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省内数一数二的重点,学校对青春期情感并未采取高压政策,而是予以正向引导。班级里也有几对大家心照不宣的“小情侣”。就这样,齐斐斐和夏思恒开始了所谓的“交往”。
由于夏思恒走读而齐斐斐住校,两人的相处被局限在校园里。这段所谓的恋爱,也不过是课间靠在走廊栏杆旁的短暂交谈,或是晚自习后他推着自行车陪她走回宿舍的那段夜路。
但在少年心事里,这样简单的陪伴已足够漾起涟漪。只是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夏思恒付出的喜欢,远比齐斐斐能回应的要多得多。
这似乎并不影响他的热情。他从不急于索取更多,只要每天能看见她,收获她一个羞涩的甜笑,就足以让他保持一整天的好心情。
最让他与有荣焉的,是每次大考放榜时,齐斐斐的名字总是稳居榜首。那时他望向她的目光里,除了恋慕,更多了几分由衷的骄傲。那个永远站在最高处的少女,是他选择的人。
这段关系最终还是在高三草木萌动的春天结束了。那是过了五一劳动节的一天,夏思恒找到她,带着少有的正式,告诉她家里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出国读书的路。
“斐斐,”他斟酌着开口,“我和家里提起了你……我爸妈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出去。所有费用都由我们来承担。”他的神情里带着少有的郑重,眼底浮起一丝期待,却又因底气不足而频频眨眼。
男孩倾诉得有些艰难,话语里满是不舍,却也藏不住那份难以启齿的难堪。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成绩够不上国内名校,唯有依靠家庭铺就前路。他更明白齐斐斐对B大的执着,而她也确实拥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绝不可能为他放弃多年的坚持。
这份清醒的认知,恰恰是他最欣赏她的地方。
刚刚萌芽的恋情,随着他的离开和她的备考,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悄无声息地飘远。
这段经历并未带给齐斐斐撕心裂肺的痛楚,更像一场早有预料的平静落幕。她环顾班里那些终成眷属的校园情侣,无一不是家境相仿、目标一致、步伐同步的。
关于初恋,我们以为在爱别人,其实是在借对方的眼睛,第一次看见自己发光的模样。
她与夏思恒的分别,从始至终都像注定的结局,不同的世界终究难以交融。
高考后,夏思恒飞往澳洲留学,两人默契地渐行渐远。
大二那年,他在社交平台晒出与新女友在悉尼歌剧院的合影。听说,女孩同样家世优渥,性格阳光。齐斐斐平静地划过那条动态,内心已泛不起太多涟漪。
原本以为和夏思恒的关系已经盖上“终章”。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大三即将结束的那几天,夏思恒竟专程从国外飞回来找她。
他说已经和女友分手,因为这些年来始终放不下她。
齐斐斐静静看着他,最终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回不去了。”她对他,早已不复当初的心动。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早已不是家世的差距,而是两条无法交汇的人生轨迹。他们对未来、对价值的理解全然不同。
几天后,夏母约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齐斐斐没想到自己和夏思恒那段打打闹闹般的幼稚初恋,竟然惊动了对方父母出面。
这位衣着高贵得体的妇人开门见山:“如果你愿意留在国内等思恒回来,我们可以为你安排一份体面清闲的工作。我保证,你未来的生活一定会富足无忧。”
她端起咖啡杯,语气柔缓却难掩优越:“斐斐,你是个聪明人。这样的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它能让你一步登天,拥有别人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一切。”
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来说,这确实是难以抗拒的诱惑,一张直达富贵且安逸人生的船票,从此摆脱底层挣扎,跨越阶级鸿沟。
但齐斐斐只是沉默片刻,便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早就很清楚地认识到,那段被她误认为是"爱恋"的情感,更多是沉浸在一个出众男孩独独对她示好的优越感里。
她无法接受这样单方面的感情,更无法接受用自己年轻的自由和尊严去交换一份看似完美却饱受约束的未来。
“阿姨,我决定去M国读博了。这个机会很难得,我不想放弃。”她迎上对方的目光,“至于思恒,他放不下的或许只是年少的遗憾。真正健康的关系,应该让彼此成为更好的自己。而我们……已经走不到一起了。”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夏母注视她良久,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自那以后,夏思恒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了。没有告别,没有解释,所有联系方式都归于沉寂,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或许听起来太过“圣母”,但齐斐斐对每一位前任,都怀着一份真诚的祝愿,希望他们都能过得幸福。
回首往事,无论是夏思恒,还是后来的韩浚,都曾毫无保留地付出真心,在精神与物质上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呵护。
是她,始终有所保留。
是她,终究不够爱他们。
齐斐斐甩甩头,决定不再纠结夏思恒那条意味不明的朋友圈。她刚把手机放到桌上,屏幕却意外地接连亮起,提示音短促密集地响个不停,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这让她有些诧异。自从妈妈再婚后,她们母女间就默契地保持着“每周一问”的联系频率。
每周六晚上,妈妈会发来一句“斐斐这周还好吗?注意身体”,她会回复“妈放心,我一切都好,您也照顾好自己”。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却承载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牵挂。像今天这样接连发来长语音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她立刻点开播放,冉苹的声音从听筒里流出,带着一种她很少听到的轻快语调:
“斐斐啊,今天我和你刘叔叔带子欣去看了国际学校,就是城郊那所挺出名的。环境真是没得说,设施特别好!据说国外名校的录取率也很高……子欣一看就特别喜欢,回来路上一直说想去。我和你刘叔叔商量着…要不就把这件事定下来算了?”
齐斐斐默默听完,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转身走向水槽去洗杯子。冰凉的水流哗哗作响,她凝视着飞溅的水花,不自觉地出了神。
妈妈口中的“子欣”,是继父刘叔叔的女儿,比她小五岁。自从妈妈再婚后,就将全部精力和情感都投入到了这个由继父和继妹组成的“新家”里。
齐斐斐只在每周六回去吃一顿晚饭。饭桌上的气氛还算和谐,刘叔叔会问两句她的学习情况,妈妈会叮嘱她 “小心身体”,刘子欣则大多时候低头吃饭,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她知道,那是生怕她晚上要住下。
所以饭后她从不多留,收拾好东西就匆匆返回学校宿舍。对她来说,应对繁重的高中学业、考上理想的大学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妈妈能在新的家庭里过得幸福,她自己孤单一些,也没什么关系。也许,妈妈只想要有一个完整的家的感觉,而这个,自己似乎给不了。
如今刘子欣已经高三,成绩始终在中下游徘徊,想要考上国内不错的公办本科,难度很大。她们班里确实已有不少家境优渥、成绩相当的同学陆续转学国际学校,准备申请海外大学。
但齐斐斐从未想过,以刘叔叔那份普通的工薪收入,刘子欣竟也会萌生就读国际学校的念头。仿佛只要凑得出那笔不菲的学费,就能轻松绕过千军万马争过的高考独木桥。
她擦干手,拿起手机,斟酌着打字回复:
“国际学校的学费一年就不便宜,后续出国留学的花费更是高昂。妈,你和刘叔叔的收入……确定能负担得起吗?”
消息发出去后,对话框顶端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却断断续续,持续了好一会儿。最终,一条新语音弹了出来。
点开语音,妈妈方才那份刻意的高兴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迟疑而小心的语气:
“所以……斐斐,妈妈知道你一向最懂事了。我和你刘叔叔仔细算了算,我们俩的积蓄……实在不够。这才想着和你商量……你手上的那笔钱,能不能先挪出一部分?就当是……借给妈妈,帮子欣渡过这个难关?”
果然,妈妈终究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她这里。
她确实拥有一笔可观的存款,可这笔钱来自于自己最为不堪的过往。
她人生中有用两段最沉重的记忆,相隔十年,却因果相连。
十岁,父亲离世的梦魇让她坚信钱与权的力量;二十岁,她便用自己难以言说的付出和漫长的自我疗愈作为代价,在韩浚大哥提出那个无法拒绝的金额后,咬咬牙接受了条件。
当初,她出于信任,将其中一半交由母亲保管,另一半则拿出大部分为母亲购置了一套小房子,只为了给她一个安稳的保障。如今自己手中所剩的,早已不多。
深深的失望漫上心头。妈妈似乎永远只看得见刘子欣的喜好、刘叔叔的期待,却看不见她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惊涛与隐痛。她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母亲,此刻却成了亲手触碰她最深伤疤的人。
这笔钱,给,还是不给?
它仿佛一把双刃剑,无论倒向哪一边,最终被割伤的,都只会是她自己。
想到这里,一丝悔意悄然浮现。如果当年,将那笔钱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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