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散后,陆行鸯回铺,离了老远,见到伙计们正在搬箱子,一人在旁边正看着。
是陆行规回来了。
这人紧赶慢赶,路上没顾衣着打扮,见到陆行鸯眸中的打量,忍不住笑起来,才想起模样狼狈。
陆行规轻笑,转移话题,说货物已被他运回。
“表哥亲自出马果然有用!”她揶揄。
择吉日,玉石铺子开张。
那天铺门前,陆家兄妹一起扯下盖在门匾上的红布。
次日,顾小公子在飒飒秋风中摇扇,看陆家新铺门匾。
陆行鸯见到,心想:顾小公子明日若发烧,是不是模样凄惨?
顾寻安也瞧见了她,“怎么,陆掌柜不准备带我参观?”
腹诽者作罢,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顾寻安在京中,什么玉石珠宝没见过,但就是觉得这家铺子是陆行鸯所开,稀奇得很,这边摸摸那边碰碰。
稍出神,顾小公子已走马灯花将一楼东西看了个遍。
“还有没有别的?”顾寻安向她眨眼睛,“我知道陆掌柜还有压箱底!”
陆行鸯瞅了他一眼,无奈:“瞒不过小公子。”
对方便笑着催促陆行鸯带他去瞧,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陆行鸯准备带他上二楼,看一看陆行规昨日刚运回来的那批玉石——此时,正在二楼由玉匠师傅们商量,该设计出什么样子才最贴合。
两人上了二楼,二楼莫清在。
顾寻安与他对视,只当莫清是陆家一位寻常伙计。
陆行鸯吩咐伙计打开一个箱子。
顾寻安探头一瞧,满箱白玉石,晶莹剔透,他拿起其中一颗,回身对着陆行鸯照,竟可以清楚地看清她——小小的陆掌柜。
他笑起来,点头称赞玉石的样子很好看。
“表哥专程去取,带的是我们铺子里的鉴玉师。”
顾寻安把玩着手上的玉石,觉得触感细腻冰凉,渐渐有些爱不释手了。
“既然顾监官也觉得不错,不如你来定一下每颗玉石的大致价钱?”莫清笑道。
这批玉石价钱还没确定,陆行鸯便也笑着点头。
小公子自小在京城中的富贵乡长大,什么没见过,小时候都是拿大把的玉石当弹珠玩的,时间一长各种玉石在他眼里也有了计较,这种剔透的白玉石虽然罕见,但他还真真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了。
他心中有它的大致估价,偏做出细细研究的样子,表明认真,好半天才开口:“一枚五十两,成不成?”
他这话刚一说完,莫清嗤声:“顾监官这是想让我们陆氏做赔本生意吗?”
顾寻安心想:这孩子莫不是对“亏本”二字有什么误解?
陆行鸯在旁解释:“算下来,进货时,一枚是按六十三两白银购买的。”
如果按顾寻安说的五十两卖出去,确实是做了亏本买卖。
她解释完,敏锐注意到顾寻安还有别的话要说,便耐心等他说完。
顾寻安眸光清亮,很确定地再次开口:
“陆掌柜,京城中,这种玉石其实成色再好……也不应该超过五十七两。”
何况西河。
顾寻安咬了唇,大方承认:“前年京中的拍售宴会上,就是我出了这个价把这种玉石买回去的!”
京城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他当时入手的那块玉石只怕比这些还要上乘一些。
陆行鸯自经手陆家生意后,鲜有出错,一来铺里的管事和伙计多有帮衬,二来她从小就跟阿爹走南闯北,自认也见过些世面。
听后,陆行鸯沉吟片刻,吩咐画绣将鉴玉师傅请来。
“阿鸯——”陆行规皱眉过来,看出她遇到难题,轻声问她原委。
“咱们识玉不精,河阳那边抬高了这种玉石的进价,刚才顾公子说这种玉,在京城最高拍售价是五十七两,而我们的进价就已经是六十三两了。”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这样看来,河阳那边起码抬高了十两。”
陆行规听后,向着陆行鸯所说的顾寻安看了一眼,知道他就是西河刚来的监考官员。
早就听说顾小公子年轻有为,他一直以为是旁人吹捧,但面前这人虽然看着清秀斯文,一见之下却隐隐感觉到他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见自己打量过来也是从容地笑着。
他思绪电光火石,画绣已将鉴玉师傅给带了过来。
陆行鸯不做表示,平静地见冯师傅走进来。
屋里的玉石箱子还在那儿开着,他们四五个人一脸严肃站在此处,那师傅是个伶俐人,当下就意识到玉石这件事已经被两位掌柜知晓,心里一慌,腿上就失了力,一不留神软软就跪下来。
他也就顺着这动作哀嚎道:“掌柜的,小的知道错了!”
“解释一下。”
她的语气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单纯想要个解释,想知道一个原因。
许是这淡淡的语气起了作用,冯师傅仰起脸来看向陆行鸯,后者低垂着眼帘,眉头舒展,似乎并未薄怒。
他也就壮了胆子,说道:“小的在河阳有一个亲戚,是贱内的堂叔,最近开始做起玉石小本买卖,赔了不少。”
说完这句,他偷偷地拿眼觑了下陆行鸯,搓手道:“贱内总心向娘家,便要我想办法,救她堂叔,我想到这个主意。”
他话音刚落,就急急求饶:“掌柜的,我是被那婆娘烦的没办法了!你就看在数月来我为铺子奔波鉴玉,原谅我这一次吧!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陆行鸯蹙眉,想按压眉心,抬手时却发现袖子不知何时被莫清拉住。
她顺着袖摆低头去看莫清,见到少年困惑不解,问:“阿姐,他还没说清楚什么主意!”
“原产商和中间商之间的区别,冯氏堂叔骗说是直采,其实手中玉石从别处购得。合约签下后,他用陆家给的定金去购买别家玉石,再转手抬高价钱卖给陆家,赚的便是其中的差价。”
她望向莫清的眸光柔软温和,还有一丝开导,顾寻安瞧见,忽然便觉得心中不太痛快。
这情景似曾相识。
他想起在不久之前,陆行鸯的身边还没有莫清。
那时,陆掌柜也这样看向他。
不爽。
顾小公子暗暗瞪着莫清。
莫清低下头,冷冷看着冯师傅,少年眼睛黑亮亮,冷脸看人的时,面容多了几分肃然,倒有点震慑。
冯师傅感受到这样的目光,心中惊异,不敢相信,这是从这几日一直跟他们笑闹相处的小伙计身上发出的。
他一时住嘴,室内没了他的哀嚎求饶,霎时安静下来。
陆行鸯抬头见管事江重正扶着楼梯小心翼翼地望向这边,吩咐他将冯师傅领下去清账,然后收拾铺盖走人。
玉石铺子的伙计很多,任凭冯师傅挣扎求饶,也只片刻工夫,冯师傅便被强制赶出去。
他自认没理,在铺子门前哀哀坐了好一会儿,见没人搭理他,又骂几声,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就走了。
这一闹,令许多别家铺子的管事来看热闹,市井百姓无非就是图个新鲜。
虽然是家丑,但也对他们没什么不可说的,陆行鸯让莫清随江重一起去应付这些人。
这小子平常做事积极,此刻却不太情愿,扫了一眼顾寻安,想说什么,又作罢。
陆行鸯转头望向陆行规,见后者正望着那箱玉石不语,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似乎是察觉,陆行规转眸去看她,想要说什么,但顾忌在场的顾寻安,有些拘束。
陆行鸯温声笑了,她说:“表哥,赚赔常有,你不要不开心。”
“是我们识人不清,但河阳那边的合约已结,追溯难改。我会去那重找别的供商,你继续打理,人手不够就再招,这批玉石按照寻常价钱卖,尽快回笼本金。”
陆行规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走吧。”她一叹。
陆行规定定望她。
陆行鸯不能让气氛沉默太久——顾寻安自她处理这件事时始终在旁,她不可以冷落他太长时间,显出怠慢。
陆行规似乎是知晓了她的心思,微晒:“那我去为你准备。”
她点头。
对面的小公子惆怅,“你明日就走了啊,我得等上一阵子才回京呢!”
陆行鸯便很浅地笑了下。
“哎,陆行鸯!”
画绣端着糕点茶水上来,顾寻安伸手拿块桂花糕,笑吟吟问:“你及笄是哪日?”
陆行鸯要去接茶盏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然后才接了杯盏笑道:“刚巧是霜降。”
他默默在心中算时日,“那不是还有六日?”
陆行鸯点头。
她从京城出发,辞别陆昭时,陆昭曾问她及笄想要怎么过?
“要不请上亲朋,咱们热闹热闹,就当过节了!”彼时陆昭如此询问。
当时,陆行鸯摇头,“不过就是虚长一岁。”
陆昭便叹气,开始啰啰嗦嗦说阿爹为你准备的嫁妆你一声不响的就为陆行规办铺,现下还准备去西河帮他,如果时间一拖……怕是都赶不上回京过,阿爹好不容易盼到你成人,你这孩子别一点留念都不留给阿爹云云。
陆行鸯最后妥协了,跟陆昭说:那我赶回去,阿爹要亲手下寿面。
如今,赶不上。
但——她抬头看顾寻安蹙着好看的眉,在那儿暗自沉思,仍旧笑了笑:
“路程快的话,应该也赶得上。”
这是假话。
那人不知,眼睛亮了下,“是了,陆掌柜办事一向很快!”
得此夸奖,陆行鸯也自我认同般点头。
“是准备在京城吧?”顾寻安确认道。
得到肯定,顾寻安转身要走,嚷嚷着说要尽快将西河的事情处理完,自己也要早些回去。
他下木梯时,不经意间踉跄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栏杆。
接着,陆行鸯便听到顾小公子低低痛呼一声,整个人站在木梯上不动了。
顾寻安背向站着,陆行鸯看不清楚,上前几步。
这时,顾小公子慢慢蹲下身,睁着桃花眼,盯着手,回头诉苦:
“陆掌柜,你们这儿的扶栏上,怎么有刺呀?”
为了给她看,顾寻安颤巍巍举手,想她瞧清楚。
陆行鸯上去细瞧,小公子莹白如玉的指侧果然插进去一小节短短的木刺。
“画绣,去找根没用过的细针。”陆行鸯转身吩咐。
这下楼阁上真的只剩他们,陆行鸯领顾寻安坐到靠窗椅上,伸手开窗。
天光乍泄,顾小公子眯了眼睛。
陆行鸯看他神情。
见他小心翼翼,心中晒然,想到:身娇体嫩的小公子,以前不会从没有被刺扎过吧?
“没事,针挑会很快。”她如是安慰。
画绣很快就将细针拿上来,顾寻安接过后,懵懂地拿针尖戳指侧刺扎进去的小口子。
他没用过针线,不敢用力,用针的方向也不对,暗自鼓捣半天,还是老样子。
陆行鸯在一旁看,无奈,她拿过顾寻安手中的细针,另一只手托起小公子的手掌,温声提议:“我来?”
顾寻安求之不得。
勇敢点,顾小公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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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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