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把王明递来的照片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药片残渣散落在焚烧炉排烟口下方,位置太刻意,不像偶然遗漏。她将照片放在桌上,指尖轻轻压住一角。
“通知环保局,申请突击检查危废处理流程。”她说,“同时调取过去三个月康宁环保的运输记录。”
王明点头记下,却没立刻走。“沈总,还有一件事——档案室那边……最近在清理旧文件,说是按陈董的意思,统一销毁过期资料。”
她抬眼。
“2019年的审计报告也在清单里。我刚才去问了,管理员说已经封存移交,但系统没有登记接收单位。”
她沉默片刻,起身拿外套。“带我去档案室。”
王明迟疑:“现在?那边晚上没人,门禁也关了。”
“那就现在。”
夜色沉下来,园区安静得只剩风掠过厂房边缘的呼啸。两人穿过空旷的厂区,脚步声在水泥地上回荡。档案楼独立建在西北角,一扇铁门嵌在灰墙上,电子锁泛着红光。
王明掏出一张临时卡刷了三次才开锁。门推开时发出滞涩的响动,像是很久没人进出。
走廊狭窄,头顶的日光灯闪了几下才亮起。两侧是高至天花板的金属柜,标签纸发黄卷边。空气干冷,带着纸张陈年的气味。
“审计类文件在B区第三列。”王明低声说。
她径直走过去,目光扫过一排排编号。终于在最底层找到标着“2019年度财务审计”的蓝色文件盒。抽出一半,里面只有薄薄几页附录和目录。
整份报告少了三分之一。
她蹲下身,将文件全部倒出来。装订钉歪斜,线头断裂,像是被人硬生生扯开过。她伸手摸了摸封面内侧,指腹蹭到一道凸起——有人用胶水重新粘过,痕迹粗糙。
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耳边响起声音:医院走廊的滴答声,护士站电子钟显示23:47,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影弯腰打开抽屉,抽出一份文件夹,迅速翻到中间某页,撕下,塞进袖口。动作干净利落,连衣角都没碰响桌沿。
那是母亲去世当晚。
三秒过去,声音消失。
她闭了会儿眼,再睁时已恢复平静。“这份报告原本应该有多少页?”
王明翻出电子存档记录:“完整版一百二十七页,包括资金流向明细、第三方核验签字页和问题项备注。”
她把空文件盒翻过来,底部贴着一张便签,字迹潦草:“待复核—林组”。
“林组是谁?”
“原财务稽查组组长林素华,半年前退休了。”
她站起身,走向档案管理员办公室。房间小而简陋,一张办公桌,一台老式电脑。主机还在运行,屏幕保护程序缓慢滚动着绿色字符。
她按下键盘唤醒系统。登录界面跳出,需要账号密码。
王明凑近看:“要不要找技术员?”
“不用。”她盯着那行输入框,忽然想起什么。
输入“JWJ2019”——母亲名字缩写加年份。
登录成功。
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名为“归档备份”。点开后列出几十个文档,唯独缺了那份审计报告。
但她注意到回收站里有条删除记录:名称模糊为“审…告_终版.pdf”,删除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零六分。
“能恢复吗?”
王明摇头:“这种老系统,回收站清空就彻底没了。除非硬盘还没被覆盖。”
她拉开抽屉翻找,发现一个U盘插在主机背后。拔下来一看,外壳磨损严重,接口处有氧化痕迹。
“试试这个。”
插入自己电脑,U盘自动弹出加密提示。她试了几个常规密码都不对,最后输入母亲怀表上的日期数字——“07231996”。
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份PDF,命名“审计报告_补遗”。
她点开浏览。第一页就是缺失的部分:资金专项核查表。表格中有一笔两千万元的支出,用途标注为“设备升级”,收款方是“恒信医疗工程有限公司”。
她瞳孔微缩。
这家公司她见过。三年前,在母亲病重期间,正是这家企业以低价承接了病房监控系统的改造项目。后来系统多次故障,维修单上签的却是另一家公司名字。
继续往下翻,她在附录签字页发现了异常。三位审计师的签名中,有一位叫周立平的,笔迹与其他两页明显不同,墨色更深,线条僵硬,像是描上去的。
更关键的是,这份文件的创建时间显示为2020年1月5日——比正式提交时间晚了整整十天。
她翻到最后一页,突然停住。
一张手写便签被扫描进了文档末尾。字迹颤抖,内容简短:
“他们改了原始数据。我保留了一份副本,藏在档案室B区柜底夹层。若有人查起,请务必小心。林。”
她猛地抬头看向王明。“B区柜子最下面一层,有没有异样?”
两人立刻返回档案架。她蹲下身,用手逐寸敲击柜体背面。敲到第三列时,声音变了。
她用力一推,柜子松动。挪开后,墙角露出一块活动木板。掀开,里面藏着一个牛皮纸袋。
纸袋密封完好,封口盖着一枚红色指纹印。
她小心拆开。里面是一叠复印件,还有几张照片。照片拍摄的是原始凭证单据,上面的资金流向与正式报告完全不同。那笔两千万元并未进入设备采购,而是经由三家空壳公司周转后,最终转入一个私人账户。
账户名:陆明川。
她手指顿住。
记忆再次被触发。心跳加速,耳边响起另一个片段:深夜家中书房,陆明川背对她坐在桌前,电脑屏幕亮着银行流水界面。他一边操作转账,一边低声打电话:“……钱先放你那儿,等风头过了再动。别担心,账面上我已经处理干净了。”
那时她正端着水杯路过门口,只当他在工作,未曾多想。
三秒过去,画面消散。
她缓缓合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已变。
“这份材料不能留在这里。”她将纸袋收进包里,转身往门口走。
王明跟在后面,声音压得很低:“沈总,这些东西一旦公开,牵连会很大。尤其是……涉及到陆先生。”
她脚步未停。“三年前他们让我背负罪名,毁了我的事业,逼死了我母亲。现在证据出现了,不是我要追究,是真相自己浮出了水面。”
走出档案楼,夜风扑面。大门外路灯昏黄,照见远处一辆巡逻车缓缓驶过。
她掏出手机,拨通法务部值班电话。“明天一早,启动内部调查程序,调取恒信医疗近三年所有合同备案。另外,准备一份律师函,要求银行配合查询陆明川名下账户流水。”
挂断后,她站在台阶上,望着漆黑的厂区。
王明犹豫道:“要不要先给程律师打个招呼?这么大的事……”
“不必。”她打断,“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完。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抬手看了看表,凌晨一点十七分。
转身走向停车场时,她忽然停下。
车灯映出地面一处反光。她蹲下身,捡起一片碎塑料——是U盘外壳的残片,边缘整齐,像是被钳子剪断的。
她握紧那块碎片,指节微微发白。
前方路灯下,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静静停着,引擎未熄,车窗 tinted 深暗。
她盯着那辆车,没有移步。
司机一侧的车门缓缓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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