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堕

一步。

两步。

三步。

豁然开朗。韩瑾走出阵,问:“师尊,这里是哪里?”

白缁随后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四周,吐出一个字:“山。”

韩瑾:“???”

这确实是一座山,春暮夏初,草木葱茏,郁郁生机。脚下是一条小道,前方被枝叶遮挡了,可以依稀看见,拐过一个弯,有一个小小的木棚,应该是个供人歇脚的驿站。韩瑾说:“我们先在那里歇息一下吧。”

白缁不置可否,只是抬脚往前走。韩瑾连忙跟上,突然听到白缁开口问:“你去赌场,赚了多少回来?”

“两千七百多两银子。”韩瑾有点腼腆的笑笑。白缁有些讶异的看他一眼,饶有兴致的问:“一夜?”

韩瑾点了点头。

“哈哈哈。”白缁笑了一会儿,说:“瑾儿?”

“……弟子在?”

“其实你去的是钱庄吧。”

韩瑾:“……”

他哭笑不得,说:“弟子哪有。只是……那个赌场里的东家帮着我哄骗那些赌鬼,一群人被骗得连裤腰带都要输进去了。”

“哦?东家?”

“是啊。说起来,师尊,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应遇吗?”

白缁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师尊你记不记得,就是从鬼阵里出来的时候,我跟你提过的,一些零零碎碎的……前尘往事。”

“……太初路?”

“是!就是太初路!师尊你当时候不是说,那可能都是上辈子上上辈子乃至上上上辈子的事,让我不要放在心上嘛!但是我昨夜出去,碰到了一个怪人——就是那个赌场的东家,喊了一声‘河清’。”

白缁偏头看向他,问:“有什么问题?”

“有!要是他后面没有问那个莽汉的名字,我恐怕都不会发现。他喊的‘河清’,在我的太初路里有出现过,就是两个小孩子,一个叫应遇,一个叫墨晏,表字河清!”

白缁心头倏然一跳,说:“你是说……那个帮你哄骗赌徒的东家,很可能就是你在太初路中看到的那个小孩子?”

前面再走十几步就可以到驿站了,但白缁停下了脚步,一脸阴沉的看向韩瑾。韩瑾看他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悸,顿了一下,才说:“我觉得是的。那个赌场路子特别野,但东家和我约定的赌注却是……如果我输了,我就要管他叫弟弟……”

说到这里,他可能觉得这个赌注有点难以启齿,声音低下去了一些。白缁却神色不变,兀自思索了一下,说:“你觉得他像鬼还是像魔?”

韩瑾直接抖了一下,说:“呜呜呜……我觉得还是像鬼吧,师尊你别吓我……”

白缁点了点头,自顾自的说:“我觉得你被魔物缠上了。”

韩瑾:“……”

真的吗真的吗师尊你保护我!

要知道,执念越深,魔息越强,而哪怕只是一个凡人,成魔之后也差不多能比的上修士的化神期了。

那他还搞个毛啊,还有,魔物多是以怨念存世,看年轻人那不近人情心狠手辣的样子,万一是个魔头,他被剁成肉泥活吃了都算好!

许是他表情太过搞笑,白缁没忍住笑出声来,问:“你这胆子,是随了你师尊?”

韩瑾还没有寻到师尊的怜爱亲亲和温暖庇护,就被这**裸的嘲讽糊了一脸,不由莫名悲愤,重重的点了点头。

“呵,”白缁冷笑了一声,说:“那可真是半点也不像我。”

韩瑾:“……”

“呜呜呜我是筑基期啊能不害怕吗师尊你保护我……”

成熟男人韩瑾终于在横跨三个大境界的修为下泫然欲泣扑通跪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白缁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随后,白缁继续嘲讽道:“那你还挺有出息。”

韩瑾:“……”

算了,我还是直面赌场□□老大吧,哪怕被剁成肉泥,我也还是有尊严滴!

“你不是说谢暮山很厉害的么?那你怎么不求他庇护你好了?”白缁饶有兴味的看着他的表情,毫不犹豫的甩出第三连,还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只是可怜了无辜的小暮山。

韩瑾:“……”

韩瑾累了。

他差点没扑过去直接抱住白缁的大腿求饶哭喊:“师尊你厉害你最厉害你天下第一行不行?!”

白缁轻笑了一声,终于洗洗干净了嘴上抹的毒药,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毕竟那位东家的模样我还不曾见过,只是推测而已。”

韩瑾点了点头,问:“师尊为什么觉得他是魔物?”

问完后,韩瑾换了一下站姿,明显是打算洗耳恭听学东西了。白缁垂眸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一下,说:“说了只是直觉。我觉得……那个人出现的时间有点巧,状态也有点奇怪。”

“如果你早已以往的前尘往事是他留存于世不愿消散的执念,那么你尽忘前尘,又在轮回府走了一遭,相貌灵魄等都有变化,他应该不能认出你才是。”

是了!魔物存世,靠的是执念,魔物认人,靠的却是印记。他早已完全不记得前世的事了,那个人理应不认得他才对。

但他却清清楚楚的说:“河清。”还有那可笑的赌约,分明就是记得他,认得他!

至于时间巧,说的就是往前十几年,韩瑾都不曾遇见过他,而想起“应遇”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就出现了。至于他直到现在才被韩瑾发觉,可能只是这几个月的追踪没被发现而已!

既如此,一切都有了解释。或许连他想起不知哪一年哪一世的旧事,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韩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如此看来,他因我入魔,身负天谴,意念全消,魂飞魄散,实在是我对不住他。”

白缁却不以为意,说:“他自己要入的魔,是什么下场,他自己心里应当清楚。面对天道诘问时尚且无怨无悔,可见其心智之坚,你又为什么对不住他。”

韩瑾沉默了许久,没有答话。白缁按住了他的肩膀,又说:“并且,我看,或许是他对不住你吧。”

“若不是心中有愧,他又怎么会甘愿堕魔呢?”

“入魔之人,曰堕。”

“逆天而行,必有天谴,魂魄归于碧落,剥离凡人意识,从此行尸走肉。”

“无意念,无轮回,无情愫,只余执念。”

“此乃一条不归路,你可愿意?”

入魔之路,是一念,也是永恒。

世间魔物不算多,那不知有多少人在面临天道诘问时突然退缩,而后怯懦的拒绝呢?

韩瑾感慨的说:“师尊,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是不归路,还要往前走。为了一世的执念,搭上百世的灵魄,这样究竟有什么意义。”

“如果他们真的想再去找人算账,等死了之后,化为厉鬼,也还能有往生的机会啊。”

“你这样的想法,许多人都有。但是真正能为执念化作厉鬼的又有多少呢?眼前两条路,一条是尽忘前尘从头来过,一条是执念不消不入轮回。一般有那种侥幸心理的人,最后都会选择前者,而后尘归尘,土归土。瑾儿,你觉得呢?”

韩瑾一愣,顺着白缁的思路想了想,嘿嘿的说:“那好像还真是这样。明明可以从头来过,我做什么还要记得那些,化为凶恶的厉鬼呢?”

白缁闻言笑了一下,伸手指了一下驿站,说:“没人了,走吧。”

原来……刚才白缁一直在等驿站里的客人离开吗?

往常白缁也不是很喜欢这些热闹,但这么介意的话,心情就是真的很不好了。

他缄口不语,跟着白缁往驿站走去。白缁化出了两把椅子,选了一把坐下,歪在椅子上,左手撑着下巴。

他忽然说:“我就会选后者。”

在韩瑾有点疑惑的目光里,白缁垂下了眸子,沙哑的嗓音此刻听起来十分落寞沧桑。

“……或者说,我可能就会直接选择堕魔。”

韩瑾问:“为什么啊?那不都是……”

后半句他没说,但那不都是被逼到绝路上的人执念不消,才会一念发疯的冲动吗?

“可能因为太恨了吧。”

“太恨了,我不愿往生,我不愿忘却,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想记住的事情,哪怕是海枯石烂也要记得。”

“哪怕面目全非,哪怕堕人乃至堕神为魔,天道也别想让我忘记。”

韩瑾怔愣的望着他,喃喃道:“可这未免……也太不值得了。明明你还可以有很好的未来,或者来世,都没有了……”

白缁没再与他辩论这些,他只是说:“你没有经历过那种痛苦,所以你不明白。”

“其实意念全消,真的算不得什么坏事。”

“因为活着本身,就是痛苦。这是于我。至于于他人,如善面头陀,活一辈子寻不到等他的父亲,他轮回也难安。如羽魔,家族溃散,再也没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不甘。”

“人人都可能入魔,因为人人有执念。但世间魔物却很稀少。在我看来,凡入魔者,皆为勇士,志比金坚。”

他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太低,乃至韩瑾并没有听见。

说的是:“我做梦都想意念全消,只余执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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