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段纭纭起得很早,为了去给祖母请安。
昨儿到观里的时候已经很晚,祖母早已睡下,自然不好再打扰。
今日替段纭纭引路的,还是昨晚见到的那位道长。
暮云道长。
“平日里,都是道长负责照顾我祖母?”
段纭纭走在后,暮云道长走在前,只听她答道:“说不上照顾,老夫人倒是给观里帮了不少忙,这些年观里每有大事,老夫人总是出钱又出力,她在此清修,也从不使唤我们做事,不过是一日三餐,算不得麻烦。”
段纭纭这才了解,祖母想必是将庄子上的收成大半都送到这清风观里了,她还没在这儿观里四处瞧过,也不了解情况。
“暮云道长,若是有什么地方还需用银子的,不光我祖母能给,我也愿尽绵薄之力,算是感谢清风观替我段府照顾祖母。”
“段小姐,着实言重了。”
暮云笑了笑,推开了门,让段纭纭先进。
“便是这里了,现在时辰还早,老夫人不知起身没有,我便不进去了,不好打扰你们祖孙相见。”
段纭纭道了声谢,走进那屋子,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这屋子挺大的,段纭纭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儿,也是祖母一直都喜欢用的香。
思绪仿佛一下子回到从前,祖母还在府里时,那时段纭纭说这香好闻,还缠着祖母教她制这香。
再后来,便是那一年,母亲去世。
段纭纭的人生以及段府迎来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也是她并不想再回忆的一段记忆。
卧房与厅堂间有道帘子隔着,撩开那帘子,又往里走了几步,段纭纭便看见了那身影。
“祖母…”她几乎是没有一瞬犹豫的,开口叫道。
这是那年一别后,第一次相见。
只因段老夫人离府前说,谁也不许来看她,若有谁去看她,她便到一个他们永生永世都找不到的地方。
而段纭纭这次来,其实也是做好了祖母不见她的准备。
段老夫人听到那一声唤,转过身来,祖孙两人对望,没有任何陌生感,却都同样的瞬间红了眼眶。
往前走了两步,眼神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人,祖母的模样还是没变,只是多了许多白发,脸也瘦削了。
那张熟悉的脸上慢慢的漾出段纭纭熟悉的笑,段纭纭想到从前总会说:“纭纭是个小美人,性子也乖巧。”
两行泪滑落的同时,她伸手抱住了段老夫人。
“长这么大了,纭纭。怎么这样瘦?你爹爹没照顾好你。”
时隔许多年,段纭纭又感受到了那双有着岁月痕迹的手,在她背上轻柔的抚摸着。
“祖母,你不在府上,爹整日里忙着在外做生意,自然没办法照顾好我。”
“替你爹当说客来了?”段老夫人一下识破她的小伎俩。
“没有…祖母。你是不知道,爹他现在,逼着我成亲呢,你要替我说说他,我还小,还不想成婚。”
段纭纭语气中的委屈不像装的,还以为祖母会因此而心疼她,谁知她想错了。
“我当年与你祖父成婚时还未到十六呢,你倒也不小了,若你爹选的不中意,可要让祖母替你安排?”
“不不不…不用了祖母。”
她忘记了,她祖母那可是江南陆府的嫡女,当年与祖父定亲,虽段纭纭未亲眼所见,但听说祖父将聘礼送过去的时候,浩浩荡荡一条街都被占满,光是往府里送完都花了半个时辰。
江南陆府与段府一样,那都是名门望族,做生意发家,这两个家族联姻,定是一件大事。
更不用说段纭纭的祖父与祖母,在那时也都是名声响当当的人物。
只不过在段夷城出生后的几年,陆府因朝廷的管制,生意遭受重创,甚至差点影响到段家。
至于当时祖父和祖母用了什么办法才让段家幸免段纭纭不知道,她只知道儿时去过一次江南,那在别人口中风光一时的陆府,全然不是她想象中的模样。
而再后来,祖父病逝,祖母带着几个孩子,撑起段家,再到现在,她爹爹掌管。
在段纭纭眼中,祖母其实比段夷城有威严多了,她爹的话,她敢随便反驳,但祖母的话…且需斟酌。
“你爹那个实心眼的,能给你找到什么好的夫婿?若要我说,我当年与你祖父成亲时那般盛况,就应当在你身上重现才是。”
这…这倒是可以的,段纭纭想,她的婚礼那必定得轰动整个晋城才是,她要风风光光的嫁,当然了,还得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才行。
“陆家在江南虽没落了,但若要让祖母家里人帮你相看几个能配得上你的夫婿,也不是什么难事。”
段纭纭从段老夫人怀里离开:“祖母…这事…还是容后再说吧,我此次来,并非是为了这事儿来劳烦您,而是我与父亲约定,要让您回府,若您不答应,父亲他就要随意安排我的婚事,他竟让我和钱家大公子相看…祖母,你是不知道那个钱家大公子…”
段老夫人摸着段纭纭的头发,沉思了半晌:“纭纭,若我想回去,你爹这些年请我,我早便回去了,至于钱家大公子的事,我修书一封给你爹,那钱令通虽家世与我段家匹配,模样却差了些,不足与你相配。”
段纭纭听到前面几句话,那小脸一下就垮了,但听到后面,心中又一喜,还是祖母慧眼能识人!
可她又愁了……
“祖母,但我已答应了父亲要替他办好这件事,那若我不能把祖母带回去,父亲还要继续给我安排人相看呢…祖母…”
“纭纭,你既这么抗拒你父亲替你安排,莫非…你有自己心仪的人了?”段老夫人目光如炬的看着自家姑娘。
段纭纭在她问出那句话时,心里咯噔一跳。
“没有的,祖母!”
段老夫人慈爱的笑了笑:“姑娘家有心仪的人是好事,你若有了,便带到你爹面前给他看,他总归是最疼的,若是你真心喜欢的人,无论他满意不满意,又怎会不同意?只因你如今到了年龄却未婚配,他心里着急了,才会给你乱点鸳鸯谱。”
段纭纭自然明白他爹一片苦心,祖母说得也很有道理,从小到大,她想要做的事,她爹没有不同意的,尽管他喜欢安排,但每每段纭纭打破他的安排,他也不会真的强迫她。
而她之所以提这样的要求去交换,也不过是看她爹思母心切,想试试能不能将祖母请回府。
只如今这样看,似乎是有些难了,祖母是铁了心,打算这一辈子也不回去了。
因着段老夫人早上习惯要抄经书,段纭纭陪着她用完了饭便不再打扰。
她跨出门,又轻轻的将门关上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暮云道长已在外恭候。
“段小姐与老夫人聊好了?”
这话正问到段纭纭郁结处,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反问道:“道长,我祖母会在清风观待多久?”
暮云道长回道:“老夫人般来此一次会待一月,而且每一年老夫人都是这个时间来。”
每一年,都是这个时间来?
段纭纭沉思,为什么每一年都是这个月来呢?
随着那个原因慢慢的清晰,答案呼之欲出,段纭纭的面色也变了变。
她知道了,为什么每年都是这个时间来。
“道长,劳烦问一句,观内可有供奉香火之处?”
暮云道长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温和一笑。
“府上老夫人,倒是在此处供奉了两个牌位,段小姐可要去看看?”
清风观内有一处地方是特意准备来为往生之人供奉牌位的,供奉的人可以不时来祭拜,祈求往生之人早登极乐。
段纭纭家中祠堂自然也是供奉着段家几代列祖列宗的牌位,她也时常祭拜。
尤其是,每一年的这个时间,她也总会有一日,在祠堂里跪很久很久。
只为一人。
她的娘亲。
暮云道长推开门,示意段纭纭进入。
“道长,让我一人进去吧,多谢。”
门从外面轻轻的关上了,段纭纭缓步往里走进去。
却未曾想,竟然还有一人在此。
苏景安手中的香刚刚点燃,就被开门声惊扰,他转头一看,便与段纭纭四目相对。
相顾无言,彼此都睁愣住。
“苏公子,怎么在此?”段纭纭问完后,便看到他手中冒着细细的烟的三根香。
他在此处祭拜?祭拜何人?
段纭纭走上前,这里供奉的牌位不少,想来是清风观只用此一个地方来给想供奉的人立牌位。
“苏公子…在此祭拜何人?”
苏景安将那香插上,才回答她的话:“并未特意祭拜何人,只是来为供奉在此的人添点香火。”
他回答得很坦然,段纭纭也没多想,点了点头。
目光又看向那一堆牌位,果然在那一堆中,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秦氏凝霜之牌位”
秦凝霜,是她娘亲的名字。
她想到暮云道长的话,说她祖母在此立了两个牌位。
她又往她母亲的牌位旁边看了一眼,却只有一个空的,未写名字的牌位。
段纭纭心下了然,那张牌位,便是祖母立的另一个了。
“段小姐?段小姐?”苏景安在叫她。
段纭纭转头看他,却觉得眼前的人异常的模糊不清。
等苏景安将那手帕递给她,问她:“为何哭了?”
段纭纭才反应过来,她看他模糊不清是因为自己哭了。
还哭得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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