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缁听到他开口,着实顿了一下脚步,却不是为了收剑之事。
仔细想来,他这几日做的事情,虽说于情于理本该如此,但确实太伤人心了。而小暮山居然冰着一张脸,最先说的是帮他收剑。
他确实不喜欢手里老是拿什么东西,忙不迭的把剑递给谢暮山,两眼弯弯,笑着说:“谢谢宝贝儿关心了。”
还带着点“我再也不会离开你”的意味,毕竟神器事大,总是要一直在一起的。
只可惜,谢暮山视而不见,哼都不哼一声,沉默的把难逢收入灵识中。
与谢暮山费尽心思哄他结果遭他冷落的场景,何其相似啊。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世人诚不欺我!
他决定哄一哄谢暮山,拈轻怕重的想选一件,结果发现哪一件都很不仗义。
是早就不打算让他和自己以身试险却一直哄着他?
是觉得自己可能出不来了在把他赶走前说重话让他不要太挂念自己?
还是出阵后随便来个人说想带他离开,自己在那里犹豫再三?
按理说,像谢暮山这种经历过创伤的小孩,心灵会比较脆弱。白缁不禁没好好养着,还给他……
找更多的刺激。
白缁突然就很愧疚,又或者只是发现谢暮山生自己的气了,有点慌张。
白缁嘴巴开开合合,终于轻叹了口气,说:“抱歉啊,我太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自己对人好,自以为自己很理性,徒伤了旁人心。对谢暮山,白缁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谢暮山却似乎只是等他这么一句正经话,便自己开了话闸。
“我不在乎你能不能助我寻仙问道,你有你的宗法秘诀,不比那些大能们差一丁点儿。我也没有那么势利,看谁厉害就跟着谁。我曾经叫过你一句师尊,你认不认都是这样。”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辈子都会追随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不会生你的气,更不会离开你。”
“我情愿不得道飞升,永伴你左右。你明白吗?”
白缁心说:“我明白的。”他笑着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是真的?”
谢暮山用力的点了点头。
“也不生我的气?”
谢暮山低头闷了一会儿,说:“我一直都没有生你的气。”
一听就是鬼话,这张怨妇脸摆给谁看?但白缁没有戳破他,温柔的“嗯”了一声。
谢暮山又说:“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知道你是不想我也……留在无间地狱里再也出不来,我都知道,我也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气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快点长大,为什么不能赶紧变强。”
“我真的特别害怕,假如你真的出不来了,那我会怎么样。”
谢暮山的声音越说越低。白缁心头倏地一软,停下了步子,在谢暮山面前蹲下和他平视。
“没事了……没事了。你看,我出来了,承一位仙长好心,我身上的伤都在很快的愈合。好了,小暮山,事情解决了。”
小暮山抬眸笑了笑,有点悲哀的说:“这一次是过去了。”
“但江湖路远,谁知明天是不是就是下一次呢?”
白缁心头一酸,有些欲言又止,谢暮山却似乎不打算听他在说话了,把他拉起来,说:“走吧。”
二人一路无言,到了街上。他们订了三间房,把韩瑾放在了床上,白缁说了句:“有事喊我,我在隔壁。”就进屋了。
三四天阵中鏖战不眠不休,全靠执念撑到现在。他虽然有个疯子的灵识在体内,但毕竟不是个魔物,做不到那么绝。
是以一进客栈,他就被一阵浓浓的困意所席卷,晕得有点找不到南北。
他选了一个稍微斯文一点的姿势,省的小家伙们进来丢人太大,便昏昏的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了。白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高马尾已经散了下来,他索性将发带扯了,咬在齿间,耙了耙一头的乱发。
不知谢暮山是不是在房中贴了符纸,觉察到他醒了,马上推开了他的房门,正好看见他这样悠闲慵懒的模样。
有点……
好吧,算得上非常私人了。白缁那身血衣脱下,也没在换上别的衣服,只穿了一件还是沾了血的中衣,露出胸膛一大片还有许多瘢痕的肌肤。
谢暮山连忙低下头,闷声说:“你不先洗个澡吗?”
“嗯?”大梦初醒,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辨认不出在讲什么。他清了清嗓子,说:“待会去和店家说。”
谢暮山说:“你别扎了,我去和店家说吧。”便又匆匆下了楼。
白缁微微一愣,转瞬偏头笑了。他把头发放下,青丝散乱在肩上背上。有几缕从鬓边垂下,遮挡住想一旁窥探的目光。
他坐在桌边斟了一杯茶,放到唇边嗅了嗅,皱起眉来。这不是他惯常喝的味道,应该是客栈上房里自带的茶水。
其实说不上劣质,只是白缁嘴巴叼,有点喝不惯其他的茶而已。这几日事务繁忙,两个小家伙哪来那么多时间专门伺候他呢?
他只好抱着尝鲜的心态,抿了一口茶。
味道确实很一般,但茶汤颜色绚烂,恍若云霞,大概就是以此来搏一搏客人喜欢吧。白缁把茶盏放下,索性又躺回了床上。
楼下动作很快,他才刚躺上床,就听见门外一阵窸窸索索。
首先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声,随后谢暮山的声音响起:“我家公子不便示人,放在门口,让我家公子自取吧。”
白缁轻轻挑了挑眉,又听见小二狗腿的附和声,然后就是“哒哒哒”的下楼声。
自取就自取吧。白缁爬起来,谢暮山打开了门。
同时……抱着那一大缸子的水。
白缁:“…………”
谢暮山总归不是寻常小孩,抬这么大一缸水确实没什么问题,所以白缁毫不担心。他只是戏谑的说:“我家公子不便示人,放在门口,让我家公子自取吧。”
原话奉还。
“按照这句话的意思,你的下一步应该是敲响我的房门,然后说‘公子,你的水到了,把你放在门口了’,你怎么就这么直接进来了?”
谢暮山:“…………”
他确实无话可说,只能把水缸放下,抱着胳膊冷眼看着白缁。
奈何白缁自己就是个冻人玩意儿,丝毫不为谢暮山的冷气所退缩,轻轻的“嘶”了一声。
“我家公子?”白缁轻挑眉梢,说:“谁要把我领回家呀?”
谢暮山理直气壮:“我。”
白缁愣了一下,随后失笑,说:“目无尊长,小小年纪就要开始叛逆了?”
谢暮山没搭理他,心说:“反正是我的。”
他把换洗衣物放在板凳上,随后走到了床边。他目不斜视盯着白缁,眼神正直的跟盯着某棵树没有什么区别。
但白缁此刻春光大露,总归不好真的让谢暮山看个完全,便拢了拢衣襟,心中不禁觉得十分心酸。
若是韩瑾小傻子在这里,看到他只穿一件中衣还露了点里面的肌肤,早就慌慌张张的说:“师尊恕罪,徒儿还有事处理,先走了!”然后慌不择路的往外跑。
怎么谢暮山避嫌都不会避一下的?!
莫非在谢暮山的眼里,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额……
白缁突然有一点担忧。他下了床,谢暮山掐了个诀,床单顿时干干净净。
随后他就……这么不知礼数的上了床坐下,百无聊赖的望着白缁。
“不洗澡?”
白缁:“…………”不是小暮山你到底是什么稀奇物种啊!
他看小暮山那眼神,瞬间就没了教导的心思,依旧是风度翩翩走到了浴桶前。
只是他的身后慢慢有了一层白雾,在他将手放在肩头的那一刻,浓的像雾瘴一般,触碰到的时候却还是清新的。
谢暮山依旧坐在床上,但什么也别想再见到了。他嘟起嘴巴,一时有点生气。
不生白缁的气,那就生……
生韩瑾的吧。
他昨日去给韩瑾买了件衣服做生辰礼,青衣出尘,衣带随风飘扬,既儒雅又飒然,实在是好极了。
是以韩瑾最开始接到衣服的时候是很开心的,溢于言表的那种。
言语大概是:“你做什么给我买这个颜色的衣服呀!我不喜欢青色!你没看见我平日里穿的都是绛色嘛!”
语气多嗔,跟个小媳妇一样。谢暮山就看着他眉毛眼睛嘴角全在上扬还要故作不喜欢的摆一张将就般的脸。
果然是个傻子啊,他想。随后把韩瑾手上的衣服拿回来,说:“韩哥哥要是不喜欢,那这衣服我自己留着吧,再去为韩哥哥补一件生辰礼就是。”
他演技比韩瑾精湛不止一点点了,韩瑾听他这么说,脸色大变,说:“你平日里惯穿紫色,以为我不知道吗?算了,还是我留着吧,好歹是你精心准备的生辰礼,谢谢啦!”
话中语气淋漓尽致的展现了什么叫做“死鸭子嘴硬”。谢暮山嗤笑了一声,便进自己的房间了。
为着那件衣服,韩瑾昨日和谢暮山停止了战火,当然,单方面的。他甚至给谢暮山带了一碗红豆泥,用小巧的瓷碗装着,上面还摆了一只糖做的小猪。
没有当面给,而是放在了他桌上,纸条写着:“师兄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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