧”的一声,剑尖透过左肩出现在眼前,随后那人抽剑错身,眼神落都没落在她身上一下。

对此流火震惊,但也只是嘟囔了一句“难道搞错了?”不再在意无遮。

无遮滚到一边,手撑着地,半跪起来,肩上的剧痛随之传来,她捂着伤口,鲜血迅速蔓延了半边衣裳。

不知是一旁的打斗太过激烈还是伤口太疼痛,她扶着地面的手掌感受到了地面的一阵颤动。

大脑还是清醒的,思维逐渐缓慢。

她想到两件事。

一,这些人是来找枯叶城麻烦的,和她可没关系。流火应当可以应付一阵儿。但如果人太多,流火万一死了,她也活不成。

二,好像是……大鲵来了,听到她的召唤。终于。

哦还有第三件事,她是不是可以,趁乱逃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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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救星来了,但似乎也没完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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