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空气都窒息了一瞬,仓库里弥漫着面粉独有的干燥味道,二人气息还未喘匀,付明光能感受到年轻人短促的呼吸声,嘴唇的柔软,带着几分试探。他呆了呆,骤然间竟不知做出什么反应,付明光不是没有交往,姑且称那些别有用心的撩拨为交往吧——无不是付明光占据主动,他习惯于你来我往的对招拆招,而不是沈元章这样的横冲直撞。
这简直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还是一个男人。
过去不是没有男人对付明光示好过,可那些人自诩绅士,在他面前总要装腔作势,哪里会像沈元章,二话不说就亲上来?付明光过去的吻,多是点到即止的吻手背,指尖,至多不过脸颊,男人亲他,那是头一遭。
下一瞬,沈元章就闷哼了声,却是回过神来的付明光一拳挥在他胸腹,“沈元章!”
沈元章嘴唇上还残留着付明光唇间的触感,彼此相触的那一刻,过电似的酥麻飞快地蹿过颅脑,刺激得沈元章忍不住贴着他的嘴唇厮磨,如同得到垂涎已久的宝物,需要把在手中一再赏玩。
即便吃了付明光一拳,沈元章脑子里还粘连着那个吻。
比他梦中种种不可言说的遐想还要美好。
沈元章很喜欢。
付明光揍了沈元章一拳,直接攥着他的衣领将他撞在背后堆满的面粉袋上,力气大,袋子都微微凹陷,冰冷森寒的枪口也抵在沈元章下颌。
二人挨得近,付明光是居高临下的,他面无表情,道:“沈元章,你真以为我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好脾性?”
沈元章看不清付明光的脸,可他能感受到付明光的恼怒,如那支随时可能会射出子弹的枪一般,这支枪还是自己给他的。这种愤怒并未能熄灭沈元章心头的旖旎,反而刺激得他更加激动,他稍稍挪了下自己的腿,开口语气却很真诚,他低声道:“对不起,付先生,我只是听你误会我对你的心意,一下子太着急了,所以冒犯了付先生。”
付明光盯着沈元章,枪口沿着他漂亮流畅的下颌线缓缓滑动,付明光语气平静,道:“你对我什么心意?”
随着那点冰冷的触感的游移,沈元章并不恐惧,只是本能的脊背紧绷,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更显柔和,“我对付先生陈明过心意,很多回了。”
还有点儿委屈。
付明光用枪挑起沈元章的下巴,微微低下头,道:“我似乎也拒绝过很多回,沈老板听不明白吗?”
沈元章道:“明白。”
“但是能自我控制的就不是爱情了,付先生。”
付明光气笑了,说:“爱情?哼,你对我知道多少,你了解我吗?你一无所知,爱情——痴线。”
沈元章也不恼,道:“那些东西,重要吗?”
付明光说:“你只是见色起意。”
沈元章道:“付先生,绝大多数爱情都始于见色起意。”
付明光无法理解沈元章开口闭口都是爱情,于他而言,所谓爱情,不过是拿来取信于人,虚与委蛇的工具罢了,真有情爱,反倒误事,说不得就会落个满盘皆输。
输了事小,他们的命全都要搭进去。
付明光不否认沈元章的脸的确很吸引他,可这个世界上吸引他的东西太多了,钱,权,漂亮稀罕的东西,不独一个沈元章。沈元章和他们不一样,他是正儿八经的富贵出身,沈家的根基就在沪城。付明光不会也不可能在沪城久留,捞完这一笔,他们都会回南洋。
他们是亡命之徒。
黑暗中,谁都看不清谁的脸,也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付明光不耐沈元章的纠缠,其实也不是不耐烦,是焦躁,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付明光想抽烟,也想将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沈元章狠狠揍一顿,打到他乖顺听话,付明光的枪还抵在沈元章脖颈上没有动,突然,他笑了声,轻声道:“小沈老板,你这么聪明,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色是刮骨钢刀,多少人都死在一个色字头上,尸骨无存啊。”
他好似在与沈元章说情话,靠得太近,沈元章闻着了他身上的香水味道,这个味道他曾念念不忘,还去百货公司香水柜台边找过,一无所获。枪口冰冷的触感危险地顶着他的喉咙,付明光一扣动扳机,子弹就会洞穿脖颈炸得血肉模糊,可沈元章却丝毫生不出恐惧,只觉压抑不住的愉悦和兴奋,让他心脏都跳动得激烈,有些喘不过气。自他认识付明光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他们是同一类人,付明光敷粉着墨,游走在这沪城的名利场,油滑从容,衣冠楚楚,今日他剥下付明光的伪装,露出尖锐的血肉,好似裸裎相对,枪口都变成了冰冷的舌尖舔舐着他。
沈元章舒服得头皮发麻,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咽,黑漆漆的枪口就捉住了他凸起的喉结。
实在精准。
付明光还在逼他,“说话。”
沈元章短促地喘息了声,抓住了付明光的手腕,哑声道:“付先生,你要我说什么?”
付明光被他炙热汗湿的手烫得攥紧了枪,旋即,他就发觉了沈元章的不对劲。沈元章被他抵在货上已经退无可退,坐姿别扭,呼吸也重得不正常,他以脸颊贴了贴沈元章的脸,果然,面颊潮热,他一碰,沈元章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饶是以付明光的心性也瞠目结舌,一时无言,沈元章抓着他的手腕没有松手,平心而论,他更想抓着付明光的手做点儿别的。
沈元章拿那把沙哑的嗓音叫他,“付先生。”
付明光拿枪拍了拍沈元章的脸颊,说:“你怎么回事,嗯?”
沈元章并不觉得羞愧,他道:“我喜欢你。”
付明光玩味着他的“喜欢”,他说:“沈元章,你知道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人明白什么是自控,不会随便发情。”
沈元章道:“人和动物的区别很小的,付先生。”
“而且如果我是动物,此刻我应该把你压在身下,”沈元章说,“不是让你还有力气拿枪指着我。”
付明光几乎是被他气笑了,他全然没想到,沈元章居然想上他——荒谬得让付明光连恼怒都生不出来,他听着沈元章的呼吸声,想起那张颜色殊丽的面容,莫名的有点儿遗憾,也不知那张脸若是遍布**会何等惊艳。他在沈元章耳边说:“想玩我?”
“你得唔得啊?”付明光曲膝压在他身上,以一种压迫者的姿态。
沈元章低哼了声。
沈元章摸着他的脸颊,脖颈,呼吸越来越沉,按捺不住压下付明光的脸用力咬住了他的嘴唇胡乱啃咬,“付明光,付明光……”
付明光又赏了沈元章一枪托。
他的西装裤裤腿湿了,黏黏腻腻的,并不舒服,付明光更加烦躁,沈元章说:“付先生,想开枪还是换个地方,这里是面粉仓库,开枪容易发生爆炸。”
付明光冷笑道:“干脆炸死你个扑街!”
沈元章得了便宜没有再撩拨付明光的火气,突然,他听付明光问道:“你说面粉仓库容易爆炸?真的会爆炸?”
沈元章一顿,当即明白了付明光的意思。追踪过来的人还在仓库外搜寻他们的踪迹,听动静,人还不少,打定主意今晚要将他们沉尸海滩。沈元章想,冯家还拿得出这么多钱买命,是自己太仁慈。
沈元章说:“你想怎么做?”
付明光道:“他们迟早搜过来,在这里交火,万一仓库爆炸我们都得死。”
他开枪击碎的仓库锁就留了痕迹,他们贸然冲出去,未必能突围,不如将他们引过来,利用这个面粉仓库制造一场爆炸。既杀敌,又能把事情闹大,斩草除根。在和人厮杀械斗上,付明光的经验显然比沈元章丰富,沈元章道:“付先生不是侨商吗,做生意也懂杀人?”
付明光道:“小沈老板,你不会以为南洋是和平安乐的天堂吧?南洋比沪城更混乱,不但要和本地人斗,还要同一起下南洋的华人斗,同英国人斗。不想死在别人手上,只有比别人更凶恶。”
沈元章哑然。
沈家在码头也是租赁仓库的,沈元章知道码头仓库的构造大同小异,二人摸黑在仓库里探索一番,所幸这个仓库大,设了后门。
付明光问沈元章:“你枪法怎么样?”
沈元章谦虚道:“还不错。”
付明光掏出一个东西,却是支纯银镌刻有精巧浮雕的登喜路打火机,啪嗒一声,幽幽的火焰照亮了二人的脸,他道:“我抛出去能打中?”
沈元章看着付明光灼灼的眼瞳,道:“可以。”
付明光微微笑了笑,对沈元章道:“这个仓库不炸,我就新仇旧恨一起算,把你沉江喂鱼。”
追杀沈元章和付明光的人对这一片极其熟悉,他们四下搜寻,逐渐逼近沈付二人藏身的面粉仓,先发觉他们踪迹的是两个小弟。他们没有冒进,而是先通知了人,再小心地推开门摸进去,月光透过半开的门,也照亮了他们手中提着的刀和斧头。
付明光枪法不如沈元章,近身杀人却是利落,好在有黑暗掩饰,沈元章并未看清他是如何割破对方喉管,悄无声息地将人放倒。如此一击毙命的狠辣手段,说破天去,也不会是一个寻常商人该有的。二人在仓库里杀了几人,眼见跑来的人愈多,付明光喝道:“走!”
沈元章和付明光都没有恋战,直接踹烂后门,将退出去,付明光将夺来的刀投掷出去,扎穿一人的胸膛。二人往早已商定的掩体处奔逃,付明光和沈元章对视一眼,手中价值不菲的打火机已经投掷出去,接连几声枪响也随之而起,刹那间,子弹的冲劲将打火机击碎,火花四溅,残留的银质打火机裹挟着火苗被子弹的冲劲送入仓库内。
空气都仿佛窒息了一瞬。
霹雳一声惊天巨响,热浪倏然如岩浆席卷而出,沈元章和付明光脸色骤变,千钧一发间,沈元章竟想也不想直接扑在付明光身上,火光也在二人身后冲天而起!
轰——爆炸声撕裂了静谧的长夜和码头的宁静,水浪也荡了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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