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回到办公室时,天已经亮了。她没有换衣服,直接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她输入密码的手顿了一下。
心跳突然变快。
她闭上眼,耳边响起一段声音——是三年前的事。任远舟站在会议室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对财务总监说:“这笔款走星海账户,备注写‘咨询费’,别用公司主体。”
当时她在场,但没在意。现在她想起来了,那家叫星海的公司,注册地在开曼群岛,法人代表是个空壳名字。
她睁开眼,立刻拨通程雪阳的电话。
“我需要查一个账户。”她说,“星海资本,离岸公司,可能关联任远舟的资金转移路径。”
电话那头传来翻纸的声音。“我知道这家公司。”程雪阳说,“去年我们查他海外架构时见过,表面做跨境投资咨询,实际是资金中转站。你有线索?”
“不是线索。”她声音很稳,“是确认。他三年前就开始用这个账户洗钱。”
程雪阳沉默两秒。“好,我马上调数据。”
挂了电话,她打开抽屉,取出那个旧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母亲留下的字。她轻轻摩挲了一下,放回口袋。
十分钟后,程雪阳发来消息:已申请司法协查令,正在接入银行系统。
她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写下几个关键词:星海、咨询费、三十七笔转账、时间跨度两年零四个月。
中午十二点,程雪阳推门进来。他穿着牛仔外套,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
“结果出来了。”他说,“星海账户在过去三年里,共接收来自远舟资本旗下五家子公司的款项,总额一点八亿元。每一笔都标注为‘咨询服务费’,税率按境外收入减免。”
他把电脑放在桌上,转向她。“问题在于,这些所谓的服务内容全是空白合同。没有交付记录,没有成果报告,甚至连项目名称都是通用编号。”
她走近看屏幕。“付款频率呢?”
“每月固定打款,金额递增百分之五,符合长期协议模式。”他滑动页面,“但真正的问题在这里——所有资金在到账七十二小时内,都会被拆分成多笔小额汇出,目的地包括塞浦路斯、新加坡和维尔京群岛的十几个私人账户。”
她盯着其中一条记录。“这些收款人身份查了吗?”
“部分能对应。”他点开一个名单,“有两个名字出现在任远舟亲属的持股结构里,还有一个是他大学同学,现在是某私募基金的法人。其余的还在比对。”
她问:“有没有流向国内账户的痕迹?”
程雪阳摇头。“表面上没有。但他用了三层嵌套结构。第一层是星海收钱,第二层通过一家注册在迪拜的贸易公司进行‘采购付款’,第三层再以‘设备进口预付款’名义回流到内地两家建筑公司。”
她眼神一紧。“哪家公司?”
“宏远建设,还有新辰工程。”
这两个名字她不陌生。三个月前,任远舟曾以这两家公司名义投标政府基建项目,最终中标。
“他们用假合同套取资金,再通过虚假交易完成闭环。”她说。
“没错。”程雪阳合上电脑,“而且整个流程设计得很慢。每一步间隔足够长,避免触发反洗钱系统的高频预警。”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一辆快递车停在路边,司机下车搬货。
“这不是为了躲监管。”她回头说,“是为了让人觉得正常。”
程雪阳点头。“所以他选的都是看起来合规的操作。签合同、走审批、交税申报,一样不少。只是每个环节都在造假。”
她走回来,从包里拿出U盘插进电脑。“李仲文昨天发了初步检测报告。青海光伏项目确实虚报装机容量,骗补金额超过一亿五千万。”
程雪阳打开文件。“这笔钱去哪儿了?”
“还没查清。”她说,“但我怀疑,它也进了这套体系。”
程雪阳立即调出另一组数据。“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可以从补贴发放路径倒推。财政拨款会先进入项目公司账户,然后分批转出。”
她看着屏幕上的资金流向图。“找那些备注为‘运营支出’或‘设备采购’的转账,尤其是跨省、跨行的大额交易。”
两人并排坐着,一条条筛选。两个小时后,他们锁定了一笔三千万元的转账。收款方是一家名为“华光新能源”的公司,注册地在海南。
程雪阳查了一下。“这家公司成立不到一年,股东是三个自然人,无公开从业记录。但它的银行开户行,和星海资本在国内的结算行是同一家支行。”
她立刻说:“查它近期的资金去向。”
程雪阳操作几下,眉头皱了起来。“这笔钱到账第三天,就被分成三百笔,每笔九万九千元,全部转入个人储蓄账户。”
“典型的拆分避检。”她说,“再查这些个人账户有没有共同特征。”
他又查了十分钟,抬头说:“有六个账户的持卡人,都曾在不同时间给同一个手机号充过值。”
“手机号?”她问。
“138开头,尾号5627。”他记下来,“我已经让周默去查实名信息。”
她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桌面。“任远舟不会用自己的号码。但这可能是他的操作员。”
程雪阳打开录音笔,播放一段音频。是上次潜入任远舟办公室时录下的对话片段。
“……账务处理交给小赵,你只管签字。”这是任远舟的声音。
“小赵?”她重复。
“我记得这个人。”程雪阳说,“任远舟的财务助理,叫赵立群,负责日常报销和流水登记。平时很低调,但从不出席公开会议。”
她站起来。“把他近三年的个人流水调出来。”
“已经在申请了。”程雪阳说,“不过需要法院配合。最快明天上午能拿到。”
她走到白板前,在“星海”旁边写下“赵立群”三个字,画了个圈。
“他不是主谋。”她说,“但他知道每一笔钱怎么走。”
程雪阳看着她。“你想让他开口?”
“不用他开口。”她声音低了些,“只要证据链完整,他自己就会暴露。”
下午五点,许清和打来电话。她的声音有些急。“那个手机号查到了,登记人是赵立群的母亲。住址在城西老小区,他每周都会回去一趟。”
“拍到什么?”她问。
“有两次,他提着黑色手提袋进出。小区没有监控,但邻居说他总在晚上八点左右到,待一个小时就走。”
她记下时间规律。
晚上八点半,她独自坐在办公室。灯关着,只有电脑屏幕亮着。她戴上耳机,重播那段心跳中浮现的记忆。
任远舟的声音再次响起:“星海走完,转迪拜,再从新辰那边回来。记住,别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她睁开眼,把这句话逐字记下。
凌晨一点,程雪阳发来消息:赵立群的银行流水已获取。她立刻打开查看。
他的个人账户每月收入两万五,但过去一年里,有七次收到现金存款,每次五万,存入网点分散在不同城区。存款时间集中在周末晚上七点至九点。
她对比许清和提供的回家时间,完全吻合。
她又查了他的消费记录。没有大额支出,唯一异常的是,每隔两个月,他会购买一张飞往三亚的单程机票,第二天返回。
她打电话给程雪阳。
“三亚有三家离岸公司注册中心。”他说,“很多人去那里办境外账户。”
“他在替任远舟跑腿。”她说,“现金存款是报酬,三亚之行是操作节点。”
“我们可以申请冻结这些账户。”程雪阳说,“但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她看着屏幕,忽然想到一件事。
“查他母亲的账户。”她说,“看看有没有异常转账。”
程雪阳很快回复。“有。上个月收到一笔二十万元汇款,来源是一家名叫‘恒瑞物业’的公司。查了工商信息,这家公司是宏远建设的全资子公司。”
她握紧手机。
钱从项目公司出去,变成咨询费进入星海,再经由迪拜转回建筑公司,最后以“物业管理费”名义支付给赵立群母亲。
闭环完成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天边开始泛白。
“程雪阳。”她说,“准备提交材料。我们要申请查封星海、宏远、新辰三家公司的全部账户,同时冻结赵立群及其关联人的资产。”
“证据够吗?”他问。
“够了。”她说,“三条线都串起来了。资金路径、人员关联、操作节奏。只要银行流水和合同造假对得上,监察机关必须介入。”
“那我现在就开始整理。”他说,“两小时内发你初稿。”
她挂了电话,没有坐下。
桌上的怀表微微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一眼,表针指向六点十分。
她把它放回口袋,转身走向打印机。
纸张一张张吐出,是银行流水、合同扫描件、转账截图。她快速分类,装进文件夹。
七点整,程雪阳带着笔记本赶到。他眼睛有点红,显然一夜没睡。
“材料齐了。”他说,“包括赵立群的收支异常分析,还有三家公司之间的资金循环图示。”
她接过文件翻看。第一页就是那张闭环流程图。
她点点头。“送交监管部门。”
程雪阳正要说话,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是周默。”他说,“赵立群今天请假了。他母亲住院,他刚办完手续,现在正在医院缴费。”
她立刻抓起包。“走。”
两人快步出门,坐上车直奔医院。
车子驶出地下车库,阳光照在挡风玻璃上。
她眯起眼,看见前方路口站着一个人。
穿着灰色风衣,手里拎着黑色手提袋。
正是赵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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