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暖春

白缁做好被劈的口吐鲜血的准备,没想到一阵闷响过后,天雷并没有劈到自己,而是感觉到一阵地动。

他猝然睁眼,眼前的土地已经被炸出了一条又长又深的沟壑。

白缁:“……???”

天遣会劈歪吗?

答案是不会。甚至以前有人想要躲天谴,飞出了几十米远之后,天谴活像装了个导航,拐了个弯正正劈在那人身上。

那这个黑云压墨风驰电掣的,不是天谴???

他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个念头,天雷却毫无间断的往下劈。与天雷一起的,是一场浩浩荡荡的山雨,密密的雨幕遮挡了视线,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将一切交给了自己的耳朵。

更匪夷所思的是,几十道天谴全都是擦着他劈在地上,白缁却毫发无损,连衣角都没有坏一丁点。

白缁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大概是疯了。二十七道天雷完毕,厚厚的云层中终于泄出一缕夕阳的余晖。

人间一片清朗,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白缁虽然安然无恙,但浑身都是湿漉漉的。也不知韩瑾和谢暮山被吹到哪里去了,想着自己要是被劈死,他们怎么说也要来收殓一下骸骨,便就近找了一块石头,躺在上面。

方才的事,实在是太蹊跷了。但是天道如此,人心何易?他也不在多想,只是悠然望着天边晚霞。

他轻轻念到:“日落夕阳第几峰,断霞千里抹残红。”

随后想起,他的娘亲似乎也念过这句话。

他与娘亲走在山间小道里,女人突然停下来,温柔的笑着,话语却是活泼的。她“哎呦”一声,说:“不行了!”

一旁的少年瞬间停下来望着她,担忧的说:“怎么了?脚疼?走不动了?”

女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认真的说:“我是走不动了。”

少年更担心了。女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我快要无聊死了,你怎么跟个雪娃娃一样不讲话呀!”

想到雪娃娃的时候,白缁的神色微微一动。但比起谢暮山来看,他这个“雪娃娃”实在是名过其实了。他有话必应,神情放松,最重要的是不冻人。

少年有些无可奈何,说:“那你想听我讲什么呢?”

女人想了想,往前走了几步,说:“你给我讲个笑话吧!”

这个要求实在无理。少年在大灵蝠间长大,连朋友也没有,童年基本就是被人用各种杂七杂八的“武功秘籍”“修仙法典”所糊弄,哪里会讲笑话呢?

毕竟那时的少年……额,虽然像个小太阳,但没有白缁或者尹无宗这么老奸巨猾。哄人的本领基本没有。

少年诚恳的说:“可是我不会。”

女人拒绝到:“怎么会不会?连逗人笑都不会你以后怎么找媳妇嘛!你是不是藏着掖着要把笑话都留给媳妇!”女人半真不假的瞪了他一眼。

少年又很实诚的说:“我就陪着阿娘,不找媳妇。”

女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撒泼到:“骗人!想和小媳妇偷情不许为娘的知道了!果真是个捂不热的雪娃娃!”

少年:“……”他无可奈何,只能开始想笑话。

“嗯……”他被“媳妇”刺激了一下,说:“有个丈夫去世,他的妻子依然不停的在给他扇风。邻人问妻子为什么,妻子说:‘因为我丈夫临死前说,若是他先去了,我要改嫁,一定得等他肉冷。’”

女人:“……”

少年望着她,干巴巴的说:“讲完了。”

女人:“……”

“无聊透顶了!重讲!”

“有个少爷不肯读书,他母亲就把他关在屋子里,给了他一本书,说:‘你老老实实读三天书,三天后定能有所收获。’三天后少爷果然说:‘我看了三天书果然大有长进。我一向以为书是用笔写的,仔细看了三日,才知道书都是一页一页用印版印的!’”

“……”

女人忍无可忍的说:“你这小孩怎么回事啊!居然连个笑话都不会讲,一个不守妇道,一个蠢笨如猪,越听越生气!”

说着,她还更加强调了一句:“我要是生出这样的少爷,一定要把他打死!”

少年:“……”他想了想,认真的说:“孩儿今年二十有二,已经不是小孩了。”

女人忿忿的“哼”了一声,说:“算了,我们来玩个飞花令,玩着玩着也能到家了。”

这个比先前讲笑话可正常多了,少年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女人说:“既然如此,就以沿途景色来对诗吧。”

那时应该是初秋,山间小路上飘了不少落叶,两边深山里的树也开始泛黄了。夕阳西下,撒下金红色的余晖。

女人先说:“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哪里来的牧人猎马?”

“我是牧人你是犊,我是猎马你是禽嘛。”

“……好吧。”

“西风尽有东风手,柿叶枫林别样春。”

“日落西山第几峰,断霞千里抹残红。”

“……”

两人就趁着夕阳,晃晃悠悠,踱回了山间轩阁。停停走走,似乎就要这样走到黄昏。

尹无宗曾经无比愤恨,怒吼着都是因为娘亲多管闲事,放弃了不问世事的隐居生活,非要再闯红尘,才会害他落到如此境地。想来,应该就是这一段了吧。

或许是受了生死二重阵的影响,让他时隔了几日,又想起这段记忆。但总归还是令人愉悦的。

果然还是娘亲,用那生来的羁绊,哪怕只是一小段温暖的回忆,也能让他短暂的摆脱那么沉重的担子,松一口气。

可是阿娘,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开了我?我又是因为什么,忘记了你?

等谢暮山和韩瑾披着一层皎洁的月光回到这里时,白缁已经在巨石上撑着睡着了。二人看到鬼墓附近一片狼藉,不由心中一痛。韩瑾直接呜呜咽咽的留下泪水,谢暮山怔怔地望着,像在心上扎了一根又细又长的针。

很疼,疼得几乎要垂下泪来,但是被强行忍住了。他走到地面破损最严重的地方,天雷落下的痕迹依然清晰,似乎围成了一个圈,而圈中间的那个位置则已经凹陷了很深。

白缁当时,大概就站在这里吧,仰头望着风雷骤起的天空。不知感受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可曾惊惶?

还是一如平常的视之如微风拂过,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呢?

谢暮山攥紧拳头,眼尾憋出了一片通红。他蹲下身子,想捧起地上的土。

或许也是白缁的灰。

他的动作突然顿住,随后睁大了眼睛,朝后喊道:“韩瑾……”

“韩瑾!”

韩瑾还从未听这个小大人如此叫喊过,猛地一回头,对上了谢暮山的眼睛。

夹杂着悲伤,愤怒,惊惶,以及……某种隐秘的期待。

他带着哭音问:“天谴……若是要劈人,是不是直接朝着那人砸……白缁他碰到天谴……是不是都不会躲?”

是啊,像白缁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若是知道了必有一死,怎么会仓皇逃窜,留下这处处狼藉?

泪水终于还是淌下,他哭喊着问:“是不是?!”

是不是不会?是不是天谴根本就没有劈在他身上?是不是他们不必再铲起一层土聊做毫无用处的缅怀?是不是……

你还没有……

韩瑾没有回答他,而是怔愣的望着谢暮山。

或者说,谢暮山的身后。

他看到那个为之流泪为之痛苦为之哀嚎的人,此刻正站在谢暮山身后,冲他微微一笑,安抚性的将食指抵在唇边。

没有满身鲜血,只是如同他们一般,被一场山雨淋成了落汤鸡。

仅此而已。

那个人张开了臂膀,将谢暮山轻轻揽住。

他说:“是。”

声音温柔得像是春风穿过林间,却又那样坚定,掷地有声。

谢暮山浑身一颤,回身紧紧抱住了他。

二月二十一即将过去,白缁,冬天是不是终于要走了?

这一场暖春,他等了十几年。

寒冷终于过去,他依赖的那个人也再次抱住了他。

尘埃落定,三个人终于能再体验一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简单生活。平日里依旧是看韩瑾和谢暮山两个小家伙拌嘴,或者下盘棋,当然,下多少盘韩瑾依旧是全输,然后再为此和谢暮山拌嘴。

至于老韩夫妇超度之事,白缁最开始提过一句,被韩瑾拒绝了。他说:“我要等回到了家里,将我外祖灵牌供上,再寻好山将他们合葬,在坟前超度外祖魂魄。”

让他们一恢复意识,就能找到共同的巢穴,然后幸福美满的携子之手,与子同走。

白缁赞许的点了点头,笑着说:“还挺用心,看来确实是长大了。”

谢暮山在一旁说:“我也长大了。”

韩瑾不屑的“嘁”了一声,白缁……

白缁偏头笑开了。

韩瑾忽然又开口说:“师尊,问个事。”

白缁讶异的望了他一眼,说:“说你长大了你怎么跟服毒了一样,问个事你还特意来个铺垫?”

韩瑾:“……”

谢暮山在一边毫不留情的嘲笑了一番。

韩瑾磨了磨牙,说:“我就是怕这个问题有点失礼……”

谢暮山说:“那你失过的礼可就多了去了。”

韩瑾:“……”

他一咬牙,问:“师尊你有没有进过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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