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航喜欢看落日，这是一句实话，这是唯一能让他定下来享受静谧的时刻，他喜欢落日到根本不在乎身边人是谁，这个时段的他总是格外沉默。

在完全陌生的星球上，第一次欣赏日落，他的习惯却变了很多，坐着远眺天际线才该是最好的姿势，可他只躺在有一些坡度的沙地上，比起看恢宏灿烂又转瞬即逝的落日，他的目光只盯着柯芮悦。

她就那么抱膝坐在自己身边，从背后看瘦削一团，而她则像个真正喜欢落日的人，紧紧盯着天边，只有在谈到自己的时候，才会偶尔转头回看自己一眼，每当这时，卓航就会快速移开眼，看向越发火红的晚霞。

他不是没有一见钟情的例子，可卓航自心里觉得，他对柯芮悦的倾心，与之前的任何一段感情都不同，或许是因为她太聪明了，以至于惯于占领主导地位的自己总是被她牵着鼻子走，由此也让他产生了更多想要了解她的念头。

卓航这几日一直试图弄清楚自己心动的缘由，可收效甚微，他只知道柯芮悦越跟他较劲，他就越想接近她……

太过失神，以至于天空的最后一抹霞光消失的时候，卓航都没有察觉，柯芮悦开口跟他说话，才让他回过神来。

“是不是该回去了？”柯芮悦转头问他，却撞上他专注的目光，卓航紧急眨了眨眼，才回答道：“既然你都要收集这里的特产，为什么不送我一件？”

柯芮悦好笑地看着四周盛产的特产，当即答应他，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她现在去找。今天的柯芮悦心情很好，毕竟拿到了她想要送给仲星文的礼物，接下来的计划也可以稳步进行，她没道理不开心。

卓航一个翻身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站了起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临了还朝仍旧坐在原地的柯芮悦伸手，“随你的便，不过，你不会太敷衍我的，对吧？”

被他拉着起身，柯芮悦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让他放心，她一定尽心尽力去挑，刚要拿着激光枪离开，卓航就拉住了她的手。

“还有事？”她疑惑。

“我不喜欢这里的颜色，去别处吧。”

卓航跟仲星文没仇，他只是不想要一个跟他同款的礼物，非要让卓航说清别扭的源头，那就是嫉妒。

这几日他总在想，若是自己先遇到柯芮悦，那她和仲星文那种旁若无人的默契与甘愿为彼此付出全部的感情，卓航想，他和柯芮悦也会培养出来的。

这就是一种求而不得的偏执，卓航深知这一点，可他心中还存着一盏豆大的希望——仲星文貌似已经跟柯芮悦没有可能了，可自己还有希望。

温统领不会平白无故调派自己跟着柯芮悦，这是卓航深埋心中的念头，或许——或许自己就是跟她婚令匹配的人。

每每想到此事，卓航的心都快从胸腔中跳出来了，这是一场无声的豪赌，每过一天，他都要多赌上一分真心。

他也清楚，一上赌桌，那他就是彻彻底底的输家，拿真心做注，就该想到满盘皆输的局面。即便是赢了，也得不到她的心。

心思沉重，却也沉不过手中的重量，卓航看了眼被她包裹好塞进自己手中的一团礼物，思绪顿时轻快起来。

柯芮悦按照他的想法，又找了一颗泛着莹莹蓝光又株型饱满的礼物，把礼物交付给卓航后，这才催促他快些离开，卓航只得跟着莫名火急火燎的她离开。

等到了母舰，卓航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回来，本以为她是要着手处理礼物，没成想两人刚一返航，柯芮悦就召集各部门长官开会，要商讨行动计划。

近半个月的探查，让她们对整个星球有全方位的了解，不仅摸排清楚了这星球上的科技水平，还观测到他们几次内部斗争，而且规模相当大，对制定计划有这很重要的意义。

“也就是说，这星球上的类人生物大致有三个党派，最大的党派也是最温和的党派，这也是我们最先要采取措施的一方。”

柯芮悦看着手头的资料，目光停留在一张浑身赤红的类人生物上，他们样貌跟人差不多，就是红到接近发黑的肤色，让人心中不免升腾起一些异样。

“舰长，你的意思是去谈合作，还是先拿他们下手？”一位手下皱眉问着，手中还不停记着什么。

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在记录着自己的一言一行，柯芮悦对此已经习惯了，毕竟等回航后，每个她身边人的记录，都要送去进行严格的评判，以得出对她的综合评分。

真是一项繁杂又无用的面子工程。

“先前的三份报告也都送到诸位手上了，大家当初提的先礼后兵的确不错，可我却更倾向于第二套方案，也就是尽量不大动干戈，一旦开战就是生灵涂炭，岂不是太过残忍？”她面色凝重地分析道。

诸位埋头苦写的长官纷纷抬头看着她，其中最快的，莫过于卓航，他无声瞪大一圈眼睛，不过他这般震惊也不意外，毕竟他先前一直以为柯芮悦会选择速战速决的屠戮来着……

柯芮悦忍笑歪头问坐在手边的卓航，“怎么，哪个字不会写吗？要我帮你记录一下吗？”

她平日里没少这般打趣卓航，卓航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愣怔，他沉默好久才摇头，让她继续说。

至此，自己算是对柯芮悦彻底改观了，卓航在心里如此想着。

“可是舰长，过于柔和的政策，恐怕对你的考核成绩不利。”一人一开口，剩下的人也都跟着连连点头，卓航神情复杂，欲言又止地看向柯芮悦。

大家都担心的事情，其实卓航反倒不忧心，他知道柯芮悦作为唯一的候选人，哪怕她这次表现极差，考核报告也会被美化的相当亮眼的。

只不过，他不清楚柯芮悦是怎么想的，会不会为此忧虑。

“我们现在已经不是疯狂向外扩张的年代了，在我看来，我们对领导人的需求也该变一变了，”柯芮悦环视过会议室中的每一位，语气仍旧如春风拂面般柔和，说出口的话却相当强硬，“我不会为了成绩而干扰我的决断。”

卓航赞同地点头，其余的人也都或快或慢地跟着赞许，对于他们来说，统领有自己的判断，不是坏事。再者说，考核评判标准谁都不清楚，说不准考核标准真的变了呢？

接下来的会议相当顺利，柯芮悦详细下派了任务，先派一小支装备精良的部队下去谈判，试探一下最大党派领导人的意思。

谈判总要有谈资，而她能给的，就是物理支援——如果谈成合作，那她会派部队诛灭这星球上最邪恶的一派。

若是她们无意合作，那邪恶一派，就会成杀鸡儆猴的手段，展示给她们看。最最坏的情况，就是杀了邪恶派她们还不归降，那时，柯芮悦也不会再留什么情面。

会议结束，她目送各位部长离开会议室，自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低头看着手中的行动方案，她的思绪却穿过遥远光年，想到了仲星文。

不知道他那边情况如何，不知道他会采取跟自己相同的策略，还是完全相反的策略呢？无论如何，柯芮悦只想他理解自己共同回航的意图——不要那么着急完成任务回去。

启航那日，她的确想早些返航，那是因为她想早些见到仲星文，早些弄清他到底还独自扛下了什么，可现在她想清楚了，未必要回去才能见到仲星文，她的计划不需要仲星文做什么，只需要他等等自己，千万不能先一步踏上归程。

自从被救回来后，她总是没由来的心慌，跟仲星文分开后这种感觉更甚，似乎总有大事要发生……现在想到他，那种异样又悄然出现，柯芮悦脸色越发沉重，放在文件夹上的手也不由得攥紧。

“你怎么了？”卓航搭上她的手背，担忧地看向她，方才开会时还运筹帷幄又轻松写意的人，现在不知为何表情如此糟糕，他不得不打断她的思绪。

柯芮悦皱眉抬眼，片刻后神态就缓和了很多，再一眨眼，就又恢复了平时冷静自持的模样，“我还以为这里只剩我一个人了，你怎么没走？”她主动发问，对卓航的疑问避而不谈。

“我想跟你聊聊。”他认真说着，柯芮悦从他手下抽出手，合上文件夹，点了点头，甚至不好奇要聊什么，卓航呼吸有些沉重，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郑重地跟你道歉。”他悄然收回自己的手，却收不回视线，不加掩饰地盯着柯芮悦。

“道歉？”柯芮悦不解地复述一遍。

卓航“嗯”了一声，这才讲起他道歉的的缘由，为的不是别的事情，而是自己对她的那份偏见，当时哪怕听她解释过，可卓航还是不信，现在眼见为实，她的确不是那般暴虐无道的人。

“与我的认知相反，你是个公私分明又顾全大局的人，先前是我小人之心了，所以有必要跟你道歉的。”

“朋友之间没必要这么较真，我早就不在意这事儿了，”柯芮悦坦诚地说着，卓航却讶异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吗？

“怎么，你一直没把我当朋友？”她好笑地问。

卓航匆匆摆手解释，一直当她是上级，根本没往朋友方面想，柯芮悦无奈叹了声气，才道：“我出任务经常带着你，那就是把你当朋友，你再回想回想，我做了多少违背章程但不避着你的事情？”

每次舰长大副甩下整个舰队的人出任务，那都是违反章程的，卓航先前只以为她是拉自己当个垫背的，没成想，其中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竟然拿自己当朋友。

说不触动是假的，他重重点了下头，也由衷地承认，自己对柯芮悦算是彻底改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