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脸上轻松愉快,似乎没有被影响,她看得开,也能做到轻易放下。
“没什么大不了的,菜嘛,没了还能种,想想,咱们寨子没被烧,还有住的地方,这就很好了啊。而且,你们想不想尝尝咱们种的菜的味道?”
“这都没了,大当家,怎么尝啊?捡都捡不起来一片好的。”赵禾瞅着被翻起的地,忍了许久才没冲上前揍张少昀。
苏木哼哼两声:“你们忘了?后院还有一筐呢,我煮了一半,还剩一半。不过我的厨艺你们也知道,刚才我吃了碗,很难吃,了尘,锅里剩下的,能不能拯救回来,就靠你了,走,咱们去后院。”
大家听到还有菜留下,心情顿时好上不少。这两三年来,他们早已学会在这种情况下自我满足和安慰,事情没糟到无路可走,就还能自娱自乐。苏木拉过周奎,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张鹏扶明叔起来,众人朝后院走去。
了尘进去厨房,锅里的汤还是热的,他尝了下,无奈苦笑,苏木是真没做饭的天赋,其他人学了都有所提升,就她还在原地踏步,最大的进步就是能把肉煮熟了。他重新生起火,没多久,锅里的香味再次飘出,苏木拉起周奎小跑到厨房,闻着香气,顺道把碗筷洗干净,准备吃饭。
还是了尘弄的好吃,苏木咬下萝卜,都不需用力,入口绵化,如果自己有这厨艺,或许能保住菜地也不一定。但想想,她就忍不住自嘲,萝卜难吃只是借口,张少昀不可能只是来吃饭这么简单,不找点事给自己添堵,他就不叫张少昀了。
也罢,事情已经发生,她再回想,就是有万千种可能也无济于事,更不说弥补。
“大当家,好吃!”周奎喝得直冒汗,也顾不上擦。
苏木把碗里的肉夹给他,又帮他擦掉额头上的细细汗珠:“那就多吃点,我刚才吃过一碗了,这些给你。”
肚子填满了,心也不会空到哪里去,一群人坐在廊下,翻出来的土被烈日照射半天后,已经半干,被踩烂的菜混在土中,蔫巴巴的。苏木望天,只希望不要下雨,不然,这烂了的菜被水浸泡过会发臭。
其他人或坐或躺,闲聊,陈乾则望着寨门出神。
“要不要去后院?我陪你打上一架。”赵禾问他。
陈乾摇头:“她离开,只是早晚的事。”
赵禾不勉强。两人同个屋,比起其他人,他更清楚陈乾对宋锦书的心思。救她回来那天后,陈乾不知怎么就上了心,从来都是冷脸示人的人,居然会偷偷注意一个小姑娘的动静。这又是找包袱又是削手杖的,晚上还会睡不着起来想心事。
这儿女情长的,之前寨子里也有不少。清风寨和别的土匪窝不一样,杜仲有言,如果遇到有喜欢的,可以离开寨子,下山安安稳稳过日子。若是不愿意,那也别耽误人家姑娘,趁早分开对谁都好。
出乎意外的,下山的人屈指可数。他们都在清楚,喜欢上了,也会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而被迫分开,就算姑娘愿意,头顶上还有父母长辈,怎会允许自家清白姑娘跟土匪出身的男人过日子,从良?谁会信。
索性自己先藏起这份心思,忍痛放下,和心爱之人分开,各自安好。陈乾此时就是这情况,他不会强求宋锦书留下,再难受,也是自己默默忍下。赵禾本是躺着,此刻坐起,手搭在他肩膀上,像是安慰。
苏木侧目,了尘坐在她身边,沉默。
“在想什么?”苏木戳他手臂。
了尘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我以为我学会了本领,能够保护你,到头来,却还是你站在我们面前。”
原来是这事,苏木示意了尘看向大家。张鹏在帮苏木弄箭杆,马老三跑后,把箭头拔下扔了,被去寻包袱的陈乾看到,给捡了回来,陈乾和赵禾搭上肩膀出神,王现和余准躺着,不知在想什么,周奎靠在明叔的腿上,两人都闭上眼睛,不知有没有睡着。
“了尘,不仅是你,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希望把我挡在身后,他们为什么没这么做,因为我是寨主,他们必须得听我的。有一点我希望你知道,我站在前面,那是身后有他们。如果我身后什么都没了,我再怎么护着,也没有意义,你能明白吗?”
“明白。”了尘有时会觉得苏木过于坚强,除了偶尔会撒娇耍赖,都没见过她有服软的一面。就是面对张少昀,所有人都知道她顺从,可她从不示弱求饶,低头的同时,挺直脊背,她只是遵守张少昀提出的要求,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今天她求张少昀,也不过是拿他身份出来说事,他作为当朝官员,理应关怀百姓,苏木以此来求他帮忙,而不是苦口哀求。
了尘握住苏木的手:“苏木,你这样,太累了。”
“不,”苏木摇头,“能护住家人,我只会开心,不会觉得累。”
她只想保护大家,也庆幸到目前为止,还能做到。
晚上,苏木洗完澡,刚穿上衣服,就听到有人敲门。她过去打开,看到来人后,甚是意外。
苏木扶明叔进屋,在桌边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
“明叔,您找我有事?”苏木问他,不是重要的事,明叔不会来。
“大当家,我想了许久。”明叔喝完水,叹气,“之前没说,是怕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在世上也没人可以依靠。如今有了了尘,他心善人好,本领也学得快,虽无家无财,以他的性子,不会让你受苦。”
“明叔。”苏木有隐隐的不安。
明叔心里难受又心疼,他道:“大当家,和了尘离开寨子。除了张少昀和宋荃之,认识你的人很少,下山后,了尘也会保护你。放弃我们,放弃寨子,以后就开开心心的活着,明叔求你,听明叔这一次劝,离开这里。”
病过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再回不到从前,他深知自己情况,之前还能护着苏木,现在走路久了,都需要人搀扶,他不知这副身体还能撑多久。明叔不希望自己临死之前,苏木还在为他们坚守,也不愿看到苏木一次又一次为了他们,被张少昀和宋荃之逼迫。
每每看到苏木笑得开怀,他开心,但也难过。离开,她就不用再受委屈,她本该无忧无虑的生活,却为了大家留在寨子,费尽心思跟那些人来回周旋,只为保住他们的命。
苏木伸出手,轻轻擦掉明叔脸上的泪水。明叔的心思她明白,但她毫不犹豫摇头拒绝。她吸了吸气,泪水划过脸颊,却是笑着:“明叔,您知道我不会答应的。天下之大,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处?我的家在这里,你们也在这里,杜仲,姑姑,卫爷爷,还有大家还埋在青安山。当年我们选择留下,没有离开,如今,我也断不会独自离去。明叔,我也求您,不要让我走。”
“大当家,你在这,他们就不会放过你。”明叔还想劝。
“我走了,他们就会放过我吗?只要他们认为卷宗在我手里,我去到哪,他们就会追到哪,终日活在逃亡中,以后死在别处,不如就在寨子守着,就是死,也死在这里。明叔,我知道您担心我,这里是我的家,我什么都没了,我只有你们,我只要你们好好的。”
苏木深知自己逃不掉,既然如此,那便不逃,更何况,她的家人都在这。
明叔深深叹气,来劝苏木之前,就知道没有把握,她不可能会答应,可他还是来了。
“那了尘呢?大当家,他喜欢你,你不应该只想到我们,你也要考虑他。”
苏木擦掉眼泪:“他会明白的。”
把明叔送回房,又看着他睡下,帮他盖好被子,苏木才离开。她没回自己房间,而是走到前院,坐在廊下,撑起下巴。昨夜还能看到的菜地,今晚全没了,月色照耀下,空荡荡的院子,唯有黄土堆中露出泛白的碎萝卜块。
脚开始发麻,苏木调整下坐姿,感觉身后有人,往后看去,随即露出笑脸,朝来人伸出手:“过来。”
了尘握住她的手,与她面对面坐下,帮她揉捏发麻的腿。苏木见他不说话,戳他的脸,和尚没躲开,也没回应。
苏木不死心,继续戳,直到了尘抓住她的手,这人眼神过于复杂,猜不透。她不想看到这眼神,躲开看向别处。了尘却来了劲,把她脸转回来,与他四目相对。
和尚还是没说话,只是看她,眼里是隐忍和克制,给人之感却是悲痛和伤怀,苏木微微皱眉。
“你……”
“我听到了。”
了尘显然是在忍耐,本是攥紧苏木的手,意识到手劲大了,她会疼,又松开,轻轻握住:“对不起,今晚我去找你,听到你和明叔的谈话。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苏木,你说我会明白,我不明白。”
苏木没说话。
“你是清风寨的大当家,你要保护大家,我懂。我也说过会陪你,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护着寨子和明叔他们。可有一点,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苏木问他。
“那个卷宗,到底是什么?如果我没记错,清风寨之前被剿,是因为卷宗,张少昀每次来,都口口声声要卷宗,他为何就这么笃定在你这里?而你每次都否认,他为何不信?只要你能证明不在你手中,他就会放过我们,对吗?”
苏木从他手中抽出手,了尘意识到自己说话可能冲了些,正想道歉,后者却是抚上他的脸,她没有回答他,而是望进他的眼。
天黑后,苏木就跟大家说明天有事要做,早些休息养足精神,宋锦书下山了,周奎不用再和他睡,其他人都在各自的屋里,这个时候没人会出来。
“秃驴,你问题挺多,是不是想很久了?”见他点头,苏木轻声道,“好,我告诉你。不过我得想想,从哪里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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