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常佩东踏入的瞬间停住。沈知微往后退了半步,肩膀抵住冰冷的金属壁。她没说话,只是将包换到另一只手,指尖悄然滑过胸针扣环。
“这么晚还在加班?”常佩东笑着问,袖口露出一小截黑色夹克布料,和刚才保洁员的一模一样。
“刚开完会。”她说,声音平稳。
他点头,按下地下二层。她站在原处,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动作——右手按按钮,左手插进裤袋,拇指微微翘起,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电梯下行,灯光轻微闪烁了一下。
就在门即将开启时,她忽然侧身,抢先一步跨出。脚步落地的刹那,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按键音,像是手机锁屏的声音。
她没回头,径直走向停车场。拐过柱子时,迅速从包里取出U盘,塞进鞋垫夹层。然后才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程雪阳,我在园区西出口等你。”
二十分钟后,技术中心机房。
程雪阳已经坐在操作台前,牛皮笔记本摊开在桌角,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符号。他穿着那件旧牛仔外套,高领毛衣遮住了喉结处的旧伤。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看了她一眼,没问她为什么来得这么急。
“你说张涛最后一次登录是昨晚十一点二十三分?”他一边敲键盘一边问。
“IP显示公司内网。”沈知微站到他身后,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日志数据。
“但问题不在登录时间。”他调出邮件服务器备份记录,“他在离职前两天,连续三天凌晨两点左右发送过加密附件,收件人地址被清空,但原始头文件里还留着缓存路径。”
屏幕切换成数据流视图,一串带时间戳的信息浮现出来。
“这是回收站残影。”他说,“系统自动保留的删除痕迹。你看这里——2019年4月16日22:03,有个文件被下载并重新上传,命名规则是‘任_审计补遗_V3’。”
沈知微呼吸一滞。
那个日期——正是三年前母亲病危当晚。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时间点。心跳开始加快,但她没有伸手去按太阳穴,也没有掏出怀表。她知道现在不是靠记忆回响的时候,而是要抓住眼前这条正在浮出水面的线。
“这个‘任’字,是指任远舟?”她低声问。
程雪阳摇头:“不一定是名字。可能是拼音首字母,也可能是项目代号。但我查了服务器权限日志,那天晚上能访问审计文件夹的只有三个人:张涛、财务总监王明,还有……你。”
沈知微猛地看向他。
“我?”
“你的账号确实在22:01有过一次读取请求。”他指着屏幕,“但操作来源是行政楼B区终端,而你当天晚上七点就离开了医院。”
她立刻明白过来——有人用她的权限登录了系统。
“是谁?”
“不知道。但这个人不仅用了你的身份,还在上传完成后立即清除了操作痕迹,并触发了一次虚假警报,掩盖数据传输行为。”他顿了顿,“更奇怪的是,这份文件的内容和你现在手里的审计报告残页完全对不上。”
沈知微皱眉。
“什么意思?”
“你找到的那份缺失页码,讲的是原料成本异常,可这份加密附件里,记录的是临床试验数据篡改流程。”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同一个项目,两个版本的‘补遗’。一个对外,一个对内。”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所以当年基金暴雷,不只是报表造假……还有另一套隐藏的数据体系在运作。”
程雪阳点头:“而且这套体系,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埋好了。”
他继续翻找,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移动。几分钟后,一张权限流转图出现在屏幕上。
“王明是关键节点。”他说,“他是唯一一个既接触过原始审计报告,又拥有跨部门数据调阅权限的人。他在事发前三个月,多次深夜登录系统,修改了日志过滤规则,让某些特定操作不会被记录。”
沈知微盯着那条时间线。
“你能恢复他删掉的东西吗?”
“不能全部。”程雪阳说着,打开另一个窗口,“但我找到了他本地备份的习惯路径。每次清理服务器后,他会把核心数据暂存到个人邮箱的草稿箱,等风头过去再转移。这种操作很蠢,但也说明他心虚。”
屏幕闪动,一封草稿标题缓缓显现:【QH-3二期配比调整说明(归档)】。
发送时间:昨天下午五点十八分。
“他还没来得及删。”程雪阳说。
沈知微凑近看内容。文档里详细列出了QH-3配方中三种关键成分的比例变更,以及对应的疗效预测模型。其中一项添加剂被替换成了代号为“X-7”的物质,备注写着:“稳定性提升,毒性反应延迟至三个月以上。”
她瞳孔微缩。
这不是优化,是蓄意污染。
“这份文件一旦流出,整个项目都会被叫停。”她说。
“不止。”程雪阳指向附件中的签名栏,“你看这里,审批人电子签章是仿制的。真正的审批流程需要双人确认,但他只用了一个人的密钥。”
“谁的?”
“林婉。”
沈知微愣住。
那个一直躲在任远舟背后的女人,竟然也被卷了进来?
“但这不是重点。”程雪阳合上笔记本,声音低了些,“重点是,王明不可能单独完成这一切。他有动机,没能力。真正操控全局的人,必须同时掌握财务、研发和合规三条线。”
沈知微沉默片刻,忽然问:“张涛上传的那个未完成文件,目的地IP还能追踪吗?”
“可以。”他调出一段加密隧道记录,“虽然传输中断,但握手协议留下了初始响应地址。是个境外中转站,注册信息是空壳公司,但真实接入点位于东南亚某数据中心。”
“能定位具体用户吗?”
“不能直接定位。”他顿了顿,“但我发现了一个细节——每次数据交互时,对方都会提前两秒发送心跳包。这种习惯,常见于军方或特勤系统的远程控制程序。”
沈知微心头一震。
顾南舟曾服役于维和部队。
而他,是唯一一个在母亲临终前守在病房外的人。
她正想说什么,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匿名短信,没有署名,只有六个字:**别信内部审计**。
她盯着屏幕,手指收紧。
程雪阳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她没回答,而是把手机递给他看。
他看完,眉头缓缓皱起:“这条消息的发送号码已经被注销,但信号基站定位显示……发自医院方向。”
沈知微站起身,语气坚定:“我要再去一趟档案室。”
“现在?”
“不是去查文件。”她拿起包,眼神清冷,“是去确认一件事——如果三年前的数据被人动过手脚,那么原始记录应该还在物理备份库里。电子系统能篡改,但纸质封存档案必须双人签字才能调阅。”
程雪阳明白了:“你是说,有人伪造了调阅记录?”
“如果是真的调阅,一定会留下交接单。”她走向门口,“我去看看有没有人冒用我的签名。”
程雪阳抓起外套跟上:“我陪你去。”
两人走出机房,走廊灯光稳定明亮。电梯下行过程中,沈知微始终盯着楼层数字,一言不发。
到了地下一层档案库,保安正在换岗。值班人员看到她出示的工作证,犹豫了一下才开门。
“沈总,这个区域今晚已经关闭了。”
“我就看一份文件。”她说,“2019年4月16日的审计调阅登记簿。”
保安看了看表:“按规定,非授权人员不能进入。”
程雪阳上前一步:“我们有紧急合规审查令,稍后会补交手续。”
那人还想说什么,沈知微已经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冷气扑面而来。一排排铁柜整齐排列,标签按年份分类。她径直走到2019年区域,拉开标有“财务审计”的抽屉。
登记簿在第三册。
她快速翻到四月十六日那页。
笔迹清晰,事项明确:**江晚晴申请查阅QH-3项目初审报告,陪同人王明,调阅时间22:05,归还时间22:40**。
签名栏有两个名字。
一个是王明,字迹工整。
另一个是她自己。
她盯着那行“江晚晴”,手指慢慢收紧。
那不是她的笔迹。
转折生硬,末尾拖出一道长痕,像是模仿者刻意加重的结果。
她抬起头,看向程雪阳:“我没签过这一栏。”
他走过来,仔细看那行字,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临摹了一遍。
“模仿得很像。”他说,“但少了你签名时特有的顿挫节奏。你在签正式文件时,总会先顿一下,再拉长最后一笔。”
沈知微点头。
这就是证据链的最后一环——有人伪造了她的授权,利用她的名义调取并替换了关键审计文件。
而时间,正好是母亲去世前两个小时。
她合上登记簿,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手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头顶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她停下脚步。
程雪阳也察觉到了异常。
两人对视一眼。
下一秒,主控系统发出提示音:**检测到非法入侵,数据库正在被远程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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