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南城隍是跟夫子庙住一起的。
这回洛溪没心情去欣赏文人迂腐的傻气,避过一茬茬的方帽书生,直取夫子庙后面的南城隍宝像,一样的灰尘满天飞,一样的寂静无声。
洛溪突然觉察到一丝棘手。
结印。
“急急如律令,命召,东罗国开安城东城隍!”
竟然也没有反应。
洛溪没再做无用功,直接了当地跑去剩下的两个城隍庙,不出意料的,得到一样的结果。
仍旧是童男童女失踪,可这回却加上了东南西北四个城隍,这该如何是好。开安城可不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徐木城,像之前一样依靠野猫得到信息,那就算花上半个月也不可能把全城的野猫问个完。
真是伤脑筋。
洛溪检查的最后一个是西城隍,这个城隍挺有志气的,独占一座庙,在开安城郊外。
这会儿,洛溪走出同样破落的城隍庙,矮马乖顺地啃着青草,至于能不能消化,那得另说。
洛溪摸不着头脑地走到矮马身边,干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靠着马背歇息。
“公子,这就是西城隍庙了。”一位老人的声音传来。
“多谢老大爷。”清润且斯文客气的男声回复道,只用耳朵听就知道那一定是个俊秀雅致的男子。
“公子,不是老儿想多话,您怎么突然想来这城隍庙呢?”老头的声音继续响起,“您一定是外乡人吧。整个开安城谁人不知道城隍爷爷发怒啦!就前些日子,明明是个正午大艳阳,却邪乎地变成满天乌云,还有电闪雷鸣。哎哟,可吓死个人啦!老儿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等怪事。再后来啊,所有人都看见,从城隍庙里冒出黑漆漆的烟,活像是被火熏过一样。最后就是五十六个孩子不见了!真真是可怜哟……”
老头分明絮絮叨叨地说一些不着调的事情,可却没见男子有丝毫恼怒,依然很温和地应和。
唔,真是个温文有礼的男子。人品好评。
洛溪默默地点评,却也不躲一躲。
由远而近的老人和男子走过来,才发现马脚下还靠着一个小姑娘。
“……”洛溪眨眨眼,张嘴傻笑。“嗨?”
“老大爷,我们进城隍庙看看吧。”男子确实长了一副可人的模样,那精致的眉眼,让洛溪恍惚看到仙界那堆帅哥,再一细看,却是平平无奇,倒是那份温润的气质衬得男子分外显眼。
可惜,分明是一款温柔美人,却半分目光都没给洛溪一份。
或许,那个男子眼中的冰冷不是洛溪看花眼。
这款美人劳资向来是供着的啊,达到了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程度。这也是那条黑泥鳅为何这么嫌弃洛溪的真正原因,更是为何那只老凤凰吃个子升的雪梨子就担惊受怕,却一点都不介意洛溪分去半羹的缘由,除非不想再吃洛溪偷渡的雪梨。
想不明白啊不明白。
洛溪摇头晃耳地喃喃,却也没多在意这事儿,恰好刚才听到那个老头的话中,得到不少线索。好歹是找到一个突破口了,洛溪满意地起身,算是不虚此行啊。
骑上马,洛溪嘴里又叼了一根狗尾巴草,悠悠地往城里赶。
等等,后面好像有人。
洛溪回头,是方才的老人和男子,从庙里出来,跟在洛溪后面。
唔,好像回城路只有这一条最近。所以同行也不奇怪把。
于是,两路人静静地往回赶,老人似乎也觉察到什么异常,竟然不像刚才一样唠叨。
气氛愈发诡异了。洛溪扶额。
进了城,老人看似回自己家了,洛溪扭头看着一身素白常衣的男子仍在后面跟着。
罢了,跟就跟吧,还能把这条路买下来不成。洛溪无奈。
来福客栈。
洛溪把矮马的缰绳丢给门外的马僮,甩手就往里面走,正上着楼梯,突然听见后面跟自己重叠的踢踏声。
扭头。
撞进眼里的是一块素白的绸料,唔,好似绣着青竹样式的浅纹,线条紧密,有条不紊,绣工不错。等等。
洛溪稍一抬头,一张冰冷熟悉的脸印去眼帘。
还在跟?!
住同一家客栈?!
不是吧?!
美人在上,劳资忍了。洛溪深吸一口气,转身继续上楼,天字三号房。
进门,关门。
等等。
那个男子竟然真的打开了对面二号房的门,进去了!
卧槽!还真是住在同一个客栈,这缘分……杠杠的。而且人家住二号房,明显比自己早到客栈的……
误会美人了。洛溪觉得内心十分愧疚。
次日大早,洛溪伸着懒腰从门里走出,没有紫木雕花大床,自然没让自己找罪受地躺在客栈简陋的木板床上,不过是打坐整整一夜,顺便恢复仙力,慢是慢了点,也好过什么都没做。
瞧着对面大门紧关的天字二号房,洛溪靠着栏杆,随手找一个店小二上来。
“客官,您有何吩咐?”
“去无味堂捎一份玲珑饺子和汤花来。”既然那缕残魂认得出自己,意味着这凡间离自己历劫那段时日还不太远,无味堂好歹传承一百年了,再多传个几百年,应该没问题吧。
“这……”店小二犹豫了。
“怎地,无味堂已经没了?”洛溪挑眉。
“这倒不是。瞧您也是知情的,无味堂每日早食都是限量供应的,是以这个时辰……”就算现在去排队那是铁定买上不的了。后面这句,店小二没说完。
但洛溪听明白了,啧,无味堂真是越来越磨叽了,随手又从布袋里掏呀掏,掏出一个简单的素胎茶杯,连着一锭银子交给店小二,“诺,带这个去,看能不能用。能的话就用银子去买,把饺子和汤料送给天字二号房的公子,就说是我送的即可。若是不能,银子也归你了。”
“得嘞!”店小二眉开眼笑,立刻转身下楼。
洛溪也不等在原地,她还打算再出去转悠转悠,看看有没有其他新的线索。
“咚咚。”
是门环扣在门板上的声音,继而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公子,早食来了。”
门里床上打坐的那抹浅色人影慢慢睁开眼睛,看上去真是眉眼如玉,温文尔雅,唇角含笑,端的一枚翩翩公子。没有因为被打搅而生气,从容大气地下床,开门,道谢,“有劳小哥了。”
“不碍事不碍事。”店小二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
“等等。”白衣男子唤道,“这是住店的客人都有的一份早食么?”
“却也不是。”店小二得了银子,不由地多说几句,“店里客人太多,若是早食不合人意,那不是自毁招牌。”
“如此?”男子指着食盒,问道。
“这是对门的姑娘给您定的早食。”店小二也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茶杯竟然真的能换到无味堂额外多做一份,“怎地,你们不是相识的?”
对门,天字三号房,昨天的那个矮马小姑娘?
“我们……”白衣男子眸色冷凝一瞬,却在店小二觉察之前转回温和的声色,“是相识的。”
“我就说嘛。无味堂的东西那向来是千金难买,更何况都这个时辰了,人家早关门了,幸好我去的还算及时。”店小二似乎听到楼下掌柜的在叫自己,忙笑道,“您请慢用。有事招呼小的即可。”
店小二顺手把门关上,人下楼去了。
安静的天子二号房,方桌上摆着的食盒淡淡地飘来勾人食欲的香味,白衣男子早收了那副温顺的模样,冷若冰霜地站着,面容姣好,长身玉立。
她这是,什么意思?
洛溪送玲珑饺子的意思?
那是简单的不能太简单了,不过就是昨天误会美人,所以今天算是赔礼道歉罢了,她对美人一贯宽容有体贴,尤其是类似子升那款优雅公子的美人,若不是当初子升在洛溪之前对那条黑泥鳅情有独钟,洛溪还真的能把子升给攻略了。当初黑泥鳅发现洛溪竟然守在子升的浴盆,帮子升洗头的时候,那堪称是怒火冲天啊。
结果谁知黑泥鳅还没来得及发火,两人就被洛溪惊天动地的哭声吓懵了。
呔,都是黑历史,往事如风,陈年旧事就不要再多提了。
洛溪赶着矮马,又一次走在大街上,打算来一个瞎猫碰见死耗子,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之间前方走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身旁的相公带着一帮子下人前前后后地打伞,擦汗,递茶水,伺候的那叫一个殷勤,被众人重重保护的孕妇也是一脸的娇俏可人,跟自家相公你侬我侬的,分外温馨。
洛溪点点头,好风气啊好风气,只是好像有什么事被自己忘记了。
唔,很重要的一件事。
待那两口子走了很远很远之后,当街而立的洛溪突然从汉宫种矮马上,啪叽一声摔下来,然后硬生生地石化了。
等等等等。
没蓝了?怀孕?
你妹啊!一定是劳资摔下马的方式不对!!!
十
要确认自己肚子里是不是藏有一只被派来的猴子,哪怕是一个法力浅薄的人,只要他具备最基本的内视技能,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确认。洛溪当初检查自己仙力为何突然大量消耗时,虽觉得奇怪,但毕竟没有往这方面上想,所以疏忽了也无甚奇怪。
这回再仔细想想,洛溪顿时就怂了,她一点都不想认同这个念头,兴许还有其它原因呢?
比如外星人寄生兽?!
洛溪顿时被自己的脑洞惊吓一跳,竟无语凝噎,抬眼瞧见前头的一家药铺,不自觉地朝里面走去。
这是一家经历过岁月的药铺,洛溪才踏过门槛,一阵苦涩的药香瞬间就将人埋没了。店面看上去虽小却五脏俱全,进门则是挂着华佗像的正厅,左手边靠着齐屋高的药柜,两个学徒有条不紊地给排队拿药的病人抓药,或利落地过称包扎,或连身都不转,自然地反手拉开某个药柜抓取,若是够不着,更是伶俐地拖着木梯,三下两下地,上梯拿药,收柜下梯,一气呵成。右手边则是大夫把脉看病的地方,后边安静地排着两三人。
洛溪鬼使神差地也跟在后面排着,这一时半会的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什么都在想,又什么都没有想。
不多时,就轮到洛溪。
“这位姑娘,身体哪里不适?”精神矍铄的大夫捻着白须,问道。
被拉回思绪的洛溪,“……心口痛。”
“如何痛法?”
“针扎的痛。”
“何时开始痛?”
“方才。”
“伸手。”
洛溪乖乖地伸出自己的右手。
大夫拿出纱巾附上,才慢斯条理地探脉,一手仍捏着胡须,兀自闭目思量。
“换手。”
洛溪乖乖地换成自己的左手。
须臾,大夫收回纱巾,轻咳一声,才开口,“这位……夫人,胎儿已有四个月。只是夫人不显怀,这必是胎儿太弱,望日后忌多思多虑,宜宽和舒心,老夫且给你开一副安胎药,切记静心养胎,方为上策。”
“……”洛溪乖乖地拿了药方去抓药。
等抓完药,整个人都被送出药铺的时候,洛溪这才一个激灵,瞪着手里的药包,心里头尽是草尼小马在奔腾而过。
“啪叽”
洛溪一把把药包摔在地上,万般凄凉道,“劳资不信!”
随即,洛溪也不顾及在凡人界中,把眼一闭,立刻破釜沉舟地开始灵识内视,快速地运转了一个周天之后,自身的经脉犹如白炽灯一样,闪闪发光,洛溪把灵识都集中在腹部之上,翻遍每一寸角落,终于在丹田上侧,找到一枚圆润的光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洛溪敢打赌,这绝对不是自己原有的东西。
一狠下心,洛溪缓缓地分出更细的灵识,探向光球,只一瞬间,洛溪震惊得凝聚力一松,就把灵识给散掉了。
无法忽视的心跳声,这是生命的象征。
洛溪这回终于惨白了一张脸,恍恍惚惚地随着街上的人流往前走,却在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默默地回头把药包捡了。
好歹是钱买的,别浪费了吧。
这会儿实在是没心思想着要调查城隍失踪案,洛溪随便找了个地儿,就进行产前心理调整。
生还是不生,这是个老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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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之躯经数千年乃至数万年的日月精华所孕养以及日夜不歇地修炼,已然成为一种特殊的并且凌驾于凡人之上数百倍的体质,不说能乘云驾雾,就连生孩子不显怀也是其中之一。
据远嫁的海棠仙子所说,仙胎想要长成肉身是轻而易举的,可凝聚仙力结成仙体却是最为艰难的。因此,一个仙胎的孕育,必然在前期需要汲取母体的仙力用以凝结仙体,这个期间大约用九个月,而最后的一个月只是用来长全骨肉罢了。这便是不显怀的因故,也是致使洛溪每日仙力不济的缘由。
不过好在仙胎每日所需的仙力是有定数的,而洛溪作为一个仙君,在凡间养活一个仙胎倒也不难,只是每日所用仙力不充裕,变成一个凡人罢了。所以,洛溪真的不用考虑即刻返回仙界养胎,而有可能导致整个仙界的神仙都知道有人未婚先育的八卦榜首的后果。她只需要思考,生还是不生。
海棠仙子是洛溪刚飞升仙界时,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认识到的第一个仙女,是天宫负责掌灯的一名宫女。天宫虽然不分昼夜,然而每日的琉璃八角灯却是不能熄灭,要保证天宫里香气缭绕,实际上就是作为香薰灯的存在。
后来海棠仙子就跟洛溪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好闺密,再五百年后看守南天门的一小将看上海棠仙子,求娶为妻,海棠仙子答应了。有了夫家的海棠仙子不能再呆在天宫,便由小将养着,还生了一个胖大小子,这仙人如何孕育仙胎洛溪可是亲眼瞧见过的。自此之后海棠仙子偏安一隅,相夫教子。洛溪想想,也有五六百年没有见到她了,不知阿桑又长高多少了。
阿桑是海棠仙子的孩子,洛溪可是见证着这孩子从怀胎到落地,是以总对阿桑抱有几分怜爱之意。
想起阿桑半个门板高的身子,还故作老神在在的小模样,洛溪忽然就想看看自己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
这次的事情结束后,她得去看看阿桑。
如果肚子里这胎是女娃娃,与海棠仙子结成亲家也不错。
她决定了,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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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是正午,炎日灼灼。
茶馆外,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趴在桌子的洛溪打定主意后,精神了不少,随便往外一瞥,居然看见一抹黑烟笼罩在某书生前额,周围竟无一人察觉。
是魔气。
洛溪猛地站起身,猛地灌完桌上的一杯茶水,丢下碎银子,拔腿就跟过去。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洛溪心下暗喜,看着那书生模样的男子步伐虚浮地朝前走,就像被祸害甚深的模样。啧啧啧,英雄尚且难过美人关,一个迂腐的书生还能麻利地拒绝不成,分明又是一出男爱女怨的折子戏。
洛溪不疑有他,一边感慨,一边紧随其后。
十一
【水军且打广告的那位评论挽尊者这……多谢】
那名书生瞧着是走都不稳妥,可愣是把洛溪带出了开安城外。看似走进死胡同的神秘失踪案,却又突然出现一个新的线索晃荡在洛溪眼前,并且顺理成章地摸到老巢。
开安城外一里处,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后边连着一片片的山峦,让东罗国处于易守难攻的局面,可也因为这围城的山脉,无意中也让东罗国一旦落败,就会面临孤军奋战的结果。
可无论如何,凡人间的国度安危半点没放在洛溪的心上,只顾一个劲儿地尾随被摄魂的书生。被人大咧咧地跟踪这么久还没注意到,不是被控制了是什么,洛溪撇撇嘴,到底还是选择慎重地避开着点对方,若能一举破了这案,找到城隍消失的原因,再手脚麻利地解决完其他的折子,也能早日回仙界归位。
不出意料地,书生孱弱的身体敏捷地在林中穿梭,甚至还越走越快,留下分外显眼的破绽,就在洛溪一恍神的时候,书生竟然在眼皮底下失去了踪影。
来了。
洛溪面色凝重,停下步子,仔细地环顾周围。
这是一块缓坡,到处长满半身高的杂草,和葱茏高大的树木,好在日头很大,外面的光线还是能找到间隙倾泻进来,不至于迷了眼。而不远处那丛灌木之后,就是书生消失的地方。
洛溪紧了紧捏着布袋的手,她此番确然实力不济,要是遇到之前徐木镇一样的千年老妖,估摸是吃不了兜着走,除此之外能靠的就是以前瞎折腾的防御型法宝。
儿啊,这是一来报道就给你娘亲下马威来的吧?
洛溪摸了摸仍旧平坦的肚子,腹诽了一句,却也没退缩,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临阵退缩这个词。从布袋里掏出一个木碗,眼睛一眨,就打算走向那处可疑的灌木丛。
“……唔。”才迈出一步的洛溪突然被人使劲一拽,根本没有一点防备,整个人就反身一跌,一张脸都埋进那人的怀里,差点没被憋死。
“有诈。”
耳边低声响起一个清冷的男声,肩膀被一只手紧紧抓住,把洛溪整个扣在宽大的袖子之下。
“……唔。”洛溪用手使劲推着胸膛,是你有病才对吧!劳资一个仙君还怕凡妖不成?!大不了被困住而已。
那人似乎觉察到洛溪的推挤,于是顺势把人放开,后退两步,漠然地站在一旁。
洛溪得了呼吸,猛地抬头瞪向那人,她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胆子肥了敢捉弄自己。
是那个天字二号房的美人。
洛溪深吸一口气,把不满都憋回去,美人总是有特权的,尤其是类似子升的美人,当初攻略子升太入戏,以至于到现在都下意识地宠着这类的美人。
典型的颜值狗。洛溪扶额,她也很绝望啊。
“如公子所说,那该怎么做?”洛溪温和地问。
美人本是冷漠地站在一旁,听到洛溪这话,不由地看了洛溪一眼,但也没吭声,径直越过洛溪,素白的长指捏了个诀,念道:“破!”
只见粹蓝的仙力往前一扑,似是撞在无形的屏障中,这是结界,只见仙力气势渐强,竟把结界炸开,而原本看着一动不动的树居然循序移开,露出真正的原貌,眼前的空地上突然平地而起了一座祭台。
这竟然是依托在五行八卦阵法之上的结界。
祭台呈八角之状,腥臭的魔气在周围肆意地缠绕,四处皆有台阶逐级而上,中间是一块圆形血泊,隐约间可以看到里面翻滚的白骨,而祭台的八个方位都插有镇魂旗,再上赫然就是一块用来做结界节点的镇魂石,巴掌大的石面上有四抹白魂在挣扎,仔细一瞧,怎么看怎么像开安城的东南西北四个城隍。
用城隍来支撑结界!
洛溪倒吸一口冷气,眼睁睁地看着之前自己跟踪的书生恰好登上祭台,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血泊,瞬间化为白骨皑皑。
这手笔实在惊心动魄,照着刚才自己没心没肺的鲁莽,若不是美人拦着,这会儿约莫是在祭台的石阶上挣扎。洛溪身为金身仙体,就算沾染一些魔气也不碍事,可肚子里的那块肉一旦被侵染,那就是一场劫难啊。
“多谢上仙搭救。”洛溪不是扭捏之人,干脆地表达自己的谢意。眼前这位虽然借着修为比洛溪高而成功地使了换颜术,但刚才的仙力洛溪可是看得真真的,就算修为低,那也不至于连仙力都分辨不出来。
美人这回倒是对洛溪轻轻颔首,也不废话,借助自身法力高深,三下五除二,就把祭台给收拾了。
“啪嗒。”居然还会掉落物品。
美人一个指诀拾取,粗粗扫一眼,就丢给洛溪,兀自走了。
是四个折子,题有开安城凡人寿禄簿。
难怪抓了城隍,试想还有谁更清楚开安城的凡人命理。
“开安城东、西、南、北城隍见过上仙。”
从镇魂石放出的四个城隍见救自己的率先走了,只留下洛溪一个,便齐齐见礼。
城隍本是地仙,不像凡人一样会肉身消散,所以除了目前虚弱得只能维持灵体,待修为恢复后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好城隍。
“嗯。本仙君乃是奉天狼大人之命而来。此界妖魔已除,你们速速归位吧。尽快给这些冤魂安排轮回,莫使开安城陷于劫难。”洛溪公事公办,把凡人寿禄簿还给城隍,熟练地在天狼给的案件折子上做总结,然后拉着矮马,迅速追上前边的美人。
“上仙上仙,等等我!”
“……”继续走。
“上仙,你也是下凡出差的吧?”
“……”接着走。
“上仙,你下来多久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仍在走。
“哎?我好像是要去天炎国。我们一起去吧。”
“……”走。
“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出发!”洛溪把折子收回布袋,丝毫不介意美人的冷漠态度,兴致勃勃地进行语言轰炸。
儿啊,这个保镖有点冷。
十二
天炎国的皇城叫北水都,其城门又比东罗国更气势恢宏,只因天炎国土大于东罗一倍以上,更有北君之海相临,兼有海陆之运,占据比东罗更好的地利,若还是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国运昌盛简直说不过去。
可洛溪知道,就在两百年前,天炎国不仅比东罗还小,甚者那临着北君之海另有他族,举国边界连年遭遇异族侵扰,国君荒诞无为,朝内乱臣当道,正是内忧外患,百姓民不聊生。
直到,承华四十三年,先皇驾崩,遗诏废现太子,立六皇子欧阳子期为太子,即日登基,面南称王,年号顺天。
至于六皇子怎么能让先皇驾崩之前还下诏改立太子,名正言顺地登基。洛溪表示,黑历史不想多说。
可无论如何,欧阳子期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明君,在其治下,天炎不仅在一年内平复朝内反叛的势力,更在五年内压下边境的蛮人,更让后人津津称道的是欧阳子期以势如破竹之力灭了吉利利族,将其领土纳进天炎版图,顺利地让天炎国拥有了临海的地利,后把都城定在北水都,区区三十年就把天炎国的颓势去掉,将天炎国铸成泱泱大国,欧阳子期遂成就天炎史上前无古人的盛世明君,青史留名,万人称颂。
这些也都是过往的历史了。而今的天炎国已经换了三代君王,虽做不到盛世明君那般开万世之太平,但欧阳子期的后代总算不是孬种,好好地把天炎国的繁荣昌盛给维持了下来。
――――――――――――
望着北水都的城门,洛溪一时感慨万分,唏嘘不已。
被缠住的美人罕有地侧眼,看到洛溪突然发怔,没有之前的聒噪,满脸都是惆怅,冷淡的神情闪过一丝惊异,却也没多舌。
美人一路下来,去的竟然也是北水都。就不知道是他本来的目的地,还是被洛溪说服一起同行才来的北水都。
反正洛溪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看着也到了地方,洛溪干脆施施然地跟着美人走,一起住同一个客栈,再睡同一个房间,是不可能的。
洛溪殷勤地给美人付了房钱,还贴心地叫店小二抬上热水洗去风尘,再想着待会上西街看看那些美食店还在不在,打包些吃食回来,实在不行就再去无味堂打秋风。
洛溪的狗腿美人欣欣然接受了,仍旧没给洛溪半分眼色,毕竟这一个月过来,逢山过水,住店打尖,洛溪都不辞辛劳。美人承认,被洛溪伺候惯了。
经过一个月的磨合,洛溪确定,美人已经不会为了逃避她而独自跑路,虽然以美人的实力要甩掉现揣了包子的洛溪那是轻而易举,看得出美人也不屑于做。
于是安顿好美人之后,洛溪负手往西街晃荡而去。
――――――――――――
由于天炎国比东罗繁荣昌盛,更因为有临海的地利,其商贸往来如织,样貌奇异的吉利利族已然融入天炎国,大街上随处可见不同种族的人在流利地对话。
好一番盛景啊。
洛溪不由地再次感慨,当初她还在天炎时,种族歧视不亚于前世某地的黑白人种之间的关系。洛溪一边晃悠,一边打量四周,试图回忆起以前吃过的好东西。
只可惜,一路走来,记忆中的门面已经十去□□,两百年的时间,真的是太久了,足以磨掉过去的那些痕迹。
剩下的一二,洛溪尝了尝,摇摇头,不像无味堂那样有雄厚的势力支撑,这些流传两百年的美食也大不如前。心里那点惆怅越发明显。
看着天色不早了,洛溪也不再找下去,直接往最显眼的那栋食楼走去。
四层高的阁楼,简单素朴的匾额题名无味堂三字,右下角竟然有一个线描的茶杯画押,门联是一副不伦不类的对子,天下食五味,天上食无味。
这口气任地狂妄。洛溪摸摸鼻子,自我安慰,哪个少年没有一个中二期呢?
洛溪一走进无味堂,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新漆味,也是啊,虽然模样保存下来了,却不知道翻修了多少次。
“客官,您请里边坐!”眼尖的店小二立刻上来打招呼。
“你招待不了我,唤管事的来。”洛溪摆手道,银子虽能以移花接木的法术偷来,可无味堂的好东西不是钱就能买到的,见到美人,她总乐意宠着的。
虽然手上这位是洛溪从未接触过的冰山美人。
店小二犹豫一下,但还是听从了洛溪的意思,把人安排进隔间,自己找掌柜的去了。
“老夫便是此间责事,不知姑娘所谓何事?”不多时,一个看似精干的髯须男子走过来,行礼道。
“唔,我要打包几份蜜酱排骨,鲜烤白辣肉,香蒸鱼丝,铜骨高汤。”
髯须男子才听一个脸色就难看些许,待听完,就已经皱眉看向洛溪,这几道菜听着简单,却是无味堂的秘制招牌菜,等闲人连菜名都未曾听说过,他执掌无味堂也有二十多年,皇亲国戚见过不少,眼前这个姑娘却格外眼生。
洛溪也没在意男子打量的眼光,从布袋里又掏出一个简单的素胚茶杯,轻轻地搁在桌子上。
髯须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甚至可以说粗陋的茶杯,突然疾步上前,一把把杯子捞到眼前,待透着光看到杯底的两个字时,心头颤了颤,立刻把杯子端正,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回桌子上。
“姑娘请稍候片刻,小的立即去准备。”男子甚至行了大礼才退出去,什么也没问。
仗着资历吃老本的感觉真好,洛溪撑着腮,顺手把杯子丢回布袋,不着际地想着,也难怪每个人都喜欢扮猪吃老虎。
――――――――――――
待洛溪打包回客栈,美人已经洗漱完毕,等在楼下。
“上仙,这是无味堂的特色招牌菜,大概凡人界中独此一家吧,快尝尝。”洛溪贤惠地把菜摆满桌子,还盛了饭,摆了箸子。
美人一点没有吃人嘴短的意识,优雅地执箸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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