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叹了口气,说:“哥哥哪里会连这种事情都不记得,只是不愿叫罢了吧。”
摇骰的洒扫的打杂的此刻都心有灵犀的露出了一个震惊加了然的表情。
东家以前那么高冷不近人情的人,今天居然会要求赌注是“管他叫弟弟”,在那位野来的哥哥要转身离去的时候,还拦着不让人走,非要他兑现赌注!
我就说是东家他娘和野男人的私生子吧!不是亲哥哥那绝对不能啊!
韩瑾深吸一口气,以大丈夫顶天立地能屈能伸的气势喊道:“弟弟!”
亲哥哥与亲弟弟终于相认,难道以后东家终于能因收到亲情感化变为一个正常的小公子了嘛?!
以后场子里再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哀鸿遍野了!!!
年轻人与韩瑾都没有听到劳动人民心中的呼唤与呐喊。他们隔着一张赌桌,遥遥对着。那一刻,韩瑾看到年轻人的眼里都是悲哀。
但他确实是笑着的,那么悲哀很快被他藏进眼底,而他望着韩瑾,嫣然一笑,说:“嗯,哥哥。”
韩瑾:“……?”
年轻人说:“哥哥要走了?”
韩瑾突然发现自己误会了年轻人太多。他一时有点尴尬,还有些微妙的愧疚,说:“额……嗯,要走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说:“那哥哥先走吧。往后看到逍遥游,那就是我的场子,哥哥尽管进去。”
“嗯嗯。”韩瑾胡乱的点着头,浑浑噩噩的往赌场外走去。
这这这……一定是我在做梦吧!
莫名其妙收了个□□老大做弟弟?并且那□□老大看起来也不简单呐!
还有鼓鼓囊囊装了两三千两银子的钱袋子,真是……
奇异至极。
师尊大概会以为我是劫富济贫摸进了哪个鱼肉百姓的暴发户家里掏他们的银库去了!
我还收了鱼肉百姓的暴发户做弟弟!
嗷嗷嗷嗷嗷!
韩瑾的脑子乱了一路,终于被清凉的风吹走了身上残留的赌场里那阵直冲大脑的燥热。他皱了皱眉,突然觉得很不对劲。
天底下真的会有这种事情?
还是说……其实年轻人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苦等多年?
他突然又想起了年轻人眼里的悲哀,以及愧疚,心疼,欣喜若狂。
盛的太慢,却又不那么真,好像早已化身为巨大的容器,永远不会满溢而出。
但兴许是寅时末的风太过沁人,韩瑾走在路上,倒是真的感受到了一点无来由的悲哀。
年轻人端坐在椅子上,左腿交叠放在右腿上,望着眼前这些跪在地上的人。
摇骰的心想:“东家他哥!大东家你哪怕再坐一会儿呢?!”
可事实证明,想要保住他们那条狗命,恐怕得要大东家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
但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们战战兢兢的跪伏着,心中叫苦不迭。
谁又知道那是你的野哥哥?
但东家又恢复了那个东家,此刻正垂着眸子,一双乌黑的眼睛没有神韵,全是死气。
或许因为他在看一群死人吧,他曾这样想。不料有朝一日,他也成了被看的死人。
“谁许你们动他的?”年轻人低沉的声音问道。
“我我我……我们……真的不知道那是东家的哥哥啊!”他们本是些虎背熊腰的莽汉,此刻却蜷缩在一起,反差鲜明,看着十分滑稽。
年轻人点了点头,说:“差点忘了,你们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心说其实你也是这样的人。
年轻人怔然半晌,又说:“给你们一口饭吃,倒成了我的罪过。”
“害人害己……”
年轻人突然古怪的笑了一下,说:“那我送你们下地狱,去见见那些被你们害死的人,去赎你们的罪过,好不好?”
他们从没见过年轻人笑。
今日见到了,也就到此为止了。
“承惠元年,五月初三,逍遥游突起大火,人力难灭,连烧一日夜,无一人生还。”
“有人说曾看见一个白衣少年端坐火舌之中,如同谪仙,如同新鬼,如同坐化。但至此无证考察。”
但那都是后话了。
年轻人那一日确实在楼上的房间里坐了许久,手里拎着一壶酒,但没有喝。他望着楼下如烈火地狱,丛生恶鬼张牙舞爪,凄厉嚎叫。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座楼,想起那些雕栏玉砌,想起无数身影,或婀娜,或伶俐,或臃肿,或瘦弱,都在那红色的火焰里扭动着,如同一条条畸形的蛇,却爬不出恶魔为他们定好的结局。
一把火,足够消弭一切的罪恶,他也不再是那个肮脏的,任人玩弄的男妓,又成为了那个白衣少年郎。
只是人依旧,事已非,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他坐在那里,半晌,露出一个笑容,却丑陋不堪,比哭还难看。
他举着酒的手失力般垂落下去,酒水淌下,落到楼下的火里被蒸干。
他望着韩瑾离去的方向,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就已经前进了十几米。烈火的炽热,也都被抛在身后了。
他轻轻地喊:“河清……”
“……河清……”
韩瑾轻轻的呢喃道。前面就是客栈了。他闭了一下眼,一边觉得奇怪,一边冲上前进了客栈。
上楼的时候,他忽然踩空了一级,抓住了木栏,险些摔个狗啃泥。边上走过的一个客人吓得虚虚扶了他一下,说:“你没事吧?”
韩瑾一手捂着脸,一手冲上面摇了摇,示意没事。那人应该是有急事,赶紧跨过他“噔噔噔”地走了。韩瑾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想起“河清”是什么了,知道年轻人当时是在喊谁了。
或者说,他知道那个目光基本完全不曾离开他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了。
呜呼哀哉!他韩小少爷何其有幸,大仇未报,先被一只百年厉鬼给盯上了!
韩瑾浑身一震,如同一匹年轻的猎豹一般直接冲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楼,冲进了白缁的房间。
“师尊!师尊,弟子有事要报!我我我!我知道那个应遇是谁了!”
他一边大声嚷着,一边看向白缁。彼时白缁正坐在窗台上,一只脚踩在窗台,一条腿自然的垂落下来,脚尖点地。腰细腿长,风流潇洒。面如冠玉,唇似胭脂,十分好看。听到他的声音,白缁转过了头,皱着眉望向他。
“……”
韩瑾试探性的喊:“师尊?”
白缁没理他。
韩瑾心说师尊这是怎么了,莫非自己去的久了点,师尊不悦?他斟酌了一下,拱了拱手,说:“弟子此行,碰到了一个怪人,是以耽搁了些时辰,望师尊恕罪。”
白缁看了他一会儿,说:“此行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韩瑾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想了想,还是说:“弟子进赌场,弄了些银两回来,这一个多月的钱应该可以付清了。”
白缁点了点头,说:“那就好。”他问:“那我们即刻出发,去瓷间城吧。”
韩瑾有些讶异,说:“我们……现在就去?”
白缁看了他一眼,问:“还想留在虞城玩两天?”
韩瑾秒怂,嘟囔着说:“那我肯定不敢。”只是谢暮山呢?他怎么不见了?”
“昨日醉酒,没留心,他自己跑了。大概是想去找拔舌相一对一单挑吧。”
“那怎么行!他可是尹无宗手下被封作长老的人,实力不容小觑,哪怕有前几天那个谁……殷肆鸥把他捆了,也不好对付吧。”
白缁淡声说:“我现在不就是要带你去找他吧。”
“……”
“噢噢,弟子知道了。那弟子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付清房钱。”
白缁点了点头,韩瑾连忙出去了。
他重新把门关上,心说为什么感觉师尊今天怪怪的,但谢暮山要独自一人去寻仇,他们一定要赶紧跟过去才是,便没再多想,去付房钱了。
等收拾完东西,他正准备去隔壁喊白缁,结果一回头,看到白缁正站在自己身后,猝不及防的吓了一跳,心跳都漏了一拍,重重呼出一口气,说:“师尊,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白缁挑了一下眉,似乎觉得很有趣,闻言摸了摸他的头,说:“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你来,就自己来找你了。”
韩瑾缩了缩脖子,心中有点忍不住的窃喜,说:“师尊莫急,谢暮山好歹也是个金丹初期了,应该能支撑个一时半会儿的。”
白缁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静默片刻后,“嗯”了一声。
“收拾好了就走吧。”白缁这么说道,便转过了身体。轻飘飘的水袖扫过了韩瑾的脸,他愣了一下,说:“好了好了!”便给布包打了个结,背在了肩上。
他笑了一下,回头没看到白缁的身影,再一转头,看到他师尊正在窗边站着,摆弄一盆花。
白缁将花盆转了一下,而后摘了一片花瓣揩拭了一下手指,随意的扔下了楼,说:“走吧。”
韩瑾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阵门。
缩地千里!
白缁平时赶路,一般也不会用阵,此刻摆了这么一个大阵,实属不平常。韩瑾也知道他担心谢暮山,便干脆利落的走进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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