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君当年要在修仙界的地盘上扩张,虞城,瓷间城,璞乩城,都是这么来的。夺到了城池,要管理也是一件麻烦事。拔舌相当年官至宰相,对集权与分管之事十分熟悉,在那个急需用人的时候,算个人才。”
“那条会奉承人和算计人的舌头已经被人拔去了,但入魔之后,又能说话,他就攀上了本君,算是在这方面立了点功,人又机灵,就允他做了个“拔舌相”,兼瓷间城城主。”
“谁知十多年不见,居然已经蠢成了这样。他有野心,本君和阎……殷肆鸥都知道,但他敢直接在本君面前摆架子,那可真是活腻了。”
说到最后,尹无宗的眼底终于显出了一抹狠色。韩瑾心说太岁头上动土都没有拔舌相这样的行为愚蠢了。没想到享了十多年的荣华富贵,连脑子都没了。
韩瑾思索片刻,又问:“那个殷肆鸥,究竟是什么人?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殷肆鸥……”尹无宗轻声重复了一遍,转而问道:“你知道万相门三个修罗王吗?”
韩瑾顿了一下,说:“阎修罗,魇修罗,艳修罗?”
说完,他心中暗道,这取名的怕不是个鬼才,没忍住笑了一声,说:“怎么这么巧?”
尹无宗哈哈大笑了两声,说:“没什么好巧的,他们开始不叫这么个名字,都是我改的。”
“最开始是阎修罗,他本来叫儒战魔。有一次我和他围剿一个世家,然后兴之所至,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有一次,围剿一个世家。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藏了多少吨的血泪,多少车的尸骨!
那时的他站在寮望台上,忽然吟出一句旧时书册上读到过的诗。
“熊虺食人魂,雪霜断人骨。嗾犬狺狺相索索,舐掌偏宜佩兰客。”
他轻轻地叹道:“我即是那个恶鬼头子。”
彼时,儒战魔刚从下面的战场上来,低头私下一块染血的衣角,发出“滋啦”的丝绸破碎声。他听到战场的悲风带来这么一句低吟,只是轻轻的笑了一声。
他走上前,为尹无宗披上了厚大的狐裘,笑吟吟的说:“哪里有恶鬼头子这样的畏寒?”
尹无宗一愣,笑着摇了摇头。儒战魔又说:“你若真是恶鬼头子,那我就做你阎殿下第一修罗罢。”
他们并肩而立。半晌后,尹无宗问:“当真?”
“是啊,反正我本就是个厉鬼,当个鬼卒也无妨。”
尹无宗轻轻的笑了,温和的说:“好。”
“……”
“那我给你改个名,叫阎修罗,全称阎殿下第一修罗,怎么样?”
“却之不恭。”
“…………”
尹无宗想到往事,不由有些怔然。直到韩瑾不安的喊道:“主上?主上!尹无宗?!”
尹无宗蓦地回神,笑说:“抱歉啊,方才我走神了。”
韩瑾:“???”
尹无宗温声问:“我方才讲到哪了?”
韩瑾犹疑片刻,说:“你第一个给殷肆鸥改了名字。”
“哦,对。第二个则是艳修罗,她是个漂亮女人,但是老了,最开始叫艳魔。后来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就自己改了一次名字,叫罗刹主。本君当时正想着,阎修罗既然是第一修罗,那起码也要有个第二,正好就收了她,便唤她叫做艳修罗了。”
韩瑾:“……”
好吧,无宗主上,确是奇人。
他觉得这威风凛凛臭名昭著的万相门三修罗背后故事未免有些荒谬好笑,不由得好奇问:“那第三位呢?”
“他?”尹无宗哑然失笑,说:“他就更无趣了。他真名叫做魇魔,是个为了与人竞争而入的魔物。当时他听万相门有两个修罗,是本君最亲信的亲信,就和另一只魔物争起来,非要争这第三个修罗的位置——当时本君都没决定要设第三个。他胜了就来找我,险些被我直接掐死。”
说到这里,他没忍住笑了一声,说:“没什么神经病,只是当时心情不好。”
喜怒无常……
尹无宗对他的心思全然不知,只是继续说道:“那半个月,他一直在本君面前邀功,本君觉得还挺有趣的,正好他的‘魇’和阎修罗的‘阎’,艳修罗的‘艳’是谐音,还挺有缘的,就封了第三修罗。”
韩瑾哈哈大笑,说:“这个魇修罗,倒确实是个奇葩,不知和他撕逼的另一个奇葩是谁?”
尹无宗促狭的一笑,说:“我还以为,你只要听到这个,就能猜到另一个……奇葩是谁了呢。”
韩瑾一惊,稍稍思考了一下,说:“该不会是……”
他对上尹无宗盛满笑意的眼睛,脑中突然空白了一刹那,随后“唔”了一声,说:“那个……该不会是拔舌相吧?”
“嗯,是他。”尹无宗转身便走。韩瑾连忙跟上,说:“师尊……不不不,主上,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饿了,吃东西。”
韩瑾心说你怎么又饿了。明明是同样的身体,尹无宗可实实在在比白缁要矜贵多了。
“那我们现在……要去找拔舌相?还是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侍女?”
尹无宗心中暗骂了一句,说:“那拔舌相明摆着是要准备谋权篡位了,本君倒是不怕。不过你这小子,指不定在这里多待半柱香就无了。想待吗?”
韩瑾弱弱的说:“不想。”
尹无宗冷哼一声,万事都嫌麻烦,出个殿的功夫,他又开了一道阵门。
传送阵十分耗费灵力,想来尹无宗也需要大耗心神之力。但尹无宗显然是再苦再累也不愿多走几步,开传送阵的动作驾轻就熟,想来以前没少这么干。
韩瑾突然想到谢暮山。不知道到底怎么和谢暮山联系才好,他不由十分头疼。想到尹无宗对他的态度,虽然老是嫌弃这讥讽那,但确实还是把他当一个徒弟的。
是不是其实这个无宗主上并没有世上传言的那么坏,只不过有些厌世,少了几分情义?
是不是即使是谢暮山,他也不会太过分,也会一边嫌弃他,一边保护他?
也不知道谢暮山的伤到底有多重。但拔舌相确实是一只魔头,纵使谢暮山天眷道子,也占不得什么便宜。
韩瑾心中闪过许多个念头,但还是被他强行按捺住。他心说再等一等,看看尹无宗究竟是不是一时兴起。
“……主上,你还不曾说,那个殷肆鸥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感觉你格外器重他?”
“器重?”尹无宗讥讽的重复了这两个字,说:“他不是我的下属,他是我过命的兄弟,是我母亲的旧识,是不甘消散的厉鬼。当年我落入大灵蝠族手中,险些命陨,是他将我救了出来。”
“我是恶鬼头子,他便是我身侧的修罗,我们相互信任,相互依存,如同火种一般活下去。”
“我若不死,他便不会散,就是如此……”
……如此相连。
韩瑾不由得咋舌,说:“他……”
他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后文。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不甘消散的厉鬼……可是,他不是魔头吗?”
尹无宗偏头睨了他一眼,眼中闪烁着一丝诡异的精光,但最后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说:“你看我在意吗?”
韩瑾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们进了边上一家食肆。尹无宗扫了一眼墙上的菜单,冲小二说:“莲花血鸭,平桥豆腐。”他说完,偏头看了一眼韩瑾,说:“你想吃什么?”
韩瑾愣了一下,说:“我都可以的。”
看尹无宗目光移都不曾移开一点,韩瑾说:“那……来个蟹粉狮子头吧。”
“嗯。”韩瑾重新看想店小二,说:“快点,打包。”
好嘞!店小二吆喝了一声,便蹦跳着奔向后厨去了。这家店上菜速度确实一绝,不到两柱香,小二就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递给了尹无宗。
他擦擦汗,说:“二位客官,怎么不坐呐?”
尹无宗示意韩瑾接过食盒,颔首说了声:“多谢。”便领着韩瑾离开了。
韩瑾本以为下一站该是客栈了,出乎意料的是,尹无宗带着他左转右转,到了一片花地。
当时已经是半夜了,韩瑾大吃一惊,心说难道尹无宗不禁矜贵,而且孤傲高洁,凡间客栈都不能住,只能睡在花地里?
自古鲜花配美人……
天地一穹庐,以天为被,地为席……
刹那间,韩瑾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还是有点费解,尹无宗脑子里究竟是想的什么啊?!
尹无宗完全没理他一下,走到一颗花树边,拈着一朵花,但没有扯下来。极寒气劲催动,灌入那一朵花中,很快,花瓣上就凝了一层寒霜,摇摇欲坠,不能再承受一点了。
尹无宗皱起眉头,但黑夜遮挡之下,韩瑾并没有看见。他看着那里专心致志,也不知在作什么,便就近找了个地方打坐修炼。
尹无宗又换了一朵花,重新拈住,灌入气劲。他的气劲太过阴寒,总是撑不了多久,花朵就会彻底结成冰。他叹了一口气,心说果然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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