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阿姐说起过他们的事,”陆遥欣抿唇,给顾远征递了杯酒,“逝者已逝,公子勿太过自责。”
陆遥歌同众人叙旧到深夜,大家才尽兴而归。
那赵老汉喝得大醉,一会哭,一会笑的,到后头,开始怀念起儿子来,从妻子的胎梦说起,到儿子出生后的点点滴滴,众人都说他粗鄙凶悍,可他却记得所有关于儿子的细节,日子虽越过越好,忧患也已消除,但他却仍旧在每个寂寥的夜里,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陆遥歌让店小二雇了顶轿子,和丽蓉一起搀扶老汉进轿。丽蓉执意要付酒饭钱,陆遥歌却不肯收,嘱咐轿夫安全把父女俩送回家。
小九喜欢福来客栈的乌梅饮,陆遥歌亲自在柜台后取了十小瓶,拿给她们,“大姐,这几瓶先拿回去喝,等过一阵,我再让店里小二给你们多送去一些。”
“哎呀,她就一小孩子,喝不了那么多的,”妇人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银子来,“姑娘,不能白让你破费……”
“大姐,”陆遥歌连忙制止她,“您和小九能来看我,我已然很高兴了,何况小九和我阿妹差不多大,在我心里,已经把小九当成自己家妹妹,您不必见外。”
那妇人又和陆遥歌坚持了一会,见她执意不肯收钱,只好作罢。
闲谈时,陆遥歌问起妇人以后的打算。
那妇人摸了摸小九的头,调侃道:“没想到我人到中年,竟然还有人上门提亲,但不知道为什么,近日总会想起她的阿爹,想起以前的日子,如今只剩下我们娘俩,我打算一个人把小九养大,不再让她受委屈。”
世道艰难,一男子尚且无法安身立命,何况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陆遥歌很是心疼这对母女。
“您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遥歌一定尽自己所能相助。”
“谢谢你姑娘。”
小九走上前,捧着一个布娃娃,递到陆遥歌面前。
“这是?”陆遥歌好奇。
小九对她比划着手语,妇人在她身旁做传达:“这是小九亲自缝的布娃娃,说是送你做礼物。”
“真的吗?小九真厉害。”陆遥歌接过布娃娃,蹲下来,摸了摸小九的脸,朝她竖了个大拇指,用手语跟她说谢谢。
娘俩回去时,陆遥歌执意要给她们雇轿子,她们却以家住得近为由,不想再让陆遥歌破费。陆遥歌只好站在福来客栈门口,目送着二人离开。
直到小九和妇人的背影,远到再也看不见,陆遥歌才堪堪回到客栈。
“掌柜,那老汉送的两头猪肉……”
饭饭见她回来,匆忙跑到柜台前,低声跟她说:“您快随我到厨房看看吧!”
陆遥歌一愣,寻思难道赵老汉给的猪肉有问题,抬脚便跟饭饭去了厨房。
福来客栈的厨房很大,里面被饭饭收拾得干净整洁,陆遥歌进去时,赵老汉送的那两头猪肉,已被饭饭大卸八块。
“掌柜,我从这两头猪的肚子里,发现了二十两银子……”
饭饭是个诚恳可靠的伙计,发现了钱,便立刻向陆遥歌汇报。
那二十两银子被两块干净的布包着,没沾染任何污秽,陆遥歌一看便知道来由。
那赵老汉可谓是良苦用心,既给她送了猪肉,又担心自己礼数不周,于是往猪肉里塞了银子,想着这样也不会被陆遥歌当面拒绝。
“掌柜,这可如何是好?”店小二站在陆遥歌身旁,询问道,“这钱我们要收吗?”
“当然不能收,”陆遥歌从布里取出银子,已有决定,“待赵老汉女儿结婚那日,我们再添点银子,和这钱一起,当作礼金好了。”
解决好厨房里的事,陆遥歌便上了客栈三楼。
“阿姐,”听到脚步声,陆遥欣打开卧室们,迎上陆遥歌,“顾公子刚才来了。”
“他刚刚来了?”陆遥歌惊讶,连忙问小妹,“公子现在在何处?”
“他见你同客人吃饭,便没打扰你,从后门离开了。”陆遥欣发现陆遥歌手里的布娃娃,惊奇道,“咦?这是哪里来的小娃娃,好生可爱!”
“是小九送我的,是她亲手做的呢。”陆遥歌嘴上挂着笑,见小妹喜欢,便把那娃娃给她瞧了瞧。
“你应早些告诉我顾公子来了的,这样我会让他留下来喝杯酒。”
“我有跟他说过,”陆遥欣接过布娃娃,捏了捏娃娃圆滚滚的肚子,“公子说,这种场合如果他在,大家会格外感伤,毕竟他们的家人是在顾家没了的。”
陆遥歌知道小妹的意思,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顾远征心里却一直愧疚着。
“只是,阿姐,”陆遥欣抬头看她,向她展示手里的娃娃,“这布娃娃肚子怎么是硬的?”
“我看看。”陆遥歌拿回布娃娃,发现那娃娃的底下没有完全缝合,她摸了摸,竟然摸出了银子的感觉……
陆遥欣震惊,“阿姐,她们不会把银子塞里面去了吧?”
“好像是。”
陆遥歌将布娃娃甩了甩,便有碎银子从里面滚落出来,竟跟她和陆遥欣猜测得一样……
她心里很过意不去,原本只是想请她们吃一顿饭,却没想到一个往猪肉里塞钱,另一个是在布娃娃里塞钱。她们都在用朴实的方式,努力想回报她。
“富贵,你过来一下。”陆遥歌朝在楼下打扫的店小二说。
“来喽。”店小二迅速跑上楼,“掌柜的,您有何吩咐?”
陆遥歌将从布娃娃里取出的银子交给他,“你明日取十瓶乌梅饮,再拿一个空瓶,把这银子放进去,到东街三巷的早点铺,交给小九的娘亲。”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你再从我月钱里取出些银子,一并放在瓶内,给她们送去吧。”
“明白,”店小二双手接过银子,“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陆遥歌点了点头。
第二日,顾远征带着同僚来了客栈。
他们来的时候是大中午,店里客人并不多,陆遥歌正坐在柜台前看账本,小妹陆遥欣突然从门外跑过来,气喘吁吁的。
“阿姐,我刚刚看到三个男子,气场好生凶悍!为首的那人脸上竟戴着铁面具!他身上那衣服,怎么竟和我们的顾家公子穿得一样!”
陆遥歌轻笑,“这顾家公子,何时成我们的了?”
“哎呀,我就表示一下亲切嘛,”小妹撒娇道,“顾公子是何等和蔼的人物。”
陆遥歌侧头看向小妹,笑了笑,问道:“顾公子,和蔼?”
“对呀,他每次在我们面前,多么亲切,多么和蔼!”小妹感慨道,“所以我刚刚在街上,看到那个可怕的面具男子,发现他竟然穿着和顾公子一样的衣服,按理说顾公子也是有钱人家,衣服不应该相同的……”
陆遥欣正站在柜台前,和陆遥歌热烈地讨论着,顾远征却带着两位同僚从外面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店小二笑着迎上前。
因为顾远征脸戴面具的缘故,陆遥欣并没有认出他来,她神情僵硬了一瞬,一个劲地给陆遥歌使眼色,最后干脆躲到她身后。
陆遥歌笑着站起身来,“公子,您来了。”
顾远征朝她点了点头,陆遥歌立刻吩咐小二给他们安排了一个上好的包厢。
待顾远征和同僚们进了包厢,小妹才敢在陆遥歌身边低语:“阿姐,你刚刚唤他公子?”
“你这小傻瓜,当真没认出他来?”
“没有……”
陆遥歌低头笑,同小妹耐心解释:“你刚刚害怕的那个铁面具男子,就是你家的顾公子。你竟没察觉到?”
“怎么可能……”陆遥欣惊讶。
“你若不信,大可进入包厢,为他们唱曲,到时就知道了。”
“我,我不敢……”
“遥歌,”顾远征从包厢走出来,看到姐妹俩在门口窃窃私语,于是好奇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陆遥欣刚才还不信,如今听到顾远征的声音,终于接受了面具男就是顾远征的事实,表情十分震惊,“顾公子,你这面具,好生别致……”
顾远征一愣,这才想起面具还戴在脸上,于是摘下来,道歉道:“抱歉,刚从刑部赶过来,忘记摘了。”
“无妨无妨。”陆遥欣神情尴尬,看向陆遥歌,“阿姐,我们是不是要进去唱曲?”
“都是自己人,大家坐一起聊聊天便好,无需唱曲。”
摘下面具的顾远征,没了刚才狠厉的气场,声音和神情都是随和的,“里面那两位,是跟我关系最好的同僚,你们无需拘束。”
陆遥歌点点头,和小妹一道进入包厢,同里面的人打招呼。
里面坐着的那两位,也都是面冷心热的主,看到陆遥歌姐妹,连忙客气作揖,大家互相寒暄着,一同坐了下来。
他们二人一个皮肤黑黑的,嘴角有颗痣,不苟言笑;一个生得健壮,气吞斗牛,和他们坐在一起,倒显得顾远征十分清秀。
黑皮肤的那个叫李坤,对陆遥歌的事迹略知一二,赞赏她的勇敢,“久仰姑娘大名,今日一见,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陆遥歌一愣,脸上挂着笑,看向对方,“您听说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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