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泼泼洒洒的大雨终于宣泄了个痛快,王昭带走次魂离开医院,外面的雨近乎苟延残喘,只剩下薄薄一层雾气侵染着午夜。

医院或许只有午夜才能偷得几个小时的喘息,没了百日里的拥挤,两侧人行道都宽敞不少。王昭在路灯下转过身,和景化表示感激。

“今天让你跟着我们忙了一整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景化笑笑:“举手之劳而已,就当是给白天的事赔罪了。”

“一来一回,”王昭也笑了,“就当扯平了。这么晚了你是住酒店还是回道观?我可能没法送你。”

虽然找到了次魂,但王昭想在回地府之前再去一个地方,她本是客套问问,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景化听完脸色倏忽一变,吓她一跳。

她试着问问原因,还没等开口,就听见景化声音沉痛地哀呼,“坏了,我的三轮车!”

景化今天骑观里的电动三轮车来的,因为城区不让进,他就找了个没遮挡的地方把车先停住。本想着只是吊唁用不了多长时间,三两个小时再回去骑走,哪想能碰见这么多意外。

这破三轮对着太阳公公大眼瞪小眼还是小事,反正晒不坏,可是车座子是破洞的,电路也比较有个性,这下淋了雨,谁知道会不会罢工!

“我先走了!”景化速度飞快,估计是想挽救挽救这珍贵的公共财产,“再见!”

王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挥动了下手,“再,,见?”

或许是因为晚上不会有人来,墓园里相隔很远才有一盏朦胧的路灯,借着星点光亮,墓碑上那张黑白老照片看不清晰。

王昭静静站在墓前,也不说话,只那样看着。

以前她也总来,但都带着东西,有时候带花,有时候带点心,后来带来了爷爷。这张照片就是她和姑姑亲手换上的。

奶奶和爷爷讨论过生死。她说要是自己死了,不准爷爷把结婚照贴在墓碑上,你还活着呢,不吉利。

爷爷走得突然,没能留下遗愿,可身为子女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于是这张卷了边的照片从层层密封的小盒子里来到这静谧的墓园。

只剩下姑姑了。王昭默默想,以后只有姑姑能来看你们了,我没有不想来,是也要走了。

她俯下·身,手指按在照片上想把水珠抹掉,到底是鬼魂,手指穿过那几滴水,抹不掉。

她无奈笑笑,手却没收回来,轻轻抚摸过冰冷的墓碑。当摩挲过最后一个字的凹痕时,王昭站起身,面向照片中的两个人轻轻一笑,作此生的告别。

“可以啊,你竟然自己找到了。”白无常的声音冷不丁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响起,还是在这么个特殊地方,吓得王昭一哆嗦,右脚差点没落稳歪倒。

她拍拍胸口,心怦怦直跳:“吓死我了。”

“你早死了。”白无常吊儿郎当的,走在墓地黑咕隆咚的小路上眼睛也闲不住,饶有兴致地左看右看,扫到某张双人照时目光忽然顿了顿,“咦”了一声。

王昭听出他这声音里包含的疑惑,停下来开他玩笑说:“怎么了?你也葬在这?”

“我可没这么好的条件。”白无常不看了,跟着一起走,“一天之内找到两个残魂,啧,这效率,回去必须敲老大一顿!”

他兴致勃勃,很为今天的高效所骄傲。

黑无常给他泼冷水,不咸不淡地说:“说的跟都是你找到似的。”

白无常才不管这些,什么你的我的分那么生疏,见者有份,那就能算在自己头上,“那你别敲。”

“……关你屁事。”

记得当时工作鬼员确实说过残魂不好找,王昭问:“那你们找一个残魂要多久?”

黑无常吃瘪后一言不发,左手摊开掌心面无表情比划符文,待到王昭话才说完,身旁环境霎时一变,下一刻双脚就落在黄泉旁的小径上。

白无常说:“不好说,短则几天长则三年,还有的都投胎几辈子了也没头绪。”

王昭觉得有些可惜:“那不就要降级投胎了?”

“没办法的事。”白无常踏上奈何桥,黄泉水在桥下悠悠荡漾,“不过今天你不用降级了哦。”

桥上站着个鬼,看见他们过来了也不为所动,就扶着石栏向远处望。

王昭看他不像是要投胎的,下桥后走远了点,确定那个鬼听不见了,小声问白无常:“刚才那个也是残魂?”

“那个不是,”白无常丝毫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音量半点不压着,王昭呼吸一滞,急忙让他小声点。

白无常不以为意:“他在等呢。”

“等什么?”

“很多吧,”绕过一个拐角,白无常说,“等人,等祭奠,等被亲人朋友想起,但更多的大概是等死心。”

每个鬼魂有三年的停留期。三年,不长不短,是个很好的时间。

第一年,从人间坠入地府,亲人痛哭故友哀叹,鬼魂在地府门前高高兴兴地抱着比人还高的冥币鲜花金元宝,向路过的鬼展示子女的孝顺和思念。第二年,东西锐减,但时不时也有,只剩半人高,于是等待的鬼表情变得怅然,笑也带着微苦。直到第三年,平时几乎收不到了,只剩下特定节日才有,那鬼彻底认清现实,垂着头变成投胎队伍里的一员。

他等什么呢?等唏嘘的结局吗?

路上的几分钟王昭反复琢磨着。走到地府办事处,恰好工作鬼员正在换班,她一看,换下来的那个竟然是白天的工作鬼员。

算下来从中午到现在,这个鬼起码工作了十个小时,这么大的工作强度,怪不得那么死气沉沉的。

王昭不禁咂舌:“死了还得996啊。”

白无常叹了口气,面容悲戚:“唉,鬼手紧缺,我这么个活力美少年都快被万恶的资本主义压榨成鬼干了,苦哇!”

他戏有点多,王昭:“辛苦。”

抱臂站在一旁的黑无常无情拆台:“是活力鬼老年吧。”

白无常横他一眼,不想搭理,转而对王昭笑嘻嘻说,“不过话说回来,小姐姐你好像对找魂有点天赋哦,要不要考虑考虑加入我们呢?”

他使劲眨巴眼,努力投出这根橄榄枝,可惜用力过猛,人家不收。

“还是别了。”王昭保持住了礼貌,笑容僵硬地摇摇头,“瞎猫碰见死耗子而已。”

白无常不是当“鬼事”的料,十分没招贤纳士精神地放弃了。他走着也不忘伸懒腰:“那好吧,祝你投个好胎,下辈子见,拜拜!”

这话听着很像是骂人,但在这种情况下又无与伦比地合适。王昭只能说:“……下辈子再见。”

黑无常站在原地没有跟着离开,王昭指了指服务台,要去领号码牌。这时她听见黑无常问:“为什么要去新城家园二期。”

其实王昭也没明白原因,只是在那一刹那,她像是被什么不可抗拒的东西所占据,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窗边指出了方向,“这个啊,我也不知道,应该算是直觉吧,怎么了?”

黑无常眉头一直微微皱着,在注视王昭几秒后眼神仿佛放松下来,“没事,可能是我想多了。”

他说完也走了,留下王昭一头雾水。

“啊,我想起来了。”半边身子没入走廊尽头的白无常偏过头,视线延伸到另一边,“张舜华是你奶奶?”

怎么突然问这个?

王昭有点懵:“,,对,你认识她?”

“那你可以放心去了。”走廊很长,把白无常的话从阴暗处推出来,“她等了你爷爷两年,两个人牵着手转世到了好人家。”

张舜华和大多数苦苦等待的鬼不一样,她的墓前永远不缺拜祭品,不是千篇一律的东西,她也有花,不是花店里常见的菊花百合,而是瓣子不太规整的兰花。

这样不完美的品相,花店是看不上的。既然买不到,那又是从哪来的呢?

她很大方,经常把点心分给大家,两年里,白无常大过口腹之欲。与其说是等,不如说是放心不下的事物使她在地府停留两年。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在第二年忌日那天,她和丈夫用一生践行生死与共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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