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除了跟着白缁，还能怎么办呢？现在被粗暴的赶走，他也只能懊恼的发火，却又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

阵灵一闪，就躲过了月前身那道凌厉的攻击。随后阵灵只是挥了挥袖子，便是狂风袭来，平地四处皆是风起。

谢暮山一惊，想要来挡，却没来得及，早被大风刮开几十米。

没有添伤，意图很明显：滚远点。

阵灵大概也很无奈吧，毕竟一日之内碰到这么多奇人，实在让人不好过。

他却还保持着那温润的声音，说：“想着你的来处，漫漫长路，马上就能走完了。”

谢暮山不愿走，但又不知所措，只能倔强的站在那里抹眼泪。

看着样子是很让人心疼的，可惜阵灵似乎没有心。

一人一灵遥相对立。谢暮山身上沾了许多血，紫色衣袍此刻看起来也是一片暗黑，居然与那道身影有了几分相似。

不过谢暮山看着那个阵灵孤高飘逸的姿态，突然觉得他和白缁很想。

一样是温润如玉，一样是孤绝似松。

让他一时有些恍惚了。他一向不喜欢黑衣，就像当年那只羽魔，又像现在这只阵灵。

和白缁相似，只是一袭黑衣大袍飒飒然，更添禁欲，难以侵犯。

他忽然感觉大地似乎动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皱起眉来。

随后再次动摇，比刚才还要猛烈。阵灵飘浮在半空中不受影响，谢暮山的身体却摇晃了一下。

天边两轮血色的日月此刻像是活了过来，慢慢向地面扩散，如暗色血液流动，那是阴阳混乱的征兆。

圆日变缺，缺月变圆，在天边拖下长长的血痕。谢暮山心头一紧，脸上一片狠戾。他紧紧的攥着拳头，终于下定决心般往外冲去，以灵力御空，如同利剑。

那阵灵没有骗他，他想着阵外之景，不过一息，便在鬼墓门口了。

而此时，人间也开始出现了异样，夕阳西下，一片赤红的火烧云，和地狱里的日月有些相似。而在东方的天边，已经有了一线黑色的痕迹。

没有人会怀疑，太阳东升西落，黑色也从那里开始。但是谢暮山此刻却很清楚。

那是无间地狱的影子，一旦占据了人间，便是六界的混乱。

红尘将失其序，天道将败其威。

鬼墓之中，无数黑雾四散，还在八座石兽前进进退退，没有冲出去。

石兽发出比先前更加刺耳的巨吼，拖着长长的调子，像是末日的警告。

难怪白缁让他出来守阵，原来阵外天地是这样的灾难。谢暮山低着头，嘴角却勾出一点笑意。

你原来这么在意这些吗？他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黑雾涌出，那是十八层地狱众多恶鬼，是古往今来无数奸佞。

八座石兽的吼声越来越悲壮，看来是撑不了太久了。谢暮山轻轻的叹了口气：“遇到事了就把我赶出来兜底。”

有点混账。

“你要是赖在里面不出来……”谢暮山眨眨眼，看着越来越浓的黑雾，有那么几丝已经冲了出去。

那他能怎么办呢？还能再进一次冥界把他找出来吗？

他不允许，也不接受，白缁必须安然无恙的从里面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绝望。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怎么能不出来！

他下唇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如果白缁在这里，大概已经冲上去狠狠咬住了吧。

但凡有个人在这里他大概都会恨恨的冲上去……

他猛然抬头，旋即转向身后，全是黑雾，根本看不清什么，像是又回到了恶鬼地狱。

而石兽的声音越拖越长，分明是在警示着：强弩之末！

黑雾窜出去了几丝，而他猛然想起，石阵之外还躺着几个凡人，至今未醒。

谢暮山心急如焚，周身紫色灵光大放，一两米处瞬间清明，鬼气绕行。所幸鬼雾还未侵入地上那九人。谢暮山沉着脸，还是再用灵流探了一遍。

灵台皆稳。只有其中一个看着年轻一点的被鬼气冲了一下，醒来后大概会发个把月的烧吧。

谢暮山松了一口气，用灵力凝成灵锁，将那九个人捆在了一起，随后剑尖一挑……

那几个人就这么飞了。

好吧，这样的送人方式，其实也很罕见了。

谢暮山冷着脸把闲杂人等赶走之后，再次转过身子，看向眼前那一片黑雾。

他能够感觉到，石兽镶着的狗牙已经隐隐有了碎裂的征兆。谢暮山阖上眸子，灵力流遍全身，偶尔有阻滞的地方，都被谢暮山咬着牙强行疏通。

随后，大量灵力灌入月前身，长剑一挥，灵力流出，包裹住方圆几里，凝起了一层暗紫色的半透明结界。

随后，他找遍全身，只寻到了一张皱皱巴巴，已经沾了血的旧符咒。

他没有半分犹豫，咬破指尖挤出一串暗红色的血珠，在符咒上空龙飞凤舞的画上了一长串，随后并起手掌向下一压，新的符咒瞬间压上了旧符。

符咒上血光大放，谢暮山两指并拢夹住了那张纸，默念了一句法诀。

招魂！

方才四溢的魂魄也好，现在冲出来的鬼雾也好，此刻陡然凝滞了下来。

那一刻的效果是震撼的，暴走的鬼气就像被按了暂停键。而下一刻，这样微妙的平衡瞬间被打破——

所有的鬼气都找到了方向，势如破竹的向谢暮山席卷而来。

尽管有护身符保护着他，他依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撕裂，四肢骨骼内脏都是剧痛。他的嘴巴抿得更紧，脖颈处微微一动，似乎吞咽下了什么东西。

这是和白缁学的，吞血嘛。

他依着本能，结印，封阵。可惜，按照他的封印方法，只能把自己和鬼气一起封住。

他显然也是发现了这点，招魂，封印，那么他必然是阵眼。

然后怎么办呢？他指尖微动，捻了一个诀，只放出极少的灵力，指了指身边一个鬼魂。

在那个鬼魂惨叫着，即将被绞杀时，他突然停下了动作。

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真的有那么容易出来？

“你……你是谁？”方才那只鬼嘶哑着问。谢暮山看向他，突然有些疑惑。

居然还有意识？

难道出来的其实是地狱之上冥界里的鬼魂？

如果这样，韩瑾呢？

是的，他好歹也在方圆五里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若是韩瑾在这里，怎么会不来？

而韩瑾的鬼气根本就不够他一直待在里面。他不应早就走在往生途上，然后出来了吗？

这个鬼阵，到底是什么构造？

谢暮山脑子里蹦出这么疑惑，实际上也只有几秒而已。他问：“而乃何人？”

那鬼魂很快答到：“我叫林麒，刚饿死在理厢城外，走到了黄泉路，突然发现后面好像有一道门开了，就顺着这里出来了。”

新死之鬼？

不是，你出来干嘛，想要夺舍变凶尸吗？

谢暮山的脸瘫了一下，又问：“你们都是刚死的鬼魂？”

“是啊！”

“是的是的，这是哪呢？”

“我也是，我刚死，就过来看看！”

谢暮山的脸越来越瘫。这一群鬼兄相互应和着，其中还不乏有几只鬼中清流，嚷嚷着：

“你这小孩会不会说话？你才死了呢！”

“我没有死啊，我刚刚不还和阿春姑娘在……嗯嗯……的吗？”

“……”

好吧，死法也还挺清奇。

谢暮山看了一眼隐没在鬼雾之后的阵门，无比烦躁，动了动嘴皮子，冷声说：“闭嘴。”

淹没在一片鬼哭狼嚎里，没人听到。

呵呵，鬼都没听到。

那些鬼还在七嘴八舌的交谈着死亡心得，甚至还有攀亲戚找老乡，通往黄泉搭个伴的，一时间非常热闹，半点不像被关在锁鬼阵里。

按照旁人，下一步就是绞杀了，因为招魂本就耗费心神之力，还任他们躁动，谢暮山几乎要被透支。

他索性又拿出那张招魂符，重新画了血符，压在上面，又成一张新符。

但这张符所耗灵力并不大，它只是一张简简单单的静音咒，能让这一众恶鬼都把嘴闭上。

鬼气又凝滞了一秒，不过这一次是因为不知所以，面面相觑。

谢暮山感觉到自己的心神活气都在被慢慢消耗。现在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那阵剧痛，只是细水长流的难受。

他一时感觉凉意进了骨髓，冻得打了个瑟缩，随后继续看向那一片黑雾。

他忽然问：“你们可以让让吗？”

让一让，让这可恶的黑雾散开，让我看看他。

或者是他所在的地方。

那些鬼魂似乎愣了一下，随后在他面前的那些都依言让开。

谢暮山道了一声谢，继续对着那座鬼墓发呆。

他实在不知怎么办好了。

韩瑾正沉浸在外祖的记忆里。阵灵说的不错，老韩夫妇受尽磨难这么多年，人间的事已经忘记大半了。

但对着碎到不能再碎的零星记忆，他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甘之如饴。

老韩当时还非常年轻，看眉眼与韩瑾有几分相似。但是没有那么张扬的气质，反而是唯唯诺诺，有点迂腐的儒生相，偶尔还有点儿乳臭未干的稚嫩。

他穿着青色长袍，在家等算日子应该要来的报喜官。当然，这是他的预期，虽说很谦逊，但他骨子里还是有点傲气的，正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年纪嘛。

他似乎是笃信自己会中举人，正在宽慰家里人，温声说：“爹娘不必担心，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嘛。”

韩瑾看着，蓦地一笑，他作为一个局外人，清楚的看见老韩眼里的得意。

潜台词是：我的就是我的，别人抢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