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推开临时办公室的门时，程雪阳正盯着三块并排的屏幕。最左侧是物流追踪图，密密麻麻的红点在地图上缓慢移动；中间是加密数据流的解码界面，字符不断滚动；右侧则定格在一帧模糊的仓库监控画面——几个纸箱堆叠在角落，标签上印着“QH-3 医疗援助”。

她没说话，只是将手机放在桌上，屏幕还亮着实验室发来的毒理报告。

程雪阳抬眼看了她一眼。“王明的事，我刚跟法医通完电话。他们确认药物来源和陈茂宇公司采购记录一致，但药瓶上的生产批号被人为刮除。”

沈知微点头，走到他身后，目光落在中央屏幕上跳动的IP地址列表上。“你进去了？”

“用了顾医生提供的医院系统漏洞。”他敲了两下键盘，调出一份运输清单，“任氏医疗过去六个月向七个战乱地区发送了超过两千箱QH-3。名义是慈善捐赠，走的是联合国人道通道，免税通关。”

她眯起眼。“这批药本该封存待查。”

“所以问题不在药本身，而在流向。”程雪阳切换画面，显示出一组对比图：一边是国内药监局登记的合规批次，另一边是从境外回收的样本检测结果。“成分完全不对。我们拿到的样品里，有效成分不足标准的百分之十，反而含有两种已被禁用的镇静剂。”

沈知微的手指无意识按上太阳穴。心跳开始加快，像有节奏的鼓点敲在耳膜上。

她闭了闭眼。

回响浮现——

三年前冬天的地下仓库。冷光灯照在铁架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樟脑味。任远舟背对她站着，正在清点一摞药品箱。他动作很慢，每打开一个都仔细核对标签。

镜头缓缓移向墙壁。

那里挂着一幅画。

向日葵。

金黄花瓣层层展开，笔触温暖而明亮。那是她母亲生前最后一幅作品，亲手送给任远舟的生日礼物。她说过：“你要做追着光走的人。”

可此刻，画框下方摆着一台小型烘干机，几沓伪造的检验合格证正在缓慢脱水。

任远舟低头看了看表，拿起钢笔，在文件上签下名字。

三秒过去。

回响中断。

沈知微睁开眼，呼吸略微急促。

“怎么了？”程雪阳察觉到她的异样。

“那幅画还在。”她声音低沉，“《向日葵》。我母亲送他的。”

程雪阳皱眉。“你还记得它出现在哪里？”

“就在那个仓库。”她指向屏幕上的监控截图，“他清点假药的时候，背后挂着它。”

程雪阳沉默片刻，迅速调出历史档案。输入关键词后，系统跳出一条记录：三年前，任远舟以“私人收藏”名义申报艺术品免税进口，申报物为油画一幅，作者栏写着“匿名捐赠”。

“他把画运出去又运回来。”程雪阳低声说，“利用文化类物品免检政策，夹带药品出境。”

沈知微盯着那条记录，指尖微微发凉。

母亲的画，成了走私链的一环。

更讽刺的是，那幅画曾贴在任远舟办公室整整两年，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对友情的珍视。

“继续查物流节点。”她说，“尤其是中转港。”

程雪阳重新切入后台，追踪最近一次 shipments 的路径。航线从东海港出发，经新加坡中转，最终分散至东非某冲突国的三个边境小镇。

“奇怪。”他忽然停住，“这批货报关时附有冷链温控记录，但实际运输船只根本没有制冷设备。”

“造假。”沈知微冷笑，“连温度都能编，何况疗效。”

“还不止。”程雪阳放大中转站的操作日志，“你看这个操作员账号，凌晨两点登录系统，批量修改了二十个集装箱的目的地代码。使用的是一次性动态密钥。”

“他知道会被查。”沈知微笑得极轻，“所以他留了退路——一旦暴露，就把责任推给‘系统漏洞’或‘基层失误’。”

程雪阳关闭窗口，转而接入另一组数据库。“我让周默帮忙调取了港口装卸工的排班表。发现每次QH-3出港，负责吊装的都是同一支外包团队。他们不属于任氏旗下任何子公司，注册地在加勒比一个小岛。”

“空壳搬运队。”沈知微靠在椅背上，“干净利落。”

“但他们犯了个错。”程雪阳点开一段视频片段，“这是上周码头的公共监控。其中一个工人搬箱时不慎摔倒，箱子裂开，药瓶滚了出来。他下意识捡起来擦了擦，还吹了吹灰。”

沈知微凑近屏幕。“他在做什么？”

“看这里。”程雪阳放慢画面，定格在工人手指的动作——他拇指反复摩挲瓶身底部的一个小凸点。

“这不是普通药瓶模具。”她立刻反应过来，“那是防伪标记的位置。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怎么验真。”

“说明这些人不是临时雇工。”程雪阳接道，“他们是专业团队，受过训练，清楚这批货的敏感性。”

沈知微缓缓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划出一条线。

“慈善捐赠→免税出境→中转篡改→黑市分销。”她一笔一划写下，“全程披着合法外衣，却把劣质药卖给最无力反抗的人。”

程雪阳看着她写完，忽然问：“你打算公开吗？”

“现在还不行。”她放下笔，“证据链缺最后一环——谁批准的出口许可？谁签的慈善项目立项书？这些都不能只靠推测。”

程雪阳点头，重新打开加密通讯端口。“我再深挖一层物流系统的权限日志。如果有人远程操控过调度指令，服务器会留下痕迹。”

沈知微站在窗边，城市灯火在远处闪烁。她没有看风景，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只曾握过母亲画笔的手，如今攥紧了一份名单。

几分钟后，程雪阳猛地坐直。

“找到了。”

沈知微转身。

“最后一次调度变更指令，是从一台内网终端发出的。”他调出登录信息，“身份认证通过指纹 动态令牌双重验证。操作者ID是R.Y.Z.，时间是四十八小时前。”

R.Y.Z.

任远舟。

沈知微走近屏幕，盯着那串字母。

“而且……”程雪阳继续说，“这台终端位于市中心一栋写字楼的B2层，名义上是任氏医疗的数据备份中心。但实际上，它直连海关特殊监管区的自动通关系统。”

“他亲自下的令。”沈知微声音很轻，“不是下属执行，不是代签代批。是他自己，在地下机房里按下确认键。”

程雪阳合上笔记本。“这意味着，只要拿到物理位置的出入记录和生物识别日志，就能证明他直接参与非法出货。”

“我来处理。”沈知微拿起外套，“联系梁教授的学生，他在市发改委实习，能接触到部分基建备案资料。另外，让许清和准备一篇预发布稿件，标题就叫《慈善背后的致命药流》。”

“风险很大。”程雪阳提醒，“一旦打草惊蛇，他会立刻切断所有通道。”

“那就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她扣上风衣纽扣，“让他尝尝，被自己设计的流程反噬的滋味。”

程雪阳没再劝，打开抽屉取出一个U盘递给她。“这里面是原始日志的镜像备份，做了三重加密。只有你的指纹和心跳频率能解锁查看。”

沈知微接过，放进内袋。

她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时顿了一下。

“你知道吗？”她没回头，“我妈画那幅《向日葵》那天，一直在笑。她说，希望看到的人都能记住，黑暗再长，也挡不住一朵花朝着光生长。”

程雪阳望着她的背影，没说话。

她拉开门，走廊灯光洒进来一半。

“可有些人，偏偏要把光掐灭。”

她迈步出去，脚步声渐远。

程雪阳低头看着桌上未熄的屏幕，忽然发现刚才那段监控视频有个细节被忽略了——

在工人弯腰捡药瓶的瞬间，他袖口滑下一道细痕，像是旧伤结痂后的纹路。

而那个动作的角度，与陆明川当年在法庭上整理袖扣的姿态，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