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嘭!”

明长缨刚回房,便忍不住用手狠狠拍了一记桌子,仿佛这样才能稍稍出些闷气。

“小姐!你的手!”

刚捧了雪,现在又用了力,手很快红肿了起来。潇湘拿了药膏,轻轻替明长缨搽药,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让吓得不敢出声的云水,去嘱咐小厨房熬些姜汤来。

明长缨任由她动作,阖了眼平复翻涌的情绪。前世处境艰难,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她不得不谨小慎微处处留心,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失态了。或许是这身体年纪还小,到底带了些年少时的冲动,也或许仅仅因为做这些事的人是秋程锦——她年少时挥之不去的梦魇。

如同几日前和周兴相遇,今日之事前世也有发生。明长缨恐因自己的改变让寿宴发生什么未知变故,失去预知先机,所以这次同样没有选择避开。但理性归理性,再次看到秋程锦这副嘴脸,明长缨依旧被激起了怒意。

说起来,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性,秋程锦可谓功不可没。恐怕连秋程锦自己都不记得,在落水事件前,他对明长缨还做过多少龌龊事。

明长缨刚入侯府的时候才不到十二岁,她还记得,那日在厅堂与众表亲见礼,十五岁的秋程锦突然从外面醉醺醺的闯进来。

外祖母口头上训斥了几句,又说众兄长都给表妹备了见面礼,他的呢?

秋程锦便从怀里掏出本《孟子》,随手送给了明长缨。

那时的明长缨虽通晓诗书,又刚从柏州到盛京一路看遍风土人情,有了些见识,却也并没有现在这么多心眼。她喜欢读书,见表哥随身带着四书,便只当这表哥只是行事上狂放了些,本质上还是个好的。

外祖母说他拿四书送女子不像样时,还替秋程锦分辨了几句。

谁知,她回房为缓解丧父之痛,想看书转移注意力时却发现,那《孟子》封皮下,竟是画着春宫图的艳情话本。

至今想起来,明长缨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她又惊又怕既羞且怒,哭着找母亲告状,还硬拉着母亲去找外祖母评理。最终,却被外祖母一句“不过小孩子家顽皮,你表哥当时醉了,无心之失何必同他计较。”打发了事。

明长缨都懵了,外祖母那嫌她多事,怪她不懂礼数的眼神 ,和话中明里暗里的敲打让她如芒在背。母亲受了祖母训斥,也斥责她不懂规矩,这等见不得光的东西不藏着掖着,竟敢闹到外祖母面前,若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

到最后,明长缨甚至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太不懂事了?

满腹委屈、愤恨在胸中发酵无法发泄,明长缨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两日。母亲便突然来说寄住娘家不好太张扬,要打发从明家带来的侍卫、家仆。

明长缨不知怎的忽然惶恐起来,强打起精神偷偷拿了私房和自己的一些金银首饰,给奶嬷嬷和看着她长大的管家五叔。要他们别真离开,私下帮她置些产业,悄悄打理着便是。

当时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却本能的瞒着母亲做了。事后,因忤逆母亲的愧疚和没由来的恐惧让明长缨生了场病。

病好后明长缨清醒了些,心知不能这么不明不白过下去,便心一横,忍着恶心读完了这一切事件的源头——那册艳情话本。她或许是想搞清楚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也或许是本能里已经预感到,除却理所应当的嫁人相夫教子的人生之外,自己的未来还可能有其他更可怕的结局。

那本秋程锦用来随意取乐的艳情话本,对明长缨来说无异于恐怖故事,从此一生她都在致力于不要沦为那话本中,任人肆意|淫辱欺凌的小姐。

恐惧促使着年幼的明长缨拼了命的寻找出路,本来只读些诗书和经典的她,悄悄寻了许多兵书、史书、杂学乃至畅销话本来看。

她从未如此清楚的意识到,她不再是明府的大小姐,只是个寄人篱下可以任由人拿捏的深闺女子。便是被磋磨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替她讨回公道。

所以明长缨开始积极参加权贵家眷们办的茶会、诗会,偶有雪灾便和秋灵玉一起施粥、施药。努力伪装出了一副端慧灵秀、光风霁月的才女形象,终于在仕宦大族、寻常百姓间经营出了一个好名声。

私下她也没忘了置办产业,培养人手,学习一切能学到的杂学,只盼着再遇到欺侮,自己能有些反抗的筹码。

后来几次与秋程锦、老夫人的交锋证明,她做得一切确实卓有成效。

明长缨松开攥紧的手,告诫自己不要心急,她已得上天庇佑重来了一回,定然要比前世走得稳当、顺遂才好。

冬月廿四,侯府老夫人寿辰当日,卯初侯府上下便动了起来。

侯府外放的几房小辈,近日都陆续回了京,走不开的也遣了家眷回来。如今百多号人,依着亲疏、长幼|男女分列,陆续向老夫人献礼贺寿。

明长缨一个外孙女排在了后面,送上的是一副依松伴鹤的南极老人绣像,恭敬道:“祝外祖母,松鹤延年,福寿安康。”

“好好!”

老夫人满面笑意,拉着明长缨的手连声赞好,又意味深长的握了握:“还是咱们缨姐儿最知我心意……”

明长缨当然明白她话的意思,只做害羞状遮掩过去。

内宾贺完寿,便是大开中门迎外客,武安侯府虽是没落了,但到底是老牌侯爵,前来祝寿的人并不少。连中宫娘娘也遣了人来道喜,算是给足了侯府面子。

宾客络绎不绝,贺礼入库记档、上官下官商户如何安排、内院外院处处都是事儿,全府上下是忙的不可开交。幸而明长缨的大舅母,如今的武安侯夫人张氏出自望族,最是妥帖人,早就拟好了章程,倒也安排的妥妥当当。

距离寿宴开席还有些时辰,侯府内院外院的戏台都早早安排好了,内院侯老夫人并张氏引着一众内眷看戏。外院便由侯爷招待,怕同来的公子们与父辈同乐拘束,还遣了长子带着他们去园子里玩投壶、木射等游戏取乐。

和父辈同来的,多是家中受看中的长子,看不上秋程锦这纨绔,倒是愿意和侯府世子秋程璧交好。

而常与秋程锦厮混的那些人,多是小门小户,入不得秋家门。也就周兴家里和侯府有往来,跟着父亲上了门。此刻,两人难兄难弟一般,被排挤到了人群边缘,对坐着饮酒。

秋程锦看着与高门公子谈笑风生的大哥,和比他名声更差,却因身份也在人群中央的侍郎公子林振,只觉胸中憋闷。

周兴意不在此,倒乐得这样方便行事。见众人玩性正酣,无人注意他们,便提醒秋程锦道:“秋兄,听说你最近得了只会说话的雀儿,不知小弟可有幸一观啊?”

秋程锦瞥了他一眼,遣了贴身小厮让去他院里把鸟提来,随意道:“不过是只八哥,你喜欢送你便是!”

“那小弟这里就多谢秋兄割爱了。”周兴拱手谢道,却不慎碰翻酒盏,湿了衣袖。

一旁伺候的仆婢忙上前要引着周兴去客室更衣,秋程锦却摆摆手挥退下人,不耐烦道:“行了,我和秋兄什么关系?去我院里换便罢。正好这里待着没趣儿,咱们走!”

两人顺势离席,往秋程锦院子里去。

两人的计划说来也简单,今日是定好了要明长缨和林振相看的日子。然这事不好挑明了来,便安排好了中途明长缨路过庭院,让林公子隔着垂花门见上一面。

这事不好让旁人知道,所以已经提前支开了仆婢。只等这边秋程壁安排好众人,便寻了由头带侍郎公子离席,再让丫鬟去内院知会明长缨出来便可。

可巧,秋程锦自幼得祖母宠爱,时常去祖母院子里玩。一来二去的和老夫人最看中的大丫鬟之一画眉有了首尾,只等娶亲后便抬来做妾。刚刚秋程锦遣贴身小厮可不是去提八哥,而是去提醒画眉。

只需画眉打个信息差,明长缨所见的人自然就换成了周兴。介时,甚至不需两人真发生点什么,只需周兴先拿了明长缨贴身之物,再寻人撞破。待闹将起来,只要咬死两人有私情,一切自然就妥了。

两人料觉此事不难,但刚进院门,便后脑勺一痛,失去了知觉。

台上戏才过了两折,台下的戏却是刚刚开场。

画眉出去一趟,回来在老夫人耳边小声回了两句后,便笑着往明长缨这里来。

“表姑娘,老夫人说今个儿贺礼里头,有个物件儿配您正合适,让您随奴去取。”

明长缨往主位看去,老夫人正一脸慈爱,笑着对她点头。

于是,明长缨也笑了,对秋灵玉眨眨眼俏皮道:“还是外祖母疼我,刚刚我不过多看了那玉器两眼,这就送我了。老人家定是特别喜欢我送的寿礼,不枉我辛苦绣了一个月。”

秋灵玉是闺阁小姐,明长缨今日要和人相看的事没人会跟她说。但她知祖母素日不喜明长缨,此番行为实在突兀,她本有些担心,但听明长缨这么说,反倒打消了疑虑。祖母信佛,院子里还供了佛堂,表妹送的寿星图确实是合她喜好。

祖母能多疼爱些表妹,这是好事,秋灵玉放了心,笑道:“去吧,回头我也瞧瞧是什么好物件儿,竟入得了你的眼。”

“哎呀,姐姐自然看不上的,明春后自有人送姐姐合心意的呢。”

“贫嘴!”

明长缨见她微红了脸色,注意力已被移开,便知她不会再和上一世一样因担心自己悄悄跟过来。

于是满意的和画眉离席,一同往庭院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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