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两声,是房卡顺利打开房门的声音。
乔雨兴听见隔壁208的门开了又合上。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信号。比早上要多了一格,他尝试着拨了一个电话出去,但没能打通,甚至连机械的女声都没听到,只是几秒钟的静默后,就自动切断了。
这种感觉令他觉得奇妙,好像自己身处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唯一与外界产生联系的方式就是离开这里。
说实话,乔雨兴被这一次进山之旅搞得也有些疲倦了,当然这也要怪他自己,没有在规划这次旅行之前查好天气,做好安排。
不过,他已打算乘明天一早的大巴车出山,但愿雨不要一直下,就算要下,也不要下得太大。
这样想着,他再次躺在了床上,闻着空气里乃至柔软的枕头里渗透的水汽的味道,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又做梦了,是一个冗长的但又缺少细节的梦。梦里的声音和画面说来怪异,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古时战场,充斥着战马、号角和兵器相接的杂乱无章的声响,视野被大片白色覆盖着,但其中又点缀着黑色和红色,像极了横陈的尸体与喷洒的鲜血。然而再多的就没有了。就仿佛是一个遥远的镜头记录下了一个宏大的场面,但当镜头准备拉近时,取景框里的一切就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因此一切都只是一个朦胧的印象。
当乔雨兴醒过来时,连这种印象都像隔了一层雾,抓不太住了。
他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觉得不能再床上再躺下去了,于是洗了把脸,取下房卡,开门出去了。
他刚一站到走廊里,就看见斜对面的一间房里也走出了一个人。
“嗨,又见面了。”那人见了他,微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乔雨兴问:“你不是住在我下面?”
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回答道:“住在一楼还是觉得有些吵,老板和老板娘就住在我对面,他们每天进进出出,早上起得又早,我睡眠浅,索性换了一间空房。”
乔雨兴点了点头,“去哪儿?”
“在房间里待烦了,出来走走。”
“嗯,我也是。”
“一起到楼下坐坐吧,我记得外面走廊上有两张躺椅,赏赏雨也不错。”
“好啊。”
他们沿着窄小的楼梯下到一楼,正好撞见老板夫妇二人从院子里回来,怀里抱着几把刚挖出来的青菜,根须上的土块扑棱棱掉了一地,沾上雨水,被他们的鞋底一踩,踩出了满地的泥脚印。
乔雨兴有些抱歉,老板娘却摆摆手说不要紧,“擦也擦不过来,管它咯!”
这时戴着眼镜的男人已经占了一把摇椅,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上头,十分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他看乔雨兴依旧站着,便催他道:“你怎么不躺?”
乔雨兴看了看竹编的摇椅,靠背处,食指粗细的竹片平整光滑,齐平地衔接在了一起,被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发黑的线绳一圈圈匝牢,仔细瞧的话,其中似乎藏污纳垢。
男人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遭,笑问:“你是不是有洁癖啊?”
乔雨兴被他揭穿,也勾了勾嘴角,反问道:“很明显吗?”
男人说:“二楼楼梯口停着清扫车,上面堆着用过的床单被罩还有毛巾,我看你很小心没有碰到它们,几乎侧着身过去了。”
乔雨兴看他一眼。
“还有,那天我敲开你的门,你穿着浴袍,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精气味,我猜你是那种出门住宿不太喜欢用旅馆提供的洗浴用品的人,对不对?如果要用的话,你会先喷一些酒精消毒,虽然可能没用,但心里能得到安慰。”
乔雨兴静了静,不由又多看了他一眼。
男人笑起来,“看来我猜对了。其实还有,那天你不停流汗,抬手擦了一下,我注意到你的手心有些轻微蜕皮——当然,这说明不了什么,只是如果把洁癖当作一个前提,那么你很有可能是因为频繁洗手或使用消毒用品才导致皮肤受损的。”
乔雨兴无言片刻,说:“你观察很细致。”
“我不是有意窥视,”男人仔细盯着他的表情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他是否觉得受到了冒犯,但乔雨兴神色平静,连一丁点儿生气或难堪的意思都没显现出来,他觉得有趣,继续说,“只是看得比较细,比较有生活经验而已。”
“你是什么职业,方便问吗?”
男人挑了挑眉,道:“我想,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无非是警察这类嘛。”
乔雨兴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想的不是警察。”在他心里,做警察的人,总归要沉稳一些,虽然不是每个警察都一定要沉默严肃,但男人这种待人热情、话多、有些自来熟的性格,和他脑海中对于警察的印象还是有些差距的。
“那你想的是什么?”
“……侦探吧,私家侦探。”
男人有些吃惊,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答案,他试探着问:“你是说那种,电视里经常演的,有钱人雇的私人侦探,专门搜集丈夫或妻子出轨证据的?”
这话一问出口,连乔雨兴也觉得好笑,他轻笑出声,说:“是的。”
男人推推眼镜,掩饰住笑意,说:“不是,我的确不是。我是医生。”
这下轮到乔雨兴吃惊了,“医生?”
男人道:“所以我说了,我是靠经验,不是什么职业习惯。”
“哦,”乔雨兴表示理解,“你和洁癖的人打过交道。”
“嗯,”男人点点头,“职业原因,我见过的人不少,洁癖可不是什么小众的疾病。”
“洁癖算是一种病?”
“心理上的病吧,不严格地讲。”男人放松地向后仰靠着,辨认着雨幕之下的山林景象,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你呢,做什么工作的?”
乔雨兴走到另一把摇椅前,克制地坐下了,手肘架在膝盖上,双手松松地握在一起。
“体育老师。”
男人扭头看了他一眼,“这我倒是没想到。”
乔雨兴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往后靠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才完全放松了身体,这时他觉得这么躺一下真的也还不错。
“忘了自我介绍,”男人轻轻摇晃起来,“汪砚明,‘笔墨纸砚’的‘砚’,‘明亮’的‘明’。”
乔雨兴报上自己的名字,惹得男人发笑。
“你的名字真应景,该不会是因为你,这雨才下不停的吧。”
乔雨兴挑起唇角,想到网络上流行的某个笑话,否认道:“我可不是什么雨神……”
“希望赶快天晴,不然岂不是花钱来喂蚊子。”
“嗯,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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