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等了多久,宋荃之没带人进屋搜查,何时走的,苏木不知道,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是无尽黑暗。
黑暗将屋子吞噬,桌凳,柜子,窗户,床幔……什么也看不到。她抬起手,放到眼前,真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以前她怕黑,睡前,杜仲总会让人在她屋里点上一盏灯火,黑暗从未近过她身。眼下,她身处于黑暗中,却异常平静。
门被敲响,苏木侧头,点点烛光从门缝外泄进来,将这黑夜撕碎。
起身让开,只是一瞬,脚底传来的尖锐疼痛瞬间蔓延全身,疼痛迫使她没能站稳,眼看就要摔倒,而了尘此时正好开了门,看她往前跌倒,情急之下伸手环过她腰间,旋而将手往回收,将她拉入怀中。
她背靠在了尘的胸膛上,烛火被门外闯入的风吹灭,屋子再次陷入昏暗。了尘的手并未松开,低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热气息拂面而过。
“大当家,你没事吧?”
“秃驴,不要命了?”
“大当家,宋大人已经离开,没事了。”
“不是这个。”苏木轻拍他环在腰间的手,“和尚,你的手该放开了。”
意识过来后,了尘烫到般立即松手,还不忘往后退开:“对不起,大当家,我不是故意的,因为大当家就要摔倒,一时情急,就,就忘了,大当家请见谅。”
苏木摸到桌边,坐下,和尚连舌头都捋不直了,懒得戏弄他了。
“把烛火点上吧。”
“好。”。
等宋荃之离开这段时间,她像是一根紧绷的绳,顾不上脚上的伤,也没感觉到疼。此时放松下来,这疼痛就像是憋久了似的,一涌而出,挑战她的忍耐力,一抽一抽的疼。
苏木将靴子脱下,曲起脚,刚把袜子摘掉,了尘回来。
“对不起大当家,我不是有意看到。”他手里还拿着烛火,不知是否该进去,思索片刻,背过身。
苏木需要火光,他也不能离开,只好背对。
“没事,进来吧。”借着淡淡火光,苏木查看伤势。袜子被血染红,血迹早已凝固,还挺严重。
没想到这么倒霉,还能踩到刺,这刺还这么硬,直直穿过靴底刺入她的脚心中。了尘侧过脸,把烛台放到桌上,全程没敢看。
苏木挑眉调侃道:“刚刚搂腰时还挺大胆,现在倒脸红起来了。”
“我不是……”了尘着急解释,看到苏木手里染血的袜子,忙问,“大当家你受伤了。”
想起苏木那声喊声,以及她刚才的踉跄,她不是扭到脚,而是脚伤了。
“不碍事,扎了根刺。”苏木咬唇,深呼吸,这刺粗硬,还长,可千万不要断在里面,“你去柜子下找块碎布条来。”
柜子里没几件衣服,都是苏木常穿的那几件,摆放整齐,最底下有些碎布,是之前给他们弄手套还有布袋剩下来的,想着日后或许用得上。
了尘拿出两块布,却没有交给苏木:“大当家,我来帮你。”
苏木也不推脱,只想快点把刺拔出,便由他去。了尘用茶壶里的水将布浸湿,半蹲在她面前,先是把她脚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露出那刺的根部。
了尘耳朵红透,却是耐心温柔细致,直到血渍不见,才抬起头,对上苏木的眼:“大当家,你忍忍,会有点疼。”
苏木点头。
“大当家,”了尘握住刺的根部,似是不经意一问,“卷宗到底是什么?”
苏木愣住:“你说什么?”
还没从他这句话中理出头绪,短暂而尖锐的疼从脚底蔓延,很快那股异物刺在体内的不适感随之消失。
没有残余,不用针挑,刺拔出后,了尘再次用湿布把血擦净,随即将另一块布条绑在她伤口处。
苏木倒吸气,忍疼:“你刚刚问我什么?”
了尘:“今日宋大人说起这个,我就……”
“好奇?”苏木问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之前是不是跟你提过?你刚来的时候。”
她隐约记得自己说起过,好像没说清楚,这和尚耐性不错,几次张少昀逼问她,他都在场,却是没问过。看他点头,她说:“以后你会知道,但不是现在。”
“不说也没关系,我不该多问。”了尘把东西收好,“大当家,我去给你烧壶热水。”
苏木按住他的肩膀:“不着急,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说服县令大人的?”
宋荃之那人心机重,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还莽撞,一心要把他们杀了,好去跟朝廷邀功,与他周旋,比张少昀还累。张少昀阴险狡诈,但不会一上来就要大家的命,宋荃之不是,他目的就是要除掉寨子里的人。
她想知道在这人面前,了尘说了什么,能让宋荃之放过寨子。
“我跟宋大人说,你们都去了山里,不知何时才会回,我借住在此,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张大人。”了尘言辞恳切,不带半分迟疑,“宋大人让我离开这里,我没答应。我说大家都是好人,他说卷宗在大当家手里,大当家是大燕的罪人,我没明白,但我知道你不是。”
苏木没说话,罪人吗?所有人都把她当成是祸害,认为卷宗在她手里,她一日不交出来,那便一日都是背叛朝廷的罪人。而传言又说只有她知道卷宗的下落,朝堂高高在上的那位恨她入骨,却不得不留着她,还不能让她死。
她有时都觉得累,不管自己说多少遍,这些人就是不信。
“和尚,你说谎了,不怕佛祖怪罪?”
“我答应大家要保护你,也给了大当家承诺,守住寨子。”了尘收紧手,“既是如此,就要践行许下的诺言。”
了尘没再说佛祖会原谅的话,也没有急于为他身为和尚应当坚守戒律清规而辩证,他只是想让苏木清楚,这么做是因为大家对他有恩,所以他理应报答。
“了尘,你今日如此强硬,不惜违背你多年所受教诲,谎骗朝廷官差。你为我们一次次破戒,可想过后果?日后被你师父知道了,你该如何交代?”苏木抬起他的下巴,往前,两人靠得很近,鼻尖之间只有半指距离,能感觉到和尚呼吸一窒,“为我们这些亡命匪徒,值吗?”
苏木眼眸微垂,与他对视。
了尘没有避开,望进苏木的眼。
她虽处于山野中,每天都在想该怎么活下去,眼里却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浪漫。身为清风寨的寨主,部下只余几个,不是老弱,便是病残,陈乾他们虽勇猛,身上的旧伤不少。然而,苏木不曾为此悲观抱怨过,她用她的乐观坚韧,带领大家在这破寨子苟延残喘生存。
面对张少昀时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尊严被置于地下,当着他人的面狠狠踩踏,苏木对此也是淡然一笑。即使被逼到绝境,仍是从容淡定,她有自己的傲骨,也有为部下谋生存的担当,每次低头,却是挺直脊背。
被大家尊称大当家,可在明叔他们面前,苏木会撒娇,会打闹,偶尔也会耍赖,露出她单纯而率真的一面。
她也会拿大当家的身份对自己示威,但从未有过一次是真正的威胁和欺负,反而好几次在张少昀面前维护自己。
想到此,了尘很是肯定:“值。”
“为什么?”
“大家于我有恩,谎言也不过是为了行善事。”
行善事啊。
苏木问他:“了尘,我能信你吗?”
“能。”
“好。”
“我发誓,以后定不会辜负大当家的信任。”了尘也笑,握住苏木的手,“我去给大当家烧水。”
“去吧,我要去床上躺躺,坐了大半天,累死了。”苏木低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了尘出去后,苏木躺在床上,脚受伤了,走路倒是没问题,可能得慢些。明天还是要下山,不过得乔装打扮,不能被宋荃之发现,那人没等到自己,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她闭上眼睛,前有狼后有虎,这日子越发是难熬了。
了尘把茶壶装满热水,临走时被苏木拉住手:“你今晚留在这,我想听你念经。”
了尘又是吓住,隐约还能看出点羞涩,那眼睛转的,不太对劲。
这反应,苏木略微惊诧。
这不是和尚该有的神情,疑心一起,伸手将他拉拽到床上,在他没反应过来时,苏木翻身将他压制,对上他涨红的脸,上手捏了把,又是带有十足的匪气,挑逗:“秃驴,我倒好奇,你自小在寺庙中长大,理应纯情得很,到底是从哪懂得这些闺中事?难不成……”
“不,不是的。”了尘手足无措,抓紧身下的薄被,苏木就压在他身上,是一动也不敢动,“我,大师兄,他……”
他越着急想解释,脑子越是混乱,苏木露出土匪的样子来,霸道强硬,压迫十足。
“你大师兄教你的?”苏木声音压低,俯身,在了尘耳边轻吹气,“是吗?”
“大师兄自小有一青梅,感情甚好,他出家后那女子亦不放弃,几乎每日都会来寺里。成亲当日她一身嫁衣跑来找大师兄,说只要大师兄开口娶她,她必一生跟随,不离不弃。若是大师兄不同意,她便削发为尼,他为僧,她为尼,此生不复相见,大师兄他就还俗了。”
他憋着一口气,生怕说慢点,苏木会对他怎么样似的。
“然后呢?”苏木继续在他耳边问。
“大师兄下山后,庙里有年纪大的师叔未脱俗念,会说起,就听到了。”了尘大气也不敢喘,心跳得飞快。
“此事当真?还是编出来骗我的?嗯?”
“千真万确,不敢撒谎。”
“还算诚实,”苏木轻拍他的脸,直起身翻转到另一侧,跟了尘并排躺,恢复成往日那般,也不再逗他,好玩是好玩,脚上的疼忽略不得,“秃驴,别乱想,我只是脚疼,睡不着,你敲木鱼,我听着容易发困。”
“很疼吗?大当家。”了尘赶紧看向苏木。
“睡着了就不疼了,去敲木鱼。”
了尘利索下床,很快从他屋里拿来木鱼。苏木微睁开眼,和尚一旦进入念经状态,那是一个虔诚,心无杂念。
木鱼声响起,苏木再次闭上眼。
夜深,了尘收起木鱼,苏木已然睡着。上前帮她盖好被子,苏木睡着后,依旧是微蹙眉,他伸出手,落在她眉间。
看着苏木的睡颜,许久,了尘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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