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一入门，便看到了那清瘦的身影。
月下公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此时，青年就坐在那里，看到来人也不着急起身，只是抬眸看着那人，轻唤了声:“玄戈。”
很轻的两个字。
亦是很简单的两个字，但不知为何，苏瑾偏偏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你今日倒是……不同。”
苏瑾不露声色走过去，坐到他对面，“倒是不把自己整日闷在房间里了。”
林青梧闻声推给她一杯茶水，“托大人的福，这两日忽然想清楚了许多事情。”
“哦？可否说来听听？”
林青梧挑眉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有些愚蠢……竟被一个人骗了那么久。”
闻言，苏瑾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抿了一口茶，试探问道:“是吗？”
“嗯。”
林青梧语调轻轻的，似是全然不在意般，“其实我也早该想到的，我的道侣，她的所作所为总是有些不同寻常。”
“哦。”
苏瑾点点头，心中却已经翻江倒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从喉咙里涌上来，让她呼吸不顺。
“原来是你那位道侣，可惜，她死了。”
“死了？如今我倒不觉得。”
苏瑾：“……”
这还何意？她哪里暴露身份了？
苏瑾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中那汹涌的情绪，尽可能平静地看着林青梧。
而林青梧亦是在看到她眼底的那一抹闪躲时，心头就犹如被刺了一刀。
但他面上却是依旧笑容和煦，“趁着月色整正好，不知可否问您几个问题？”
苏瑾呼吸一滞，只觉自己要装不下去了，轻扯嘴角，“但问无妨。”
“我想问问大人，若您有一心悦之人，你信任她，尊重她，但后来却发现自始至终都是一场幻影一场骗局，您待如何？”
林青格看着对面女于微变的神情，嘴角仍噙着笑，只是不知道这是在笑苏瑾拙劣的演技，还是在笑自己。
反观苏瑾，此时怕是每根头发丝儿都透着紧张。
“情深不可负，若是辜负了……”
“若是辜负了，当如何？”
林青梧接话道。
“便当自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竟是如此吗？”
听到这句话，林青梧了然一笑，笑得眼眶都红了，像是受了无尽委屈，“你竟是如此想的么？”
所以，你竟是想让咱们如此结束吗？！
苏瑾看着对方那隐忍的泪光，不由得有些愧疚，但她却还是咬牙说道:“这世上本就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信任。”
说罢，便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林青梧抬头看向她，似乎想要从她眼中看到些什么，但只对上了苏瑾那双佯装镇定的眸子。
那一瞬间，如坠冰窟。
“你说得，倒也对。”
林青梧看着他的动作，也不恼怒，反而笑得越发灿烂，“不过，我并不想如此。”
听到此话，苏瑾悄悄竖起耳朵，“那你当如何？”
而后，她便听到了那即将令自己彻夜无眠的一句:“若是我，不论如何都要问个清楚，若是当真欺骗了我，那我定要与她纠缠到底，不死不休。”
苏瑾瞳孔微微放大。
她可没想过林青梧会说出来这种话啊！
林青梧被夺舍了？！
闻言，苏瑾似是想到了什么，衣袖下的拳头轻握了一下，轻声问道:“若是……对方有苦衷呢？”
“苦衷？”
林青梧挑眉，手边的衣袖已被他撺得满是褶痕。
刚才说那话，无非是为了吓唬吓唬她，没想到，他的意之，竟也有怕的时候吗？
至于苦衷……
他抬头看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我倒是真的希望她有苦衷。”
“……”
这场闲聊最终以苏瑾的沉默结束了，两人难得的互道了晚安，回到了房中。
明月皎皎，揽尽星河相伴，却始终无法入眠。
苏瑾躺在穿上，明明身体疲倦得很，却怎样都睡不着。
“林青梧……”
她轻声叫了一句，声音有些低沉，夹杂了太多情绪。
而后，她又叫了一遍:“林青梧……”
怎么会有人回答她呢？
苏瑾叹了一口气，随即便起身一头扎入奏章里。
……
翌日一早，不等仆人叫醒，苏瑾早早就出了府。
细雨蒙蒙，阎宫安静异常。
府中人都不知道他们家大人去了哪儿，自然，本也不好问。
但显然，林青梧可并不这么认为，他就站在屋檐下撑着伞，一动不动地等着。
下人们从他身旁路过，只是唏嘘几句，除此之外，无人阻拦他。
……
苏瑾此时正站在季南星身边，妖族少君初立，她总归是要帮他稳固地位的。
她站在那，台下众人便不敢多言，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这位玄戈，自打历练了一番回来之后，脾气就非常不好。
“禀报主上——”
一护卫匆匆跑进大殿，气喘吁吁道:“人妖两族交界处有一人欲强闯，清昼将军与那人打起来了！”
季南星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什么人竟如此不知死活……还有，清昼这家伙什么时候回来了？”
苏瑾眯眼，“应当是没什么大事，我去看看。”
随即，众人只觉一阵风挂过，季南星身边便不见了苏瑾的身影。
苏瑾匆匆赶到时，便看见两股极强的妖气扭打在一起。
两人气息都是那般熟悉。
一方她是知道的，那般少年模样，正是她的忠心下属，许久不见的清昼，至于另一个……
苏瑾无奈地叹了口气，立马飞身去阻拦两人，“九婴！”
这条九头蛇，竟然自己跑妖界来了！
……
九婴用余光瞥到了苏瑾，挑了挑眉刚要收手，却见对面那个比他要年轻许多的妖忽然自己向后倒去——
微微一怔，那人已落到了苏瑾怀里。
“清昼！”
正疑惑间，他就看到了苏瑾立马跑到了那只妖身边，接住他并关切问道:“你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九婴立即争辩道:“不是小妖你——”
谁料话音未落，那躺在苏瑾怀中的妖竟一口喷出口血来！
“！！！”
九·瞪大双眼·婴: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现在的妖相互诬陷起来都这么明目张胆嘛？
非常合理的，他收到了苏瑾的眼神攻击。
九婴:不是，我什么都没干呢？！我上古妖兽的一世英名诶！
来不及吐槽，他就看见了苏瑾从怀中掏出几枚丹药给那人喂了下去，“吃了这个就没事了。”
“嗯。”那人应了一声，随即十分虚弱似的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硬撑着跪在苏进门面前，“是属下修为不精，拦不住这人。”
苏瑾安慰道:“他可是九婴，你自然是拦不住的，没事不怪你。”说完，才扭头看向九婴，“九头蛇，你怎么会来到妖界？”
闻言，九婴顿时脸就黑了，“还不是因为你！”
他走过来，用袖子一把将清昼甩出老远，捏住苏瑾的下巴道:“本座在上清等了你那么久！若不是看好几天都不见你回来，本尊才不会出来找你！”
苏瑾一把甩来他的手，翻了个白眼:“抱歉，下山出了点事情一时把你给忘了。”
“尽是些胡扯的借口！还是我循着气息找过来的。”九婴一双竖瞳紧盯着苏瑾，不放过女孩身上任何细节，“倒是有奇遇。”
苏瑾皱眉，不语。
九婴看了她一会儿，便又问:“你怎么跑回妖界了？你不是在上清演弟子演得挺好的么？”
苏瑾想了不想就敷衍道:“如你所见，有奇遇，暂时回不去了。”
“哦？若真是如此，倒真是有趣。”
九婴勾唇一笑，这只小妖的因果啊，现在也太复杂了。
“那也行，如今你回了妖界做事也方便了许多，我也方便。”
听到此话，苏瑾只觉一阵不详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对面九婴立马道:“你们千刹的藏宝阁可是个好地方。”
话音未落，九婴便化作一道烟雾散去了。
“……”
唯留苏瑾一人在风中凌乱。
“完了，季南星要破产了。”
她低喃道。
当然，远在紫殿之中的季南星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噩耗。
另一边，清昼从地上爬起，发丝凌乱，唇角殷红，一瘸一拐地走到苏瑾身边，噗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
“主人，我回来了。”
苏瑾低头，递给他一张手帕，“都说了，我不是你主人，你不再是奴隶了。”
接过手帕放入怀中，清昼不语，只是一脸虔诚的盯着苏瑾。
宛若信徒与神明。
见状，苏瑾只得叹了口气，“罢了，几百年都改不过来。既然回来就一起回去吧。”
清昼点了点头。
见状，苏瑾又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清昼摇了摇头，“妖族和平是主人的心愿，为此，清昼做什么都不辛苦。”
自任命清昼去守妖族北疆之后，他们俩也有一百多年不见了，如今看来，当年那个腼腆的小妖也长成了可以独挡一面的大将军了。
苏瑾想。
只是那张脸，还是那么精致秀气，活像个小姑娘。
另一边，季南星自从知道清昼回来之后，那颗心就愈发烦躁。
本来一个林青梧在阿瑾身边就够了，怎么又回来个清昼？！
这小子自从三百年前被苏瑾从战场上捡回来，就紧跟着阿瑾不放，好不容易把他派了出去，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季南星抬头，看着紧跟在苏瑾身后的身影——
果然，这小子……
也就苏瑾什么都意识不到，只当清昼是自己最衷心的下属，又乖妖力又强悍。
“镇守北疆不易，如今既然回来了就多多休息。”
苏瑾拍拍少年的肩，微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