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岚岚

成都的酒店里,岚安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出来后,柘木早已疲惫不堪的睡着了,岚安不满的撅起嘴嘟囔:“要说累,明明是我更累好不好。”她捏着柘木的脸颊,泄愤似的把两边脸颊同时提起。

柘木不耐烦的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翻身又睡了过去。

岚安为她盖好肚子,躺回了自己的床上,她看着这个早已熟睡的身影,想起那会她叫自己的那声:岚岚。

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自己了,她几乎都要忘记只叫她这个名字的母亲,以及她的音容相貌,那声岚岚硬是将她从现在拉回了六岁以前,那时的她还生活的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烦恼,就像普通的孩子一样,整日有母亲和父亲作伴,那时作伴的还有陈光成,两家的父母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陈光成的爸爸做生意,岚安的爸爸和妈妈都是刑警,虽说所处行业不同,但两个父亲都喜欢同一个品牌的茶叶,两个孩子又都年龄相仿,于是两家人经常在一起聚会。

年幼的岚安时常欺负陈光成,他也只是憨厚的跟着她的屁股后面玩儿,陈光成的母亲是位漂亮的女人,总是打扮的精致,母亲也漂亮,只是那份漂亮里多了一份坚韧,那是身为刑警的凌厉。

仅仅是在一个平常的午后,父亲接了一个平常的电话,他们便一去不复返,那时年幼的岚安还并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只是有人跟她说爸爸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便哭的泣不成声。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开始慢慢习惯了空无一人的家,爷爷不止一次的叫她搬去和他们同住,都被她拒绝了,渐渐的她讨厌亲人,讨厌那些嘘寒问暖里的虚情假意,讨厌所谓的亲人用爱的名义来捆绑自己的行为,她更加讨厌自己未成年这一身份,她不止一次的祈祷自己快点成年。

岚安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而泪水浸透的除了自己对父母的思念,还有这么多年来自己忽略已久的对父母爱的渴望,所以她看到柘木的妈妈倍感亲切,被柘木简单的两个字就打的原形毕露,她对柘木说父母自小离开时的冷静自持,其实是被泪水浇灌出的日日夜夜,她一度希望父母在她没有任何记忆的时候就离去该有多好,这样她在怀念的时候起码可以天马行空的想象,而不是在仅有的记忆里循环一天又一天。

她擦干眼泪躺下,身体比想象中还要累,可是脑子却停不下来,那些个缺肢少腿的画面不断的袭击着她的神经,这几天她都是伴着哀号遍野的哭声累到晕厥才能坐在哪里眯一会儿,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她却亢奋的睡不着,那些房屋崩塌的声音如在耳侧,那些血流成河的场景历历在目,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就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

她翻身下床钻进了柘木的被窝,她只是不满的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并没有醒的迹象,岚安靠在她身边感觉安心了不少,这才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洒在岚安白皙光滑的脸上,往日的岚安终于回来了,想起昨天那个如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岚安,柘木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不能忍受岚安被任何不美好的东西沾染,她是个美好到让人爱护都来不及的人,她不允许看到她难过,狼狈的样子。

柘木起身去楼下买回了早餐,岚安还没有醒来,看来是真的累了,她坐在一旁,看着无声的电视,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随后关了电视,进浴室洗了澡,洗完出来,岚安才醒来,她靠在床头柜上,神情恍惚的仿佛是在等待灵魂的苏醒。

柘木用吹风机吹头发的间隙,岚安依旧看着窗外发呆,吹干头发,柘木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微风吹进来,吹走了室内的沉闷,也带进了阵阵的花香。岚安额间的发丝被清风拂动,脸白的几近透明,觉察到柘木的视线,她看向她,勾起唇角,透亮的脸颊上多了一抹红晕,柔软的唇瓣看上去娇艳欲滴,美的不像话,柘木的心脏先是漏跳了一拍,接着方寸大乱的猛烈跳动,她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景色试图平复心情。

心里不断重复,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可怕。

岚安被她慌乱的神情逗得笑颜如花,她下床洗漱吃了柘木带回的早餐,两人收拾了东西去火车站买了回乘的票。

岚安告诉柘木,自己是如何坐上志愿者的车来到了灾区,她诉说着那时成都和汶川地区的混乱,大家甚至没有细问她的年龄就同意她上了车,而她只是被分配在了离灾区五公里外的临时救援地,仅仅是看到了零零散散的被抬下来的伤者,她便已感到头晕目眩了,收尸袋里硬挺挺的躺着素不相识的人,那些尸袋被临时放置在空旷的地方运不出去,不一会儿就放满了。晚间嘶吼的声音响彻山间,竟分不清是人发出的还是野兽。

柘木握住岚安纤细的手指,安慰她一切都已在慢慢变好,一切都会过去的,让她不要再想了。

回乘的车上,岚安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竟有一刻的不真实,仿佛做了场梦,而她莫不是此时此刻在车上,真就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去过灾区,一切仿佛遥远的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而柘木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拉了回来,此时存在这里的自己好似只是分身,而那个真实的自己其实一直在正常的上学放学,作为一名高三的学生在努力备考中。

“喂,柘木,你掐下我。”岚安拉着柘木的手,她的手有点凉,手背上的腱鞘炎凸起被柘木碰到了。

“你这里怎么回事。”柘木托起岚安的手拉近看了起来。

“腱鞘炎,一直都有,不打紧。”岚安笑着用手指拨动着,看着那块凸起在手背上来回移动,而又无知无觉,柘木觉得很神奇。

“你刚说什么?”

“掐下我。”岚安又一次要求。

柘木在她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岚安没感觉出。

“你用力点。”

应其要求,下一秒岚安的脸就扭歪了,这下她才心满意足的笑了,她靠在柘木的肩膀上,一副心安理得。

柘木纳闷,没见过有这种要求的,被掐痛了反倒高兴,真是怪人。

火车缓慢的行驶,回乘的人很少,准确说,往自己城市去的人很少,车轮依旧哐当哐当的响,这次柘木却不觉得吵闹了。

她想起似的突然问岚安:“你告诉陈光成来这里了吗?”

“没有呀。”岚安纳闷柘木怎么突然提起了陈光成。

“你也不告诉我去了哪里,害我一直担心,还是人家陈光成告诉我的,不然我还一直傻愣愣的等着呢。”柘木不悦的蹙眉。

“我没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岚安耸了耸肩,思忖着陈光成是从什么渠道知晓了自己的行踪,不过这次她并不生气,柘木意外的来找自己足以令她欣喜。

“他说前阵子大家都在传我们俩的传言,你知道吗?”柘木看向岚安的双眼亮晶晶的。

岚安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岚安明显不自然的神情像是在说谎,柘木想要看出其端倪,却被岚安烦躁的制止:“好啦,别管那些了,陈光成也真是的,一个大男人,这么八卦。”岚安秀眉微蹙,柘木也不好再说什么。

顶到喉咙的问题没问出口,柘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又怎么啦?”见她这副表情岚安催促道。

“我还没问过,你跟陈光成是什么关系?”柘木小心翼翼的问,不时偷瞄着岚安的反应,生怕又惹她不悦。

“你觉得我们什么关系?”岚安挑眉。

岚安很喜欢不答反问,柘木想了会:“说你们是情侣吧,又不像,平时他也不找你,这次你来了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也没来,反而是把地址给了我,说你们是普通同学吧,他又为什么吻你。”柘木把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

她说到陈光成吻岚安时,岚安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使得柘木下意识盯着她的红唇看,她的唇形很好看,薄厚适中,上唇处还有一颗圆润的唇珠,岚安被柘木看的不自然的转过头,柘木也羞涩了起来,连喝了几口水。

岚安看着窗外,嘴里似是自言自语道:“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火车的呜鸣声划破荒芜人野的旷地,撕裂沉静的山脉空气,雾气逐渐消散后的青山全貌显露了出来,鸟儿欢快的与火车齐行,满山的花颜色各异,紫色的,红色的,柘木叫不出名字,她时而透过玻璃欣赏一下风景,时而经过隧道时欣赏岚安的脸庞,百看不厌。

她从包里拿出本子,趴在晃动的小桌上写了起来,岚安斜乜了眼柘木,也示意柘木给她一张纸,拿了铅笔也开始打起了草稿,窗外的风景宜人,阳光温度正好,车内空调大开,不失惬意。

“上次小胡子说带我们去户外写生也没有履行。”岚安边画边说,脸上的闷闷不乐,源于期待落空。

“太忙了吧,我们剩一个月就高考了。”柘木也是边写边答。

“可是美术生从没有去过户外写生,显得很不专业欸。”岚安停下笔,将铅笔嫌弃的扔在桌子上。

“你没有自己去户外画过吗?”柘木抬起头。

“那不一样。”岚安不悦的撇撇嘴。

“有什么不一样?”柘木意识到岚安此时是在无理取闹。

岚安却不答话了,只是随意的把玩着头发,洗发液的味道徐徐飘来,她失落的神情让人于心不忍。

“好嘛,那咱俩去嘛,多大点事,找个周末就好啦。”柘木无奈道,岚安这才灿然的笑了。

两人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十点了,柘木累的骨头架子要散,岚安却兴致勃勃的收拾东西。

“你做什么?”柘木见她没有睡觉的打算。

“准备去写生的东西呀。”岚安边收拾边回答。

“急什么,又没有定时间。”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明天正好是周六。”

“大姐,咱不能好好休息休息嘛?”柘木叫苦连连,想到明天还要早起恨不得立马圆寂。

“乖,姐给你买糖吃。”岚安笑眯眯的摸着她的头,柘木柔顺的发丝摸起来像只毛绒玩具,让她一时舍不得撒手。

地点定在了郊区,两人一早背着画板,提着不算轻的东西赶了七点的车出发,柘木不断强调她们不必非要赶早车,晚点也没有关系。显然岚安并没有听进去,她定好闹钟,收拾差不多就开始狂轰乱炸的叫醒了柘木。

好在天气很好,一到郊外,空气变得格外清新,前天下过雨的潮湿,阳光一照,那种淡淡的花草气息一股脑钻进人的鼻孔,说不出的舒服。柘木放下较重的行李,躺在还未干透的草地上,感受着清风拂面,阳光普照,天蓝的像水洗过一般,同山脉的翠绿形成了相近的养眼色号。

“快起来。”岚安拿出垫子铺了上去。

柘木帮她拿出花架,支好画板,又去近处的河里打了水,岚安这下彻底安静了,柘木没有画,反正自己画了也是浪费资源,索性躺在一旁欣赏岚安的画。

岚安画画非常快,蓝色打底简单勾勒出大型,接着换笔开始填色,她调色非常快,哪些颜色碰撞在一起能形成什么颜色似乎已经刻在了脑子里。

看到这里,柘木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哪些颜色调出来是什么颜色呢?”

“试呀。”岚安笑得一脸宠溺,也许是觉得柘木的问题实在是太傻了。

颜色填好后,柘木基本就能看到眼前的风景是如何被留在了画板上,简单的就如呼吸。对她而言却难于登天,甚至于某种颜色的底色和该调配的是哪种色号都摸不着头脑。

“我觉得我应该会报考林大。”柘木突然对着岚安的背影说道。

岚安停下画笔,回头看到柘木过长的刘海遮住眼睑,脸上怅然若失的无力感让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心疼。

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柘木抬眼看她,水汪汪的眼里弥漫着一层道不明的雾气,不知是遗憾于不能走美术专业还是什么,她薄唇微启,给了她一个牵强十足的微笑,好像在安慰她:不必担心似的。她一时心疼托起柘木的脸颊,不由分说的吻住了她的额头,柘木当场石化,她僵硬着身子不知道作何反应,愕然的神情里是那样的惊慌失措,意识到柘木身体的抗拒,岚安心脏猛然陷下去一块,她悄然坐回背对着柘木一动不动。

两人一时无语,紊乱的心跳终于回归平静,僵硬的手指慢慢回温,柘木回过神,听得到远处潺潺的流水声,以及自己心脏的回响,刚刚似乎发生了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额前还留有岚安的余温,鼻尖还闻得到她身上好闻的桂花香味,意识到这些的柘木,原本平静的心跳又一次乱了节奏,她看向岚安瘦弱单薄的背影,此时是那么的寂寥。

“呃……我……”柘木无助于自己的拙嘴笨舌。

“我,我只是想鼓励一下你。”岚安明明就在身前,声音却像是从遥远的哪里飘来,柘木心下一惊。

“我没有误会。”柘木模棱两可的话让气氛更加僵持了。

岚安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柘木看不透,眉宇间的愁容像是化不开的墨,透着不详的黑气,她苦笑的扯开嘴角,但那笑容实在是有够牵强的,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柘木彻底慌了神,有种要失去岚安的不安,她伸出手,拇指触到她的下唇,两人都怔住了,反应过来的岚安一把打开她的手。

“你做什么?”岚安蹙眉,一脸的不悦。

“我也不知道,只是,只是觉得你的嘴巴好软。”柘木的样子像个没开化的小孩,岚安被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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