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看到尹无宗这幅神态,先前的戒备提防恐惧全都被抛之脑后。韩瑾不打算直接戳破这一层窗户纸。他曾在话本里见过一句话,如今倒是深有体会。
“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就心照不宣。”
他不知尹无宗究竟会不会对他下手,尹无宗自己也不打算现在就把话撂明,这可不就是“不知怎么面对”嘛。韩瑾讪讪的笑笑,神色如常的说:“这个嘛……弟子愚钝,对阵法一窍不通。”
“……出息。”尹无宗虽然嘴上照例嫌弃他,但心中却是暗爽。
这个徒弟倒也不算太赖嘛!
他冲韩瑾招了招手,说:“你过来一下。”
韩瑾走到他身边,尹无宗站起身来,说:“你试着把灵识扩散到阵法所在的天上地下,看能不能摸清这个阵法的格局。”他说:“如果没想错,这个阵法应该是灵力所布,下面压着灵石。这种阵法的走势很好判断,你试着感受一下。”
韩瑾犹犹豫豫,还是放出了灵识。他默然片刻,弱弱的问:“我要感受什么啊?”
“灵力轮转,风水走势。”
“噢……”韩瑾闭上眼睛,又仔仔细细地探了一圈,说:“我好像……感觉不太到。”
“唉。”尹无宗真情实感的叹了一口气,说:“应该是完全没经验,一时半会也学不来。”他手一挥,周身空气切切实实的冷了下来,深蓝色的半透明气流在空中缓缓流动。
“你看,这个阵法,法流涌动,归于正东,纳于伤门,五行属木,主伤害,多变动,可追罚,使债有所偿。”
“阵法凶险,且八门常变,要破不易。而且你看。”他往下一按,地下的阵石都慢慢现出虚影。
“这……有什么问题吗?”
尹无宗淡淡的望了他一眼,说:“阵石埋得越深,阵法越强越凶险。这本是个大凶旳阵,阵石却这么浅,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阵……别有洞天?”
尹无宗:“…………”
“???”
“……说明布阵之人不用心,或者只知一点皮毛,更凶的阵他压不下去啊!”尹无宗心中怒道:“果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韩瑾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说:“弟子记下了。”
这还用记?!
呼——呼——不能和这么个二货一般见识。尹无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说:“不过,这个阵确实别有洞天。”
“这个阵法应该是阎……殷肆鸥自己生创出来的,尤为奇怪。它的追罚效应,覆于布阵之人身上。”
“嗯?!怎么会有这样的阵!”
“骗局而已。而且拔舌相在阵石上还留了魔识印记,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怕自己撞了大运没死?”
尹无宗笑了一下,说:“是吧。他既然留了印记,旁人再怎么动,债都该由他来还了。”
只是他有点纳闷,为什么殷肆鸥布了这么一个奇怪的阵?就算要帮白缁,也不应该是束缚阵吗?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说:“罢了,阵也探完了,我们去找……”
“拔舌相。”
他们重新潜入了拔舌相的大宫殿。在威名在外的大魔头老巢里来去自如还不被人发觉,怎么说也算是一桩奇事了。韩瑾有点兴奋,说:“师尊!”
他叫完人,突然就没说话了,尹无宗转过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了?”
韩瑾摸了摸头,小心翼翼的问:“你是……无宗主上吗?”
尹无宗转回了头,没有理他。韩瑾知道,他这就算是默认了。
“唔……我喊你师尊,老觉得有点别扭,要不我还是像你的门徒一样,喊你小主吧?”
尹无宗不置可否。片刻之后,他说:“我的门徒不叫我小主,他们叫的是主上。”
韩瑾心说上回那个殷肆鸥就是叫的你小主,但也没回嘴,只是喊:“主上。”
“我们在这个殿里畅通无阻,是不是因为你是万相门的门主,这个大殿认出了你的印记?”
“以前倒是有,不过现在没了。”
“啊?”韩瑾还欲再问,被尹无宗打断了。
“嘘——”
“?!”
尹无宗让韩瑾闭嘴,韩瑾瞬间汗毛直竖,看向前方。前方有一个穿着官袍的男人,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但衣着整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一个。
是拔舌相?
韩瑾心中警钟大作,尹无宗却偏了一下身体,正好将韩瑾挡在身后,隔绝了拔舌相打量的目光。
拔舌相,拔舌相,韩瑾一直以为他是取了拔舌地狱之拔舌,人臣宰相之相,没想到那只魔物一张嘴,里面当真是空空如也!
能够看见他惨白的牙齿整整齐齐,但黑洞洞的口腔之内空无一物,看着十分悚然。但无舌并不影响他开口说话,他的吐音非常的清晰,恭恭敬敬的对尹无宗行了个礼,喊道:“主上。”
“嗯。”尹无宗正要往前走,突然想到了身后的韩瑾,直接背过手牵起韩瑾的手,食指在韩瑾的手背上轻轻敲了一下,示意他别怕。
韩瑾心中百感交集,顺着尹无宗的牵引往前走,一面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心说或许他们猜错了。
或许这就是他的师尊吧,才能这样一言不发的温柔体贴。他心说,若是无宗主上,难道还会这样安慰他?
可如果师尊没有问题,那有问题的就会是谢暮山。难道谢暮山在骗他,或者……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小师弟?
这个念头一出,就立刻被他否认了。毕竟人可以作伪,像月前身那样的极品宝剑却万万做不得伪。
除非……是他的主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剑就落到了别人手里,只是会自行封剑,拒绝旁人使用。
先前谢暮山用剑指着他的时候,可是出了鞘的,绝对不曾自封。
他又把目光移向了拔舌相,心说他在这一场离奇的戏剧里,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实在难解。
他们很快走到了大殿上。那最上面的宝座用乌金雕成,威风凛凛,九五之尊,与人间帝王的龙椅倒是别无二致。再一联想拔舌相身上一丝不苟的官服,想来这个拔舌相应该为人时是个人臣,攀权附势,企求地位,哪怕入了魔,也还是这副德行。
那他是因为什么入的魔呢?总不能……是因为做人的时候仕途到头了吧?!
这个想法实在猎奇,但看官注意,事实上还当真大差不离。拔舌相用一张嘴,内外逢源,险些将大吴王朝直接送走。他一面做当年吴惠王的宠臣,一面做敌国番奴的奸细,国境线三入三出,以三寸不烂之舌,讨得两方信任,还在朝中做到了宰相。
后来与当时的阉奴大太监玩宫斗,还弱了那么一丁点儿,东窗事发,被打入大牢,拔了那条舌头。他自觉若是就此死了,必然要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可这辈子的荣华富贵都还没有享完,心中怨恨不已,誓要断送大吴江山,自己封帝,就一念之间入了魔。
但他实力确实不算很厉害,在当年的尹无宗手下也就是个虾兵蟹将。赖他生了一张好嘴,阿谀奉承,是条好狗腿子。尹无宗觉得有趣,就把他留下了。
他虽然野心不小,但看起来当真是非常忠心。一如此刻,他将尹无宗送上了主座,又看向韩瑾,疑惑的问:“这是?”
尹无宗冷冷的说:“我新收的徒弟,亲传弟子。”
韩瑾:“!!!”是的没错我就是师尊的亲传弟子,你们这些野门徒,等着被师尊清理干净吧!
拔舌相点了点头,笑着说:“不愧是主上带在身边的亲传,双目有神,慧根明净,一表人才啊。”
这瞎话真是瞎的不能再瞎,尹无宗冷哼了一声,连韩瑾这样的货色都觉得“谬赞谬赞”。
拔舌相正引着尹无宗往前走,后者此时完全不耐烦他这些恭维奉承,直接走上台阶坐到了宝座上。拔舌相身形一僵,随后往边上一喊,两个侍女走进来,为拔舌相摆上了椅子。
他往尹无宗的宝座处一伸手,说:“既然是亲传弟子,自然要紧紧跟着师尊。小师弟如何称呼?站到主上那里去吧。
说完,他就自己坐下,姿态全然不像什么手下,看来尹无宗不在的这十几年里,他也是习惯了端坐高处,作上位者。
韩瑾一时有些不爽,但还是没多说什么,站到了尹无宗身后。
尹无宗眯着眸子看了拔舌相一会儿,随后说:“茶呢?”
拔舌相斯斯文文的露出一个笑容,说:“啊,是了,主上久不曾回来,我们这些做下属的都要忘了规矩。”
说完,他拍了拍手,又有两位侍女走上前奉茶,但与方才的侍女完全不同。尹无宗接过了茶,还是他喜欢的那股味道,十分清苦,连着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韩瑾在后面闻到了那股味苦的茶香,不由得微微咋舌,心说这怎么能喝的下去。但尹无宗动作毫无凝滞,还仔仔细细地品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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