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称职的朋友

天气越来越热,也预示着她们离高考也越来越近,春天的复苏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夏天的脚步就已慢慢来临,柘木换上短袖,岚安换上了裙子。

劳动节过后,气温更是热的逼人,窗外吹进的暖风也让人难以忍受,吊扇要死不活的慢慢晃,吹的一个个哈欠打的更凶,于是班主任拿来了遥控器,打开了前后的空调,当空调的冷风拂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后,大家的生气才又回来了。

这一天,上微机课,学校六楼,快要临盆的微机课老师扶着腰,缓慢的踏上讲台,在说了一句自由活动后,大家迎来了庆祝。

于是打开游戏的,打开各类软件的,在大家还没有投入到各自的世界里时,有个女生突然对着身后的胖男生大喊:“你别晃腿了。”她的愤怒经过空气传到了教室的各处。

男生一脸的委屈的说:“我没有晃啊。”

然而随着他的尾音落下,整个教室晃动的幅度更大了,不知是谁喊了声:“是不是地震了。”其他人这才恍然大悟的惊恐。

临盆的老师扶着讲台大喊:“大家躲到桌子下面。”老师俨然忘记了最应该躲避的人是自己。然而刚刚躲进桌下,对面的班级已经蜂拥跑出,大家也不管不顾的一窝蜂跑了出去。

此时,高大的楼宇在大家跑向走廊后猛地向左摆动了一下,原本在中间的学生们被甩到了左边的墙壁上,瞬间吓得大家一阵恐惧大叫,更有甚者哭的梨花带雨,而楼梯口已经有老师带着从未见过的对讲机在组织人员疏散,柘木看了眼一旁的岚安,她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慌乱,柘木还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回以温和的笑。

柘木至今也没有理解岚安的笑容为何如此冷静,就像早已洞悉这场有惊无险的突发情况一般,她的双眸沉静如水,就像一汪清潭般深不见底却又吸引人。

大家顺利到了一楼后,很多人互相拥抱来祝贺劫后余生,有想给父母打电话的,却发现电话此时并没有信号,大家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学校领导组织学生们在操场上等候,直到几个小时过去也无法确认具体事项,学校外突然出现了很多家长,大多都是在家里感受到了巨大的震动而跑来看自己的孩子。

于是,有家长在校门口的被一一领了回去,柘木和岚安坐在花坛上,看着一个个离去的同学,她笑着说:“你猜你父母会过来吗?”

“不会。”柘木斩钉截铁地说。

“这么确定?”岚安有些惊诧。

“他们是下大雨不会给我送伞,下冰雹不会来接的家长,何况地震也并没有影响到什么,他们现在联系不上我,只可能等着我的联系,但绝不会来接我的。”柘木苦笑了一下:“我也早都习惯了,如果他们破天荒的来了,就带你一起走。”柘木许下明知不会实现的承诺。

“好。”岚安笑着说。

她们是最后一波没有家长的学生,学校统一放了行,出校门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她们回到家里打开电视才知道,四川汶川发生了特大级地震,就目前情况来看已是伤亡严重,岚安直勾勾的盯着电视屏幕没有说话,柘木也被眼前的新闻所震慑到,那些被推出的人们,缺胳膊少腿的痛苦样子,看的柘木胆战心惊。

妈妈的电话打来,她回房间报平安,岚安一直看到很晚,具体到几点柘木也不清楚,柘木躺在床上头依然在微微晃动,不知是不是后遗症引发的,总之她有点晕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翌日她们一起去上学,路上很多学生在讲述昨天的惊心动魄,有的男生说自己那时正好逃课在操场上打篮球,忽然感觉站立不稳,没一会儿校长主任也像喝醉了似的爬到了主席台上,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笑得非常狂妄。

上午课上到第二节的时候,岚安突然表示身体不舒服,去跟老师请假了,回来她收拾了东西说了句:“我先走了。”就离开了。

柘木发短信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也没有得到回复。柘木一天的心情都忽高忽低的,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而担忧,终于熬到了放学,她第一时间赶回去,结果发现岚安并没有在家。

打电话也没有人接。柘木就这样彻底失去了岚安的消息,而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对岚安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她单方面的联系,如果不是她单方面的主动,她甚至连她去哪儿了都一无所知,唯一了解到的就是她自小父母双亡,而这间屋子是不是她唯一的家,都没有问过。

“柘木,你真是个不称职的朋友。”她对自己说。

她坐立不安的在客厅里来回徘徊,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无人接听,短信发了一条又一条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复。

夕阳最后在天边落下帷幕,最西边的红云染透了半边天,颜色从红色变成了橙色最终变成了黑色,夜幕降临,路灯逐一亮起,柘木拿起钥匙在小区里的花园走了一遍又一遍,试图在哪个角落里发现岚安的身影,然而结果一无所获。

她失落的回到空荡荡的家里,这个家仅剩一人的时候,真是空旷的可怕,而这么多年,岚安都是怎么过来的,她是如何习惯了独自一人的家,又是如何习惯一个人做饭吃饭的呢,她在心里不断的责怪自己的自私,她以为不去过多的询问,是对他人**最尊重的表现,可什么都不问,她现在连她在哪里都无从知晓。

柘木惴惴不安的过了一夜,晚上不断的做梦,也许是写作文写多了,她的脑袋里不断给她各种暗示,各种可能性,而岚安是吉是凶都编织出了别样的版本并且不断的在脑海里上演,真是要把她折磨疯。

去上学的时候,柘木不出意外的顶着两个熊猫眼,她颓丧的样子像是经历了一夜的毒打,头发也没来得及洗,周边的同学关心的问她状况,她只得报以苦笑来告慰。

她在惶惶不安里结束了一天的课程,而身边空了的座位却像是一直都无人问津一般,而同学和老师都没有问及岚安的情况,她甚至有种岚安从不曾在这里出现过的错觉。然而这毕竟是错觉,她的口袋里明明装着岚安家里的钥匙,为确认,她拿出来端详了一阵子,用以镇定错乱的心绪。

她是在周四的时候得知到了岚安的消息,那天中午放学,她在操场上被陈光成叫住。

陈光成的身边有两个男生跟着,一米八以上的三人围在她身边,瞬间把自己遮住了大半,她的头透过几人的肩膀看向远处,远处的女生捂嘴说着什么,眼睛盯着这边,看起来,像是三人围住她要打架的架势。

“你也不劝劝岚安,咋就这么任性呢。”陈光成一脸无奈的说。

“我劝她?劝她什么?”柘木一脸茫然,不知这家伙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陈光成震惊的看向她的眼睛,确保她是不是在装傻。

“什么呀。”柘木有点烦躁。

“岚安去汶川当志愿者她没告诉你吗?”陈光成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提高了嗓音。

“什么?”柘木被他的话震得脑袋嗡嗡:“你怎么知道?”柘木这才反应过来。

陈光成见状把柘木往一旁拉了拉,其余二人也非常识趣的往一旁挪了挪并且绅士的转过身去,陈光成凑近柘木的耳边说:“你知不知道前段时间大家都在传你跟岚安。”他声音很轻,听不出语气。

“传什么?”柘木少见的皱起了眉头。

“岚安真是什么都没告诉你。”陈光成这句话说的有点酸溜,就连迟钝如柘木也听出了酸意。

他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双眼,看不出情绪,随后他抬眼说了句:“如果不放心,自己去看看吧。”说着他递给柘木一个纸条,上面是四川汶川的地址。

柘木长这么大从没有独自出过市,何况现在要出省,连怎么买票坐什么交通工具都不清楚,但她显然一刻也等不了了,连日来对岚安的担忧已经逐渐让她神志不清,做的梦乱七八糟,时常现实与梦境重叠在一起,让她分辨不出现实与虚幻。她当即去老师办公室,撒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谎,回去简单收拾了东西,背着双肩包坐上了去火车站的车。

坐火车比她想象的简单,去柜台报上自己要去的地方,汶川没有火车直达,只得先坐到成都,08年的火车还不需要身份证,买票进站即可。

她在候车室等待了许久,睡了一觉醒来还不到时间,难得感受到时间如此缓慢的流动,上一次还是肚子疼等着下课的时候,自从身边有岚安后,她时常觉得时间飞快。

柘木去超市转了又转,买了包瓜子,候车厅里人来人往,有抱着孩子的,有孤身一人的,也有一家几口的,很多人都在打电话,嘈杂的声音吵得柘木脑袋晕乎乎的,其中就有几个电话是打给四川的亲人,柘木只能从简单的字里听出汶川和地震几个字眼,有哭着打电话的,也有笑着的。

她在这些人的神情里体会到了世间百态。自己所乘的列车终于抵达,她在人群里被挤着检票,又在人群里被挤着上了车厢,汶川的地震,把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人们匆匆召回,大多人脸上都是惊恐不安的,唯独柘木面无表情的近乎麻木。

她看着倒映在玻璃上自己的面庞,那是一种让自己都陌生的神情,脸上的那一层油类似浇筑在面庞上的蜡,表面那一层仿佛人工制成的面具,她捏了把脸,连痛觉都迟缓了起来。

车轮哐当哐当的走了一夜,夜色从浓墨走到了泛白,远处的山野像是从油墨画里倒出来的,视线由远及近,从模糊的淡白色的山形到黑色再到墨绿色,近处的山则是草绿色,柘木自认是画不出这样巍然壮阔的场景的。山景渐渐退后,破败的房屋映入眼帘,车轮下哧的一声放气似的,车厢卡顿的晃动了几下,车速开始慢了下来。

前方报站,柘木站起身,跺了跺有点麻了的双腿,开始随着排队的人群往门口移动。

柘木并不清楚出了站,从成都到汶川还需要坐大巴车,此时的汶川极度危险,大巴车早已停运,而出租车也没法过去,只有运送物资的车辆往那边去,但谁也不会拉上一个学生娃子过去。

她在各路大货车前辗转,最终同一位师傅达成了协议,她声称有家人在那边,说的可怜又无助,充分博取了那位师傅的同情,最终她混在车厢里,一路颠簸到了灾区。

她该用怎样的心情来描述这样的场景,空气里混杂了很多种不知名的气味,有消毒液的,有火药的,有血液的,也有汽油燃烧后的味道,这些气味混在一起仿佛是大山移动后的新旧泥土混杂的崩塌味,可崩塌明明没有味道,柘木看着眼前的情景,深切的感知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那些个说着四川话的人们,嘴里喊叫着柘木听不懂的话语,孩子的哭声,成年人伤痛的喊叫声,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的人们嘴里不住的呢喃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柘木恐惧的想,地狱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吧。

她开始有些害怕,听说最近一直有山体滑坡,余震更是接二连三,她所处的地方还并不是灾区的中心,仅仅只是接近的边缘就已这般惨不忍睹了,她不敢想象中心的地方是怎样的触目惊心。

山体的对岸已看不出往日村庄的模样,令人不敢想象的是,仅一瞬间这些人类引以为豪的建筑便毁的面目全非,那些曾经撑起的一个个家,结实的房梁,也都在一瞬间塌的只剩下了渣渣。

柘木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寻找,她期许在下一个拉开的布帘里就能看到岚安的身影,她必须尽快带她离开,虽然这个想法很自私,但她别无选择,这里并不是一个高三学生应该待的地方,她们应该到更广阔的地方去寻找更多的可能性,是她太俗,理解不了岚安的无私伟大。

她翻找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眼睛也越来越花,她耳边响起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不断有新的人被单架抬出,地下挖掘时人们发出的阵阵嚎叫,柘木看的眼花缭乱,每个人看起来都像岚安了,她快要崩溃了。

这时,眼前的背影熟悉的令她一阵窒息,那件白色的短袖已经脏到看不清本色了,她胳膊上不知什么时候在哪儿划伤的痕迹,她浅色牛仔裤上的血迹斑斑,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她围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卡通围裙,上面印着黄色的小猪实在是有够滑稽,她的背影单薄的像个假人,她忙乱的步伐跑前跑后,她脸上的脏污与血迹早已风干,她那女娲炫技的侧颜此时也被尘世侵染,仿若犯了天条被贬下凡似的狼狈。

柘木想叫一声:蔺岚安。

出口却变成了:“岚岚。”

听到声音的岚安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她略显迟钝的转身,那双明亮的眼睛此时也变的浑浊,可在看到柘木的瞬间又闪烁出动人的光,她僵硬的四肢浑身血污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像是不清楚柘木为何出现在此,迟疑了十几秒确定此人的真实性后,她一个箭步冲进了柘木的怀里。

柘木后退了一步还是稳稳接住了她,她身上的味道难闻极了,发丝里还残留了一丁点洗发液的气味。

“你到底几天没有洗澡了。”柘木半开玩笑的推开她。

岚安这才闻了闻自己的胳膊,随后尴尬的牵起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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