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陈大夫和他一家老小。”
苏木怕了,看见陈大夫的第一眼,她就开始害怕,怕这人利用完陈大夫后将他灭口。他知道杨霄曾经在清风寨住过,那时这人的身份还是和尚。
“我会跟你到上京,见那些要从我身上获取卷宗下落的人。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我要陈大夫一家平平安安,如果他出事,杨霄,你清楚我会怎么做。”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陈大夫。”杨霄一阵心痛,苏木不信他,口口声声要承诺,是以自己性命来要挟,她不会再如从前那般笑得一脸天真,说句‘我信你’。哪怕他说出这句话,苏木也是不信。
“还有素锦斋的老板。”
自己没和他说起过,但她在素锦斋遇到张少昀那次,杨霄是在的。张少昀尚且不信她的话,这人更不会。苏木担心徐盛也会因为她,而遭受迫害。
杨霄:“苏木,我没有理由要杀他们。”
“那寨子呢?”苏木轻声反问,“青安城的小孩子都知道,传闻卷宗是在大当家手里。你的目的,是想从我手中获得卷宗的秘密,为此不惜设下这个骗局。你在清风寨住了一年,可曾听他们说起过一句关于卷宗的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因他们是清风寨的人,就得死,不需要理由,是吗?”
她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很是平静,然而每个字说出,胸口处都如刀割般疼。
这就是缘由,不管他们知不知道关于卷宗的事,因为他们是清风寨的人,就得死。
杨霄握住她的手:“苏木,你信我,我没想过要害大家,我不知淳王爷会来。如果他们不回寨子,我会放过。”
淳王爷突然决定从上京来到青安城,又从宋荃之口中得知清风寨的情况。除了苏木,其他人都要铲除,这是命令,他不得不从。
“没有我的允许和通知,他们绝不会回寨子。”苏木简单一句话,却是给杨霄重重一击。明叔不会贸然行动,自己被抓或是躲不过,她会有其他办法告知他们,没有,那就代表她是安全的。大家毅然决然回来,只有一种情况,临渊谷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我没猜错,你派人去了临渊谷。”苏木不动声色将手抽出,她声音很轻,一不留神便会被风吹走,“我说的对吗?”
唯有如此,他们才会冒险回来,为了保护自己。
杨霄尚未来得及将苏木的手握暖,后者已经抽离。他收紧手,试图将那独属苏木的冷意留下。
“苏木,对不起。”
那天所发生的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他们临死前还不忘保护她,让她活下去,可是她不想活了。她轻吸气,一字一顿:“你骗了我,你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们。”
杨霄沉默。
寒风呼啸,街上寂静非常,驿馆门前悬挂的灯笼因风吹拂摇动,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动。苏木并不执着杨霄的回应,真相如此,再多的言语也是苍白。
陈大夫是在第三日离开,走时,他留下一剂药方,苏木看似好了许多,可他深知,苏木是好不了了。他在,苏木还会和他说说话,一走,怕是她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日后所走的每一步,都只能是她自己面对。想到这,陈大夫内心不忍,但就算他能与苏木同去上京,又能如何。苏木的命运被朝堂之上的那些人拽在手中,他改变不了。
苏木强忍膝盖的疼痛,送别陈大夫,此次离别,两人怕是这辈子也不会再有机会相见。她张开双手,拥抱这个嘴硬心软的老人。他是为了自己才选择一路跟随,她唯愿陈大夫能够平平安安回到青安城。
“苏木,你身体还没好,这些伤病虽不致命,要是不好好调理,落下了病根,遭殃的可是你自己。”陈大夫并不擅长安慰,他嘴硬惯了,此时被苏木拥住,又想到分开后,苏木即将要面临的事,破天荒软了语气,细细叮嘱。
苏木去往京都凶多吉少,朝堂那些人可不是善茬,个个吃人不吐骨头,她一个小姑娘怎能抗得过。即便如此,陈大夫还是怀揣渺茫希望,期望有一日苏木还能回来,他还能再次看到那个坚强乐观的小姑娘。
陈大夫回抱,亦是不舍:“我回去了,往后的路你得一个人走,记得照顾好自己。过了这关,日后你若是愿意,可以来回春堂,我家多双筷子加个碗不是事儿。”
“谢谢陈大夫,您保重。”苏木并没有应下,“多谢您几次相救,这些恩情,苏木会一辈子记得。”
“好说,我走了。”陈大夫上了马车,又是回头,“好好活着,记住了啊。”
车夫抽动鞭子,马车徐徐向前,陈大夫从小窗透出头来,苏木仍是驻足寒风中,目送他离开,两人身影在彼此眼中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从绥州到青安城,不耽误的话,需五日路程。因苏木昏迷的缘故,他们走走停停,休息时间颇多,耽误了些时间。之后如正常行走,从这到京城,最多也不过几日。
冬日冷风吹起苏木的头发,今日送别陈大夫,她把头发束起,并未系牢。风吹来,发带松动,束绑的头发解了束缚,而掉落的发带被风携裹,于天际飞舞,她微仰头,浅蓝色缎带随风而起,越飞越远。
“回去吧。”杨霄上前,站在苏木身边,跟她说。
苏木没动,静静站在雪地里,看昏沉天际,看纷飞细雪,看逐渐飘远的发带,看空荡荡的驿道,却是一个眼神都不愿落在身旁。杨霄自知苏木不会回应,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站在她身侧,为她挡去点点寒风。
那晚过后,除了陈大夫,苏木没有和别人说过一句话,和他也是如此。陈大夫走后,苏木更是沉默。她很是顺从,不抵抗不质问,偏是如此,让杨霄更加难受,他想让苏木生气,愤怒,只要她发泄出来,而不是憋在心里。可苏木没有,就是那晚,她也没有表现出有多悲愤,她眼里不再闪烁光芒,脸上也是默然。
她总是出神地望着马车外面,眼眸微垂,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杨霄以为自己了解苏木,在清风寨时,他能猜出她心中所想,可此刻,他看不透苏木淡然的眼神下,藏有何种情绪。
除了药,苏木吃不进去任何东西。不管是汤饭,还是糕点,就连粥,她喝下去也能全部吐出来,吐多了,到后来都混有血丝。习惯性地呕吐,伤了喉道,嗓子始终都是沙哑。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拒绝每天杨霄给她带来的饭菜,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吃完就吐。杨霄不敢再迫她,也不想看到苏木这个样子,只能偷偷让人在汤里放些滋补的药材,有药味,苏木就会喝。
而她之所以能喝进去,是因为陈大夫走时留下叮嘱。
伤病未愈,夜里总能听到她一声声的咳嗽,杨霄每晚都会陪她,一如之前她昏迷时。苏木对他这么做并不排斥,任由他照顾自己。
偶尔苏木会睡过去,时间不长,总是很快就会醒来。杨霄看着苏木的睡颜,她睡得并不好。
上京城很是喧嚣热闹,中午时分,白雪在阳光下散发出刺眼的光,映出都城的繁华景象。马车驶过宽阔的街道,道路两侧竟是行人和摊贩,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淡淡胭脂水粉味,甜腻醉人。
她看过去,街上不见衣衫褴褛之人,更无别处随处可见的,眼里满是绝望的流民。这里只有富足,**和奢靡。居住于此的大多数人,他们看不到外面的光景,也丝毫不关心无处可归的百姓所处的境地。这些人只在意是否能从百姓身上搜刮掉最后一滴油脂,以此供养满足他们的奢侈生活。
百姓活着的唯一价值,便是给这些皇亲国戚,达官贵族赋税纳贡。他们敲骨吸髓,横征暴敛,平民在他们眼中如蝼蚁般,根本不会高看一眼。在上京城的人眼中,苏木看不到悲悯,同情,有的只有贪婪,狡诈和算计。他们趋炎附势,谄媚奉上,一层一层往上,直到高坐于朝堂之上的那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才是引发这场浩劫的罪魁祸首,天灾不可避,**却是因他而起。而他只关心卷宗,一心想从她手中取得暗线的秘密。
进宫之前,杨霄带苏木回了府邸。苏木下了马车,气派而宏伟的官邸出现在眼前,她突然有些想笑。还真是难为杨霄屈尊纡贵潜伏在清风寨,跟着他们吃了一年的粗慷野菜。府中的侍女要帮她梳洗,苏木觉得没这个必要,卷宗不在她手中,皇帝可不会轻易放过她,许是一怒之下就会杀了她。梳妆打扮,不过是多此一举。
但杨霄要这么做,她也不会反对,只需顺从。
苏木被侍女带进房间后,杨霄守在外面。当今皇上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说一出是一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苏木躲不过要进宫,他能做的,便是尽量把这时间拖延,能晚一刻,他就拖上一刻。
“大人,汤好了。”刘管家把汤药放到桌上,“是否需要帮您更衣?”
“不用。”
杨霄静听房间里面的动静,直到苏木出来。她脸色仍是苍白,头发束起,不着粉黛,就连衣物,也是简简单单的素色衣裙。
侍女朝杨霄行礼后退下,随手关上门。
杨霄:“药熬好了。”
是不是药,苏木分辨得出,都到这时候了,杨霄做这些已经没有必要,她轻摇头。
“杨大人,不过早晚的事。”
“既然是早晚的事,能让你晚一点承受痛苦,哪怕只有片刻,我也要这么做。”
杨霄端起碗,走到她跟前,苏木没有接过。
“你不喝,我便一口一口喂你,就跟你昏迷的时候一样。苏木,你要我这样做吗?”两人都已回不到从前,苏木也不会希望他们有如以前那般亲密举动,杨霄不想逼她,可苏木只喝得下这个,她吃不了饭,也吃不下其他。
苏木:“你不会的。”
杨霄确实不会,一旦这么做,苏木肯定会吐出来,不仅是这汤,还有血。苏木的脾气他很清楚,他将碗往后抛去,瓷碗碎开,汤水四溅。
苏木神色冷漠,杨霄胸口起伏。
杨霄抓住苏木双手,压抑心里的怒火,为什么到这关头,她还是不愿开口。他望着她的眼:“苏木,你告诉我卷宗在哪里,我们就不用进宫,我带卷宗交与皇上便可。如果你还是执意守着这个秘密,进了宫,我也难护得住你。有时我真想不明白,你,还有杜仲,为了卷宗,不惜赌上全寨人的性命,值吗?”
值吗?苏木不知道,她只道:“我没有卷宗。”
杨霄败了,败的彻底。
“我知道在你手里,虽然我不知为何你们不去西北找寻暗线,但卷宗对大燕很重要,皇上必须要得到它。”
“我要死了,杨霄,这个你最清楚。”苏木将他手扯开,“一个将死之人,守着一个不存在的秘密,你说我有这个必要吗?”
对啊,有这个必要吗?杨霄不明白,为什么苏木就是不愿告知他关于卷宗的下落,这个杨闵当年留下的线索,以及能够统领暗线的唯一凭证。
“杨霄,为何你们就这么笃定卷宗在清风寨?”苏木一直想不透这个问题,她想过很多种可能,都能被推翻,那些理由无法站住脚。她只想知道这个,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认定卷宗一定在她手里。
杨霄沉默,许久才道:“好好休息,半个时辰后,我们进宫。”
他离开后,屋子只剩下苏木,他还是没告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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