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沈知微站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伞撑开了,但没举过头顶。雨水顺着伞骨滑下来,在她脚边积成一圈水痕。她低头看了眼包里的U盘,手指收拢,把凉意压在掌心。
程雪阳已经上了车,隔着车窗冲她点头。她没动,直到车子开远,才把伞慢慢举起来。
街道湿漉漉的,行人很少。她沿着路边走,脚步不快。脑子里却一直在响——法庭上那段护士交接班的录音,女声说“药量调整按任总意思来”的时候,任远舟站起来了。
他平时不会这样。
沈知微拐进地铁口,刷卡进站。车厢里人不多,她靠门站着,手扶着栏杆。心跳开始加快,一下一下撞着胸口。这种感觉她熟悉,是能力要启动的征兆。
她闭了闭眼。
画面突然浮现。
不是今天,也不是三年前。是更早的一次对赌纠纷,发生在李仲文身上。那是她刚回国不久的事。
李仲文是本地一家新能源企业的老板,说话慢条斯理,总爱穿灰色夹克。当时他和沈知微谈合作,提出对赌协议:如果项目半年内无法实现技术突破,她投资的资金全部归他所有。
她签了。
后来项目确实没成。但她发现,李仲文根本没打算推进研发。他在合同里埋了个漏洞——验收标准由他单方面认定。也就是说,哪怕技术达标,只要他说不行,就算失败。
她当时没看出来。
现在回想,那天开会,李仲文坐在长桌尽头,手里转着一支笔。他说:“沈总,我们都是讲规矩的人。”然后笑了笑,眼神扫过她身后的助理。
就是那一眼。
心跳回响里,她看清了细节。李仲文的目光不是落在助理身上,而是助理放在桌上的手机。那台手机,是她让助理用来记录会议内容的。
他还看到了她放在公文包外侧的文件夹。封面写着“技术评估初稿”,右下角有个小标签,标着“内部参考,勿外传”。
可那份文件,她明明记得已经收回去了。
记忆继续往前推。
她在前一天晚上修改过文件。改完后顺手塞进包里,第二天早上赶时间,忘了把标签撕掉。
李仲文看到了。
所以他知道那份文件的存在,也知道她重视它。于是故意在会上提到“讲规矩”,让她放松警惕,以为他会按流程办事。
而真正的计划,从那一刻就开始了。
沈知微睁开眼,地铁正好到站。车门打开,冷风灌进来。
她走出车厢,脚步变得坚定。
回到办公室时天已经黑了。助理给她留了灯,桌上放着一杯温水。她没喝,直接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翻出一个旧文件袋。
里面是当年和李仲文合作的所有资料。合同、邮件打印件、会议纪要。她一张张翻过去,最后停在那份技术评估报告上。
标签还在。
她盯着那个“内部参考,勿外传”的字样,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李仲文不仅利用了她的疏忽,还借这个机会,把她引荐给另外几个投资人。
那些人后来都拒绝跟她合作。
当时她以为是项目失败影响了信誉。现在想来,很可能是李仲文私下说了什么。
她拿起手机,拨通周默的号码。
“帮我查一个人,李仲文。最近三个月有没有和其他资本方接触,特别是医疗科技类的。”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你怀疑他还在搞类似的操作?”
“我不知道。但我得确认。”
“行,我明天一早就去查。”
挂了电话,她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窗外城市灯火通明,玻璃映出她的脸。
这不是第一次被人算计。
但这一次,她提前看见了痕迹。
第二天上午,周默发来消息:李仲文上周见了两家风投,其中一家正在考察脑机接口项目,估值八千万,对赌条件极为苛刻——两年内必须完成临床试验,否则创始团队股权清零。
沈知微看完,立刻调出那家公司的公开信息。法人代表是个年轻人,姓陈,去年刚从国外回来。照片上的他笑容干净,眼神坦诚。
像极了当初的她。
她起身走到白板前,拿笔写下几个名字:李仲文、陈默、远舟资本过往案例、对赌陷阱模式。
一条线连下来,清晰得可怕。
这些人不是偶然碰上李仲文的。他们是被选中的。
选中标准很简单:有技术、缺资金、急于落地成果。最容易答应对赌条款。
而李仲文,就是那个递刀的人。
她坐回位置,打开电脑,搜索陈默的学术背景。一篇发表于去年的论文跳出来,研究方向是神经信号解码。署名单位是某知名实验室,导师名字她认得——是国内脑科学领域的权威。
但奇怪的是,这篇论文没有被任何主流期刊收录。
她点开原文,仔细看了一遍。数据完整,逻辑严密,结论也有创新性。唯一的问题是,实验样本量只有三人。
太小了。
正常情况下,这种规模的研究不会单独发成果。除非……有人急着用它融资。
她心头一紧。
下午三点,周默回电:“查到了。李仲文和那家风投的负责人吃过两次饭,第二次带了陈默一起。饭局结束当晚,风投就提交了尽调申请。”
“尽调结果呢?”
“还没出。但对方要求一周内签约,说是‘错过窗口期就撤资’。”
沈知微沉默几秒,“安排一次见面。我要见陈默。”
“你现在过去?”
“现在。”
他们约在一家咖啡馆。陈默比视频里更瘦,握手时掌心有点汗。坐下后第一句话是:“沈总,我知道您最近打赢了一场官司。很多人都在说您。”
沈知微点头,“我也听说你的项目。很有前景。”
“谢谢。我们团队花了五年,终于把算法跑通了。现在只差临床验证。”
“所以愿意接受对赌?”
陈默低头搅了下咖啡,“没办法。大公司不肯投高风险项目,政府补贴又慢。我们等不起。”
沈知微看着他,“你知道李仲文之前做过什么吗?”
“他帮不少人融到了钱。”
“也让他们失去了公司。”
她把当年的事简单说了,包括合同漏洞、单方面验收、信息泄露。
陈默脸色变了。
“你是说……他也可能这么对我?”
“我不确定。但如果你签了那种协议,一旦失败,不只是钱的事。是你这几年的心血,全归别人。”
陈默没说话,手指捏着杯沿。
沈知微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让人拟的新合作框架。不要对赌,改成阶段性注资,技术里程碑由第三方机构评估。我可以投第一笔,不要控股权。”
陈默抬头,“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经历过。”她说,“我不想再看到有人重蹈我的路。”
陈默盯着那份文件,手微微发抖。
“李仲文说,只有他对赌才能快速拿到钱。”
“他是对的。但代价是你控制不了结局。”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桌角的纸页上。
陈默深吸一口气,“我能……带回去看看吗?”
“可以。但别给李仲文看。”
“我明白。”
沈知微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你导师知道你在做这个吗?”
“知道。但他觉得太激进,没支持。”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你已经做出原型机了?”
陈默愣住,“你怎么知道有原型机?”
“论文里提了一句‘离线测试成功’。能离线运行的,只能是原型。”
陈默嘴唇动了动,“我没敢告诉他。怕他觉得我在冒险。”
沈知微点头,“有时候,最该听你说话的人,反而是最早否定你的人。”
她推开门走出去。
街上风很大,吹得外套贴在身上。她抬手看了看表,四点十七分。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周默的消息:“李仲文刚联系了风投,说陈默可能变卦,建议他们今天晚上就签合同。”
沈知微停下脚步。
她拿出手机,拨通程雪阳的号码。
“帮我准备一份法律意见书,关于技术入股与对赌协议的风险对比。今晚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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