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除万相门,其实不全是为了谢暮山,还有他自己。
像是亡命之徒犯下滔天罪行之后想要销毁证据,也不知究竟有什么用处。但他就是悲哀的想着:“让我除掉万相门……”
除掉那一门邪宗。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了善面头陀。他没有天地灵力,所以不能分辨人鬼妖神,他开始只是忍不住为街上一个怪人所吸引。
善面头陀虽说听起来像个和尚,但实际上,他容貌身姿不过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
他也是极其有风度的,一身银蓝色大袍曳地,显得腰肢纤细,身量高挑,看着像个儒将。嘴角总带着三分笑意,竟与殷肆鸥有一点相似。
当然,总还是少了点气质。
谁能想到路上这么一个人,居然会是早已失去心智,行尸走肉一般的魔物呢?白缁当然也不例外。
他看着年轻人从黑夜里走来,只当是个云游的侠客,只是身上穿着未免有些贵气了。
只是高贵,但不出尘,一眼看去,就在俗世之间。
他看见白缁,笑意愈盛了几分,冲白缁走来,左手持剑,行了一礼。
白缁有些奇怪,但还是没有显露出来,只是回礼笑问:“阁下有何贵干?”
年轻人的嗓音并不老态,但十分沧桑,像是行了很远很远的路,话语间总带了些叹息似的呻吟。
“我想问问仙君,可曾有见过一人,姓严,约莫**十岁,嘴唇上方有一个痦子。”
寻人?
白缁心中有些疑惑。他见过的人难以计数,但年轻人给的线索太少,他完全想不起这样的人。
是以他带着歉意微微一笑,说:“抱歉,不曾见过。”
年轻人似乎有些遗憾,但还是温和的笑着,对他拱了拱手,说:“既然如此,也多谢仙君留步。不知仙君……可否往后为我寻他一寻?”
他十分诚恳的说:“那人对我十分重要,我寻了好久,也实在找不到。”
往后?白缁心中的奇怪感更甚,人都在这三言两语中陡然清醒了许多。他只犹豫了一下,便温声说:“那阁下可给我一个印,往后某定然多注意几分,若是看见,必然转告阁下。”
年轻人摇了摇头,说:“不用这么麻烦。”
他依然是儒雅的笑意,吐出的话语却令人毛骨悚然。
“我也可以自己看。”
随后他伸出了手,轻铠反射的光芒晃了一下白缁的眼睛,但他没在意,只是眯了眯眸子,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风刃甩了出去,自己则脚尖点地,连退数米。
随后是一道无器的凌锋自袖中出,不加任何灵力,裹挟着最纯粹的器形,器影,器招,器意,刺向年轻人。
似剑非剑!
似刀非刀!
似戟非戟!
似钩非钩!
偏偏有刚有硬,也有柔有退,有锋有刃,也有灵有气。明明他连佩剑难逢也不曾带在身上,此刻却仿佛有千把利兵,万道锋芒!
这是彻底领悟了万相宗法之后的第一战,却已经展现出骇人的力量,以及熟悉的姿态!
万相同宗,万器同锋!
我不再是那个恶人,但依旧可以做强者,除魔,卫道!
白缁虽然心有诧异,但并不乱了阵脚,攻击之后,便是一声长叹。
“……善面头陀。”
他没有天真的想一道凌锋就能制住善面头陀,善面头陀也不曾辜负他的期待,虽然被打的猝不及防,但身形如鬼魅,只抬了三次脚,走了三步。
就轻飘飘绕过冲他而去的那道凌锋,来到了他的面前。
但他望着白缁,眼神却十分困惑,试探的喊道:“主上?!”
虽然是一抹入魔的执念,他依然对尹无宗,或者说对他残暴嗜血的主上印象深刻。他分明记得,方才那一道攻击,与当年的主上几乎一模一样。
有的那点区别,也只不过是因为白缁行动比较仓促,没有用出十成十的力量来罢了。
白缁被他叫出身份,不由心中一紧,抬眸掠向善面头陀,眼中杀意更盛。
他缓缓重复了一遍善面头陀方才的喊话:“主、上?”
善面头陀:“……”
他似乎一时有些疑惑,虽然自家主上向来以“阴戾乖张,喜怒无常”的名声享誉天下吧,但是……
现在我叫你一声“主上”,又是怎么您老人家了??!
善面头陀不是没有看见白缁眼底澎湃的杀意,只是不知因何而起,是以虽然全身防御,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主上自当年血洗上陵暮山后,就不见了踪影。如今回来,怎么先来找小僧大打出手?小僧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主上,还请主上明示。”
不怪他如此疑惑,尹无宗当年在位之时,虽然宠信全然不能与那位相比,但也算得上亲近。如今尹无宗却向他动手,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会不会认错人了。
但是,尽管他不曾见过尹无宗的脸,这招式,这身姿,却是一如当年,只是少了几分浪荡,多了几分挺拔。
白缁抬了一侧眉毛,捻了捻手指,冰冷,干净。他不经意的问:“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这话就太尹无宗了,毕竟这种答非所问还非让你答不可的气势,实在是那人独有。
虽然乖张,但善面头陀实实在在的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的答到:“八十九年。”
居然不带一点犹豫?如此庞大的时间还能这样清楚?
白缁不予评价,又问:“那你随我杀过多少人了?”
善面头陀再一次毫不犹豫的答到:“难以计数。”
白缁:“…………”
你可真会答。
他冷冷的望着善面头陀,忽然轻笑了一声,问:“我让你杀谁,你都愿意替我杀吗?”
善面头陀单膝跪地,行了个礼,说:“万相门门徒,不论门第,不论善恶,不论种族,誓死追随主上!”
这倒像是万相门门徒们的一句口号,就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个意思。白缁沉吟片刻,冷笑了一下。
他没有任何前戏,直接发起攻击,嘴中还冷声骂道:“走狗!那我要你杀了你自己,可否愿意?!”
确实是走狗,悖天而为的魔物,也敢说“誓死追随”?!
善面头陀不由愕然,心下已经知道这一次,白缁是下了必杀的决心,便也不遗余力的挥出一掌,拍向白缁。
他浑身出现黑色魔气,丝丝缕缕环绕在侧,全是杀机。但挥出的那一掌,却带着纯粹的人气,分明是用的无相宗法!
白缁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掌处有一个晶蓝色的符文,像是一个浓缩的阵法,藏纳着无穷的力量。
显然是出自尹无宗!
白缁皱了皱眉,飞身一闪,躲过了那道攻击,却没有躲过周围的威压,气沉丹田扎稳了下盘,这才没被那无形中的压力压的跪到地上。
而还未落地时,他的身上鲜血四溅,撒向周身,绕他之地,围成了一个有些歪歪扭扭的血色圆圈,有些渗入了地下,有些还反着月光。
巅峰状态下的尹无宗,能成为近百年间第一人,果真不只是靠心狠手辣,手段也是强大如斯!
善面头陀莞尔一笑,说:“主上,您身上有伤。”
不是善意的提醒,倒像是幸灾乐祸!
白缁愤怒不已,厉声喝道:“谁是你主上?!”
善面头陀似乎是有些惊讶,挑了一下眉,说:“哦?”
白缁在风中抽出一柄剑,挽了个剑花,剑尖斜斜的指向地面。
白缁冷笑道:“尹无宗已死!”
“杀人者,某也!”
他长剑所挥,只有拂尘白丝般的一线攻击,凝聚而不分散。
却比那如同掀起惊涛骇浪般的剑招来得更迅捷,更精纯!
空气中甚至没有破风之声。
亦或者,确实没有破风……
亦或者,此乃虚,身后乃实。
亦或者,虚实之境已然通透,我处,以实化虚!
镜中,以虚化实!
你可能辨谁真谁假?却是一样的凶狠霸道,要你狗命!
善面头陀面色一凛,终于将腰间那三尺青锋拔出剑鞘。行且软剑如毒蛇,儒将身影似魍魉,一人一剑,往后一格,挡住突袭而至的一道剑意。
可还没有完,此地有千千万万面镜,那么白缁的攻击,就能化作千千万万道剑意。
他早就发现此人行走如风,自然不会放任他借势碾压,在最开始就已经布好了阵法。
你来去自如,而镜无处不在,于是八方皆我,你又躲到何处?
剑意。
剑意。
还是剑意。眨眼之间,善面头陀已经身负数道伤口。不过他像个儒将,自然也不是个废物,躲闪间已经摸清了阵法的门路,没有再避那即将刺入眉心的一道剑意。
他阖上了眸子,掌心相对,五指相接,双手结印,又是一个全新的法印。
晶蓝色的光幽幽亮起,闪烁,纯洁又冷酷,温柔又肃杀。
平地狂风骤起,黑云压天,是此印的威压。
遮天蔽日,再也看不见头顶三尺皎洁光华,目光所在之处,只有沉沉的暗淡。
白缁沉下了脸。善面头陀的做法一点也不错,他的血液映着月光,如同镜面一般反射着,于是有月光处,便有阵镜。
而此时,阵虽未损分毫,却已经破了。
好一出以彼之道,还诸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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