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乱逃走”四个字说的容易,实现起来却有些难度。
无遮一面催动内力止血,一面观察着几人打架。也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一伙儿人打一个人,愣是没有打出乱的感觉来。
被风吹拂的林子都被流淌的杀气压的暗寂无声。
皎皎月光下,这场打斗安静得可怕。
每个人都很快……无论是围攻的黑衣人,还是流火,无遮几乎很难看清他们的动作。
黑衣人训练有素,身法灵动鬼魅,围绕在流火身边,就像飘忽不定的幽暗蝴蝶。
流火刚才说话激林子里的人一起上,那意思就是他打他们所有人都绰绰有余。但是在一旁的无遮看来,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些黑衣人并没有完全落于下风。
或许一个个单拎出来不够臭老头儿一人打的,可是他们合作默契,一个人被流火逼的露出破绽,就会有其他人沉默着补上来打掩护。
有进有退,剑影密不透风,森寒的剑光笼罩成一张网。
流火这边,无遮一直以为他的武器是那只玉箫,现在看来并不是。玉箫被他十分宝贝地别在后侧腰间,没有要用的意思,反而是使出一套行云流水的掌法。
她不禁想起师父天无缺来。
天无缺喜欢收集两样东西,一样是美丽的男人,另一样则是上乘的兵器。
兵器四处搜罗来,不用。一柄柄扎在魔神殿横梁上日日抬头赏看,观赏之余还对颈椎有好处。
无遮一开始很不解,师父则说,兵器和男人一样,不说话的男人最好看,摆着的兵器最漂亮。
习武之人有好刀好剑固然重要,事半功倍,但是无遮徒儿你要记住,日后行走江湖,若是遇到那些没有武器的,才要加倍小心。
这话当时无遮不信,以为师父这样说是无法忍痛割爱,不舍得从自己的众多收藏里腾出一柄剑给她,才骗她练掌法的。天无缺哪儿都好,就是对自己花钱无度,对徒弟们抠门儿到家。
如今看来,无遮有几分信了。
赤手空拳行走江湖,要么是真的没钱,要么身上真的有两下子。
流火则是后者。
无遮见过八仙教所有人的功夫,要她实话实说,流火老头儿的功夫甚至在她大师兄之上。
她也使掌,可她的催雪掌绝对使不出他这样的圆融意境。
无遮猜测流火并没有使出全力。或许老头儿在这别院呆的筋骨松乏,想要活动活动,因此这套掌法被他使得张弛有度,不紧不慢。
她本以为这流火是个不修边幅,神经叨叨的老头儿。可是此时此刻,他以一敌多,依旧滴水不漏,在一众黑影中穿梭,游刃有余,身形如仙。
无遮一时间竟看的呆了。心里思忖着,自己这几天在别院不跟他作对果然是聪明的,不然十个自己都不够他一巴掌拍死的。
就这样看了半晌,无遮看流火这掌法,倒有几分眼熟。
内力蕴于掌心,随着手掌推送张合,隐隐似有阵阵热气和火星扑面而来。流火在刻意把内力往里收,可若是眯眼虚着去看,黑夜中竟被流火用手掌画出一道满身火焰鳞片的长龙!
二师姐火无星练的火焰掌,追求的可不就是这样的境界?
对了,火无星师姐的佩刀,也叫流火!此流火老头儿,和彼流火刀,有什么关系吗?
无遮的心里升起些许疑惑,不过当下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能逃走。
此时难分胜负的局面,多少是因为流火在隐藏实力,遛一遛这帮人。无遮盘算着若是趁现在逃走,万一流火有余力,她还是会被捉回来,白忙活一场。
更何况自己肩上还受了伤。
说到肩上的剑伤,无遮恍然察觉,自己看这□□太入神,都忘记身上还有个血窟窿。
她低头粗略检查了一下伤势,血暂时是靠内力止住了。
平时练功流血受伤那是常有的事,被一剑戳了个对穿,看着可怕,实际不在要害,死不了。
不过刚这一低头,牵动伤口,疼的她龇牙咧嘴,额头上渗出汗水。
哼,不在要害,死不了人,但**凡胎,架不住它疼啊。
无遮记得有处穴位是可以暂时麻痹疼痛的,抬手要给自己点穴,手悬到半空,僵住了。
糟糕,让左肩没知觉的穴是点哪里来着?
手指虚空平移到某处穴位,不对,不是这里。
那一夜在枯叶城主府,叶少城主信誓旦旦说这里是封气海的……
气海可不能封,封了的话轻功都使不出来。
那就是,这里……嗐,自己记性差,却依稀记得大师兄说过,胳膊上的穴可以随便点,就算点错了,也无大碍。
无遮当即决断,下手刷刷,瞬间点了左臂几处大穴——止血只需要一个穴位,但是她随便蒙了五六个,想着总有一个能蒙对。
几下点完,半边胳膊瞬间麻掉了,无遮觉得自己可能是疼疯了,竟然觉得麻的人直通天灵盖的爽!
只不过右脚忽然有点不听使唤……这是,不小心点到了右腿的止血穴。
右腿没受伤却点到止血穴,此时她的右腿大概有点摸不清头脑:血呢?不是说止血么?这也没流血啊?不管了,封!给我都封了!
左臂的穴道能封右腿的血,也真是令她大感意外!
无遮站起来,单着一条腿,木着一边肩,夜风一吹被血浸湿的半边身子冷嗖嗖的。
她僵硬地原地蹦了蹦,一瘸一拐往高墙边贴去。
平时一纵便能翻过的高度,此时气虚肩弱腿瘸,成了老大难。
无遮摸着光溜溜的墙,仰天长叹,只好看看周遭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自顾自安慰着,问题不大,不大……
这几天无遮除了练箫,想把清风楼后院水井下睡觉的大鲵召过来,还逛遍了枯叶别院。她在别院最高的树上往四周看,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枯叶城主府的人脑子有那个大病。
听流火说,这枯叶别院是他们少主迎娶新娘的院落。
无遮左看右看,枯叶别院建在了很高的山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鸟不拉屎,万径人踪灭。
院落之大,房间之多,弯弯绕绕像个迷宫。
有几个房间还落了锁,她几次悄摸摸地在房间外面转悠探查,窗户缝里似乎看到了一口巨大的棺材!她刚要细看,立马就被流火揪走狠敲脑袋……
虽然从没进去过那些房间,无遮还是嗅出了不对劲的味道。
这哪里是娶亲的别院,分明是关押犯人的牢笼。死气沉沉,鬼意森森。
武林盟姚盟主的女儿还号称江湖第一美人呢,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美人就这待遇?和一口大棺材住一块儿?!
更不要说别院所在的山高耸嶙峋,山间云霭悠悠,看不清脚下。她要是不召大鲵过来,未必能下的了山。
结果呢,大鲵没来,一群黑衣人来了,她还平白无故挨了一剑。要不是这剑,她估计早就逃出生天了。
无遮抱着一棵树,试图往上攀,一拱一拱地像条虫子。
从未狼狈如此,她好声好气安慰自己,不气,不气……闯荡江湖就是这样嘛,计划赶不上变化。
说起来这伤挨得又冤枉又憋屈。
她功夫一般般,也未必躲不过一剑,只是当时被流火那臭老头儿掐着脖子扔到空中,不等她反应过来,围攻的黑衣人像挑开一块破布一样给了她一剑。
这感觉就像,根本不在乎她死不死,死了最好,不死也构不成威胁。她就是只蚂蚁,想碾死就能碾死。
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谁也不把她当回事。
无遮抱着树歇气时,默默咬紧了牙关。
气死了。
刚封上的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气的。
现在流火顾不上她,爬到更高的地方跳出别院固然是可行,可是出了别院呢?
再说了,她一走了之,之后无论是流火把黑衣人们都杀了,还是黑衣人们把流火杀了,她似乎都没有机会报今天的一剑之仇了。
这非常不八仙教。
八仙教教规之一,学武功就为了两件事,出名和赚钱。
你要么武林中闻名遐迩让师父天无缺脸上有光,要么靠武功赚巨多的钱孝敬她老人家,这两样无遮目前一样也没做到。
憋憋屈屈的。
这要是给师父知道了,无遮都能想象她的语气和表情。
若是魔神殿还在,那么高高的座位上,天无缺一定眯着眼轻飘飘来一句:丢人现眼,自裁吧。
无遮在树上陷入了两难。
要脸,还是要命,亘古难题。
就在她犹豫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什么东西直直飞了过来,树木咔嚓嚓地摇晃,无遮抱紧了树干,在半空中孤独无助,瑟瑟发抖。
流火终于是耐不住性子陪他们玩儿,推掌将几个黑衣人送上了树。
有一个黑衣人就挂在无遮不远处,无遮欲哭无泪地抬头望,和那人四目相对,愣住了。
黑布散落,遮盖下的面容苍白,眼睛无神。
不,确切地说,是眼眶里的那双眼睛,泛着灰白色。仔细看还有虫子进进出出,毫无生气,显然死去多时。
其中一只虫子还从那人眼睛中飞出,嗡嗡嘤嘤绕着无遮的头发转,似乎对她头上绑着的丝带很感兴趣。
“吓——!!”无遮倒抽一口冷气,胡乱拍开那虫子,失去了抓力,上半身面条一样发软倒栽下去……幸好腿还挂在树上,整个人猴子捞月一般在树上倒挂。
不知道是倒着的原因,还是受到惊吓,无遮看着眼前这颠倒世界,只觉得心脏砰砰。
世人都说八仙教是魔教,魔教嘛,就是一群疯子,坏蛋,不容于世俗的人。无遮的同门也确实是这样一帮人。
邪功歪道没少练,这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可是,死人还能如活人般打架,她真是闻所未闻。
无遮静止地挂在树上消化这一切,树上的“黑衣人”们身体一耸一耸,已然跳下了树。
流火也发觉了不对劲,受过他那样一掌的人,除非神仙,否则不可能活着。
可如今那些被轰出八丈远的黑衣人一个个扭曲着身体,骨头发出咔啦声,以不可能的角度从地面上直起来,远看似乎又像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挥剑向他砍来。
剑影如网一般再次笼罩住流火。
“哼,雕虫小技……”流火嘴上不屑,神色却也染上几分严肃。
他一面迎战,一面用余光扫过别院。
西疆的蛊术可以驱使死人。高超的蛊术,难道可以同时驱使这么多死人剑法森严地进攻和配合么?
若真是蛊术,那么施蛊者一定在这院子里。
流火暗忖,是自己大意了。其实稍作留意便能发现这些“人”的不对劲。
这些黑衣人,就像没有感情的木偶人。
再武功高强的人,都有血有肉有感情,只要是人,就一定有习惯。
这些人,握剑的姿势都一模一样,辗转腾挪,起势出剑,就像复刻出来的一样。七八个人,怎会有这样的默契?
剑雨中的流火有此体会,倒挂在树上的无遮也在密切关注着战局。
她并非有意要帮流火,只是她想,她对上流火,顶多是逃不走。但若是流火被这些不死不活的怪物们杀掉,自己那才是真的没活路。或者说,生不如死。
无遮从树上滚下来,捂着肩膀勉强站起来,忽然冲流火喊道,老头儿,那边!
她指着不知什么时候在墙上站着的,一个始终没有进入这场刀光剑影的黑衣人。
那人身形娇小,黑色的夜行衣勾勒出身体玲珑的曲线,似乎是个女人。
重新“复活”的黑衣人们似乎比刚才动作更疾,恢复的也更快。听到无遮的提醒,流火一时间也难以抽身。
无遮摸了摸身上。她手无寸铁,带来的问江剑正戳在大鲵的脑门儿上,而大鲵还在赶来别院的路上,唯一能当暗器的,是腰间揣着的被流火用石子打碎只剩一截的玉箫。
她催动内力,心一沉,冲那道暗影扔出了手里的一截玉箫。
石子射鹰的手法中带了杀意,准头非常好。
只是玉箫还未抵到墙边,那人便瞬间消失。
无遮心惊,暗道不好。
下一秒,一声轻柔的笑声在她耳后响起,无遮莫名打了个激灵,毛骨悚然。
随后她感觉到腰间和双手一紧,双脚离地,自己已经被一条丝带吊在了树上。
完,又回到了树上。
无遮扑腾着想要解开腰间和手腕的束缚,没想到越挣越紧,丝带细腻凉滑,带着淡淡的令人沉醉的香味,韧劲惊人。
“嘶——”牵动肩上的伤,血再次浸染了衣服,无遮疼的眉毛皱到一处。
黑衣人站在树下抬头看她,白得透明的一根手指勾下面纱,眼眸盈盈,嘴角挂着浅浅笑意。
无遮低头看她,头发垂下,连带着烟粉色的绸带。
脑子里一根弦瞬间搭上,脱口而出。
“是你!!”
清风楼的“春岚”笑眼如丝,月光下娇俏的面庞在无遮看来却诡异非常。
春岚指了指无遮的头发,她的指间飞出一只小虫,小虫寻着香气再次落在无遮的发间。
树下女人温温柔柔地说:“还要多亏你,把我领到了这里。”
无遮张了张嘴,却只是抽动了几下嘴角,明明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有很多,到嘴边却又变成愤恨噎了回去。
她只觉得丢人。真的丢人。
无遮记起来自己曾给“春岚”展示自己高超的武功:用催雪掌的内力帮她冻上一朵海棠。
春岚拍手夸她好厉害,夸她是大侠。
厉害个屁。大侠个屁。
这个春岚,明明比自己厉害多了好么!!
看到无遮想说话,春岚的手指放在唇边。
“嘘……别出声,好像有人来了。”
无遮心想,这里也就是燕渚会来,可是燕渚从不会这个点儿来别院。春岚说的或许是……大鲵?
可如今大鲵就算是来了,她也挣脱不开啊。这破丝带,她非得要给弄断不可。
想到这里,无遮左摇右晃假装傻子一样喊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一面悄悄运劲于手心,她没有利器可以割断这丝带,催雪掌也许能将这丝帛冻断。
呜呜哇哇声吵的人心烦。
春岚微蹙眉头,抬手,袖子里又一道绸带射出,这次直接从无遮肩膀上的剑伤处穿出。
“让你闭嘴,再说话就把你脖子勒断!”声音依旧清脆悦耳。
无遮疼的发抖,心想春岚也应该被收入她们八仙教,翻脸比翻书快的本事和她师父有的一拼。
她也来了脾气,越让她闭嘴她越要说话,疼到说出口的声音发颤,还叫嚣着:“来勒啊,能勒你不早勒,让我挂在这里这么费劲!难不成你就这么几条丝带,不够用了?”
春岚轻笑一声,再次抬手,洞穿无遮肩膀的丝带收回,染着血的丝带这一次缠上了她的脖子。
无遮只觉得身上哪里都疼,也不缺脖子这一处疼,只是呼吸愈发困难,夜空中的月亮似乎变成了八瓣虚影,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完了,我是不是死了。
死了,为什么还这么晕。
晕也就算了,人为什么还在空中飘。
她想。
下一刻,浑身的桎梏陡然一松,空气中剑光闪过,清风拂动,裂帛声碎。
无遮反应过来,刚刚眼前的黑不是自己死了,而是某人的衣服遮挡了视线。
“燕侍、不对、这得是燕大侠了……燕大侠你终于来了哇!!”
无遮先是被那人扛着,又被轻轻放到地上,她以为是燕渚。好歹是救命恩人,语气也不免狗腿起来。
她兴冲冲抬头,却对上了叶少城主那张寒气逼人的脸。
叶参救了她,嘴里却没说什么好话。
“不是在梁上,就是在树上,姑娘好雅兴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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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姑娘好雅兴,挂在树上悠哉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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