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的车门缓缓推开，一只皮鞋踏在水泥地上，锃亮的鞋面映着昏黄灯光。沈知微没有后退，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U盘碎片攥得更紧。

那人走出来，身形瘦削，西装笔挺，领带打得一丝不乱。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张苍白却熟悉的脸——李兆丰。

“沈总，深夜查档案，辛苦了。”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起伏。

她盯着他，目光落在他右手无名指上。那枚曾因爆炸事故断裂的戒指，如今换了一枚新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

“你没死。”她说。

“我也没说死了。”他轻笑一声，“只是有些人愿意相信我死了，我不拦着。”

巡逻车已经驶远，厂区重新陷入寂静。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卷起地上的纸屑。

“那份审计报告补遗，你看了？”他问。

“看了。”

“那你应该也看到了陆明川的名字。”他顿了顿，“可你知道那笔钱是怎么转出去的吗？不是他操作的，是任远舟用他的身份做的网银授权。你前夫，连密码都不知道。”

沈知微没接话。

“你以为你是受害者？你母亲才是真正的牺牲品。”李兆丰的声音低了几分，“她临终前签过一份知情同意书，同意医院使用第三方监控系统调试数据。可那系统根本不是医疗设备，是监听装置。”

她呼吸微滞。

“任远舟要的不是你的基金，是他父亲当年被你母亲举报贪污的证据。你妈藏得太好，他只能从她最后经手的项目里找线索。而你……”他看着她，“你三年前暴雷那天，正是她咽气的时候。你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因为你在证监会解释账目。”

沈知微的手指微微发颤，但她很快压住太阳穴，心跳开始加快。

耳边响起声音：病房外走廊，护士低声交谈，“今天下午来的那位先生给了主任两万块，说是修系统的。”另一个声音回应：“可这机器明明昨天才装完，怎么又坏了？”

画面一闪即逝。

她睁开眼，直视李兆丰：“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现在代表恒信医疗，参加明天省里的药品招标会。”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过来，“这是我们的投标材料，核心技术参数都公开了。你可以当场质疑。”

她接过文件，翻到第一页。公司法人仍是陆明川的名字。

“他还活着。”她低声说。

“活着，但自由吗？”李兆丰冷笑，“他在瑞士精神病院住了两年，每天重复写一句话：‘我不是主谋’。可没人信。任远舟把他当替罪羊养着，等哪天需要再放出来顶罪。”

沈知微合上文件。“你不怕我说出去？”

“你说出去谁信？一个‘已死’的人突然出现，还带着对前任合伙人的控诉？”他抬手看了看表，“明天九点，省医药交易中心三楼会议室。如果你不来，这份材料就会和其他二十家一起封存。如果你来……”他停顿了一下，“也许能听见点不一样的东西。”

说完，他转身回到车上，车窗缓缓升起，车子无声开走。

沈知微站在原地，直到尾灯消失在拐角。

第二天上午八点四十分，省医药交易中心三楼会议室已坐满评审专家和企业代表。投影幕布上滚动播放各家公司简介，恒信医疗排在第七位。

沈知微走进会场时，不少人侧目。她穿着浅灰西装，珍珠母贝胸针别在左襟，长发挽成低髻，神情平静。

她在后排落座，程雪阳并未同行。这是她一个人必须面对的局面。

主持人宣布会议开始，第一位企业代表上台陈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轮到第六家结束汇报，工作人员正准备切换PPT。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两名穿白大褂的男子扶着一位老人进来。老人戴着呼吸面罩，坐在轮椅上，手臂插着输液管。

全场安静下来。

“抱歉打扰。”其中一名医生说，“这位患者是我们附属医院的临床试验受试者，昨晚突发急性肝衰竭，情况危急。我们查到他服用的试验药物来自贵方昨日提交的样品批次，想现场确认一下质量检测报告。”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恒信医疗的代表席。

李兆丰坐在那里，神色未变。

“我们按规定流程送检了全部样品。”他开口，“检测机构是省药监局指定单位，结果可在官网查询。”

“可你们提交的活性成分含量是标示量的百分之一百零二。”医生拿出一张打印单，“而我们在患者体内测出的代谢物浓度，相当于服用了三倍剂量。这种偏差，不可能由个体差异造成。”

会场一片哗然。

沈知微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搭在腕部脉搏处。心跳渐渐加快。

耳边响起声音：实验室角落，通风柜前，一名技术人员打开试剂瓶，倒入透明液体，标签写着“溶剂A”。他一边搅拌一边对旁边人说：“这批多加了百分之五十，李总说只要效果明显，不怕超标。”

三秒过去，声音中断。

她抬起头，看向主席台。

“我能说几句吗？”她举手。

主持人点头。

她起身走到发言区。“我是沈知微，目前负责茂康药企重组工作。我想补充一点——恒信医疗在过去三年中，共有七次因产品质量问题被地方药监部门约谈记录，其中四次涉及超限添加。”

她停顿片刻。

“更重要的是，该公司法人陆明川，三年前因参与财务造假被立案调查，至今仍在逃。这样一家企业的投标资格，是否应当重新审议？”

现场顿时沸腾。

李兆丰终于站起身，语气依旧沉稳：“沈总，您提到的法人问题，我们已在变更流程中。至于产品质量，我可以保证每一批次都有完整溯源链条。”

“那你能解释，为什么你们上周送检的样品批号，与实际发放给临床机构的批号不符吗？”她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这是我今早从医院拿到的包装盒照片，生产日期比送检样本晚了五天。”

有人开始拍照记录。

评审组长皱眉：“这个问题我们需要核实。”

李兆丰沉默几秒，忽然笑了。“沈总，您很厉害。但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把这些事抖出来？”

他直视她：“因为你昨晚拿到了那份补遗报告。可你不知道，那份报告里的签名页，是我伪造的。”

全场再次安静。

“林素华退休前确实发现了问题，但她只保留了一份原始凭证，从未扫描进电脑。你看到的‘补遗’文件，是有人特意为你准备的陷阱。”他缓缓说道，“包括那个U盘，那个活动夹层……都是假的。真正删除审计报告的人，不是陈茂宇，是我。因为我知道早晚有人回来查。”

沈知微站在原地，指尖冰凉。

“你母亲去世那天，我在监控室看了整整一夜。”他的声音低下去，“她到最后都没闭眼。不是因为痛苦，是因为不甘心。她知道有人在骗她，可她太虚弱，说不出话。”

他看向她。“你现在走的路，不是复仇，是重演。他们设局让你跌下去，现在你也想用同样的方式把别人推下去。可你真能分清，哪些是真相，哪些是别人想让你看见的‘真相’吗？”

会议室里没有人说话。

沈知微缓缓抬起手，按住左侧胸口。

心跳剧烈。

耳边再次响起声音：医院值班室，凌晨两点十三分，一台打印机正在输出文件。纸上标题是《远程监控系统调试日志》。一名穿工装的男人拿起纸张，撕掉最后一页，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另一张纸随后打出，标题变为《设备验收合格证明》。

画面消失。

她睁开眼，目光坚定。

“你说那份补遗是假的。”她开口，“那我现在问你——敢不敢当着所有人，打开你手机银行，查一下恒信医疗过去三年的资金流水？特别是那笔两千万元的去向？”

李兆丰脸色微变。

“不敢？”她逼近一步，“还是说，你怕发现收款账户，其实根本不是陆明川，而是你自己？”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沈知微从包里取出一张纸，展开。

“这是环保局昨天突击检查康宁环保运输车的结果清单。你们运往郊区焚烧厂的废料中，检出高浓度未反应原料——正是你们声称已‘完全降解’的有毒中间体。”

她盯着他。

“你不是来投标的。你是来拖延时间的。因为你知道，只要这个项目中标，后续审查就会触发全面稽查。而你……撑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